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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儿:摄影家首先要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对话时间为1988年6月22日,由杨小彦根据录音整理,据其表示,成文之后,尚未给张海儿本人过目。标题由《打边炉》编者添加,获得作者授权发布。

上图为张海儿作品《自拍像,广州,1987》





杨小彦:我想还是从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开始。为什么喜欢摄影?

张海儿:也是老生常谈的回答了。摄影,比之绘画,应该说是一种更为直接的媒介,它提供了这样的可能,你能够在干活的时候,也就是说在拍摄的时候,完全直接了当地关注着对象。也许你马上会提及摄影的后期制作,但我还是说,对摄影家来说,拍摄是最重要的,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摄影家的所有情绪,所有精神的东西才得以完成,在拍摄中完成。

杨小彦:你的回答是否意味着你对绘画失望?

张海儿:我想我对自己的绘画没有失望,我对我们学院的绘画失望。有个美国朋友也问过我,为什么要选择摄影,我的回答是:对学院绘画、对教授们的一种反动。同时,摄影之于我,也是一种内在的需要。我一直都在寻找一种更直接、更能做出快速反应的媒介。

杨小彦:有很多人都在拿相机,但不一定每个人都有体会和冲动。你拿相机走向对象时,冲动是什么?


张海儿:当我频繁地拿相机的初期,也许和许多人的感受都是一样的。看到图像魔术般地留在底片上,呈现在相纸上,有一种冲动和开心。但现在我敢肯定自己拿相机的感受与别人是不一样的。我的变化、新的可能性、冲动是在从事拍摄这个过程中出现的,在干活中,实践中得来的。对我来说,变化老是在进行着。

杨小彦:究竟是自然物象本身促进了你的变化,还是说别的什么,比如说绘画素养促进了你的变化?


张海儿:对了解我的人我总是要否认绘画对我的影响,但我现在要诚实地承认绘画训练仍然对我有着影响。


张海儿作品


杨小彦:但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想在照片中营造一种浪漫的、也即画意的氛围。显然,绘画对你产生了影响,但你又警惕自己走上画意摄影的道路,这不有点矛盾么?

张海儿:其实画意摄影不过在模仿某种绘画而已,绘画的范围太广了,假如说我的绘画对我的摄影有影响,这种影响是多方面的,并不一定非要引我走向画意摄影不可。


杨小彦:那你是否主张摄影家要进行些绘画的训练?

张海儿:不主张。我不主张摄影家为了所谓提高修养去进行绘画训练。因为既然你选择了摄影作为表达的媒介,那么,你就大可以在这个领域里锻炼你的观察力。

杨小彦:你的意思是说,摄影有自己的特性。

张海儿:对。

杨小彦:此外,摄影史和摄影大师的杰作对你也产生过影响么?我知道你对摄影史是很感兴趣的。


张海儿:的确,历史上的摄影大师及其作品对我的摄影有着相当的影响,我指的是内心激情这一点。

杨小彦:你觉得他们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张海儿:笼统地说,是人性的因素吧。尽管我不会像美国早期那些纪实摄影师那样去工作,但我看刘易斯·海因的作品比看一张克莱茵的作品引起的激动要多得多,虽然在形式上我从克莱茵那儿得到不少启发。

杨小彦:我常常听别人说,再也没有比摄影更客观的工具了,实际上摄影机提供了一种比绘画还要强有力的纪实工具,但摄影师又可以在纪实当中表达自己的观点,这是否有点悖论?

张海儿:不是悖论吧。所谓纪实也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此外,摄影家还可以歪曲物象。



张海儿作品


杨小彦:是否能谈谈“什么叫摄影的特性?”


张海儿: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想,现在看来,恐怕没有一个可以用几段文字的概括得了的“摄影的特性”,我认为只有摄影家的个人实践才是最重要的,对每一个摄影家,所谓“摄影”显然有自己的意义。

杨小彦:摄影的精神性体现在那儿?

张海儿:恐怕首先体现在“拍摄”这个动作上,在作品中,也留下了这种精神的痕迹。


杨小彦:我记得你总强调,关于精神性问题不容易谈清楚,现在你表示你不否认这种精神性的价值,不管是体现在行动中,还是作品中……

张海儿:摄影如果没有精神性,我就不会去从事了。我觉得知道在干什么,这就够了,你首先是一种内心激情的需要,剩下的就是你只管干。我要避免对实践家谈精神。

杨小彦:就是说,你还要谈的。

张海儿:对。但我想不能老是谈它。精神的需要是一种前提,一种必需,然后到此为止,剩下的就是干的问题了。


杨小彦:你可以谈谈对国内摄影的看法吗?

张海儿:我发现有许多青年摄影家,尤其在北方,去拍观念性很强的作品,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叫这种现象,我发觉他们在心智上不是一样的。我不喜欢他们这种太多的哲学意味,甚至已经陷入某种图解,就是说,只要有一个图像,就可以给它贴上任何一个标签。我看过这样一张作品,似乎是破墙上有一只手或一只鞋什么的,题目非常可怕,叫“弗氏理论”,即“弗洛依德理论”,我想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害处,但也没有什么意思。这恐怕是一种新倾向,也许有些理论家为这种倾向欢呼,仿佛摄影出现新纪元那种感觉,但我觉得这不是摄影,不是摄影家该干的事,摄影家该干的事是很物质性的,或者摄影家也可以去干观念性的东西,这样一来,他们真该去看托马斯的东西,看看德国人的东西。


张海儿作品


杨小彦:你对托马斯有看法?


张海儿:对,我不喜欢托马斯的作品。


杨小彦:你仅讲了摄影现状的一个方面。即所谓哲学性很强的这一方面。还有另外一方面呢?


张海儿:另外一方面那就众人皆知了,不就是那种“美”啦,像托马斯说的“伟大的美”。


杨小彦:你对那种“新纪元”的摄影有保留,你又更厌恶所谓“美”的摄影,你是否觉得摄影要从这两者中走出去?


张海儿:我认为摄影首先??干脆说摄影家吧,摄影家首先要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杨小彦:你这句话非常厉害,你的意思是有许多摄影家不知道在干什么。


张海儿:显然是这样。


杨小彦:我现在想谈谈你的作品。你能对自己的发展划分一个大概的阶段么?


张海儿:大概有两三个阶段吧。最开始不断在拍,也仅仅满足于对那种魔术般出现的图像的乐趣。然后托马斯来了,他给了我一个刺激,但更多的是技术上的,看到了德国人干的活,他那高素质的图片效果使我惊讶。
我们也交谈了很多次,几乎都是关于技术的,直到现在我的技术都得益于他。至于观念上的东西,托马斯谈得不多,基本上在谈社会观点。他毫不掩盖他强烈的政治倾向。

但是很快我就不满足了。我怀疑这种不满足就是背他而去,我长期习惯的观察方式与他提倡的相去甚远,比如说我长期使用小型相机,喜欢快速移动地去拍摄。这可能就进人新的阶段了吧。我很难说托马斯在营造一种东西,但他的拍摄方法与我的的确大不一样。他是先建立起一个对像,然后拍摄,但我不能够像他那样去干,我仍然觉得摄影应该在一个现实的空间中进行。我喜欢强调某种纪实性,喜欢跟现实结合得更紧密。这也许是我喜欢物质性的表现。



张海儿作品


杨小彦:你认为你的作品主观性更多还是客观性更多?你更多地关注主观的意象还是客观的物象?


张海儿:恐怕不可分离吧。也就是说,我的强烈的主观意向导致我去选择了某种客观物像。我觉得我的摄影必须是和我的生活是一致的。比如说许多人跑到西藏去寻找题材,而我认为,对于视觉艺术来说,题材永远是第二位的。


杨小彦:你在作品中表达了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或者观点?


张海儿:我总是带着某种心境去拍摄的,我采用的技术与我要确切表达的东西总是相符合的,与我在某个环境中的活动是一致的。你所采用的技术,比如说闪光灯慢速度等,确切表达了你在某一环境中,比如夜晚,你的感受。这种感受,不仅是对象的流动,是否还包括了你自己的活动。也就是说你不仅表达了对象,你还试图表达自己,你自己的实际状态。是这样的。

杨小彦:你甚至觉得你自己的运动比对象晃动还要重要呢?


张海儿:对,更重要。对象的晃动是一种自然留下来的结果,你的行为上的运动则是你存在的表现。


杨小彦:你觉得仅仅是静态的或隐蔽的状态还是有局限性的,还是受制于照相机这个媒介。你自己的运动是想突破相机本身?


张海儿:个人的运动在摄影中的确能表达,相机甚至能帮助你做到这一点,相机能在反映对象时把你的运动也记录下来。的确是这样。摄影机如何被你操作,如何随你运作,而且能通过反映对象来证明你如何存在。


杨小彦:在你拍摄中,你觉得相机是你视觉的一种延伸,还是你要突破的一种障碍?


张海儿:相机是有用的媒介,同时我们能突破它的某些局限。比如说布列松那个著名的观点:“决定性的瞬间”。我不说他的某种超现实的倾向。这个观点表明布列松强调的其实还是相机的纪实功能。我觉得这个观点不是无法动摇。相机所留下来的影像,其运动的轨迹能够给人一个方向的启示和时间延续的启示。所以我觉得摄影不仅仅在凝固对象,它更应该可以表达运动,也就是生命。在这一点上,这种表达运动的摄影甚至和抽象表现主义有互相契合的地方。


杨小彦:你是通过表现你自己的运动这一点来强调摄影的物质性的。你在拍摄时,你的相机与你的身体运作取得了一致,并在表达对象中表现了你自己的状态,如此一来,你的主观性就得到了物质的形式。


张海儿:对,这样一来,我的物质性就与精神性取得了和谐。


杨小彦:你之所以不愿谈精神性,是否因为你觉得有太多的摄影家在奢谈精神性。如果没有从物质上,从机体运作的冲动上得到精神的体验,精神性就会成为一句空句。你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才特别强调摄影的物质性,强调拍摄这个动作的物质意义?


张海儿:对。



张海儿作品


杨小彦:你可以谈谈你使用广角镜的意图么?你为什么偏爱广角镜?你不觉得广角的变形太过奇异了么?


张海儿:一开始使用广角镜也许是有新鲜的成份,但我现在要确切地说,之所以使用广角镜并不是为了去制造怪异的效果。我老是处在一个具体的空间环境中,老是要包容视觉与对象的一种联系。只有广角镜提供这种可能性。使用广角镜时,应该对其极端的因素进行严格的控制。你必须选择很合适的视点,这样,这种极端的工具才不至于造成极端的效果。


杨小彦:你还是反对视觉上的走极端。


张海儿:如果我的作品中有不合常规的视觉因素的话,我得强调,它还是在我们视觉生理的范围之内,还是能找到一种视觉的依据。我们的眼睛所包含的范围是很大的。超出这个范围,我就不会去使用了,比如说鱼眼镜头,你只能感到这是一种科技的新发现,而不是视觉的新发现。


杨小彦:你还是强调视觉的发现。


张海儿:对。所以对我来说,广角镜并不是一件很极端的东西。此外,在抓拍中,我喜欢接近对象。不是在图片效果中,而是在实际中去接近对像。广角镜提供了这种方便。


杨小彦:在你的作品中,怎么说呢?是否有某种暴力的因素?


张海儿:嗯,坦率地说,应该有吧。运动不就是力的表现么。不过还是应该避免过多地谈这一点。

杨小彦:怕引起误解?


张海儿:误解够多的了,增加误解怕不是好事。但关键是,不少人不怕正视人本身,正视人性中的诸种因素。


杨小彦:缺乏勇气。


张海儿:对,缺乏勇气。


杨小彦:看来,不止摄影,许多领域都需要勇气,


张海儿:这是最重要的。包括诚实的对话。


杨小彦:的确如此。







《打边炉》(d-b-l)立足于它所在的地方——珠江三角洲,并重点关注艺术、建筑和城市研究领域,倡导“每天重读一篇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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