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一辑，作者邱维达。原标题为《邱清泉第二兵团被歼记》。
淮海战役示意图
淮海战役第一阶段经过要图:
淮海战役第二阶段经过要图:
正文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初，蒋军第七兵团黄伯韬部被围后，蒋介石指定徐州“剿总”以邱清泉第二兵团的主力和李弥第十三兵团的一部去援救黄伯韬。我那时任第二兵团第七十四军军长，十一月十日到总部去见刘峙，希望搞点物资补充。一进办公室，见到他正在吃早饭，左手拿着一个馒头在那里发呆，皱着眉，似有所深思，面色惨白。他发现我闯了进去，才惊醒过来，连忙说:来得好，参加用饭。我刚坐下，发觉第三绥区司令官冯治安，带了一卷行李，站在一旁愁眉不展，也不肯离开，只是嘴里咕噜咕噜地低声说道：“我是来向总司令请罪的，我用人不当，请法办我吧。”一时把我搞糊涂了，不知又出了什么乱子，停一会，我才清醒过来，原来是冯的副司令张克侠率部起义了。由于张克侠起义，徐州“剿总”把注意力转移到巩固徐州的问题上，只准备使用一部兵力机动向东进攻，来策应黄伯韬兵团。但这一方案，遭到蒋介石的驳斥。“总统”视察官靳力三由南京回来对我说：“老头子又发了一顿脾气，认为不援救黄伯韬，就会遭到各个歼灭的惨境。”到了十一日晚，刘峙、杜聿明才决心部署进攻，救援黄伯韬。其部署大要是：（一）十二日以第二兵团在陇海东段铁路以南向东进攻，第十三兵团以一个军的兵力，在陇海铁路以北向东进攻，以解第七兵团之围，第十三兵团以一个军的兵力，守备徐州东北地区，以掩护出击兵团之侧翼。（二）第十六兵团并附七十二军，在九里山、癫痢山、二堡地区组织防御。（三）第十二军一部守备空军基地。
第二兵团司令邱清泉接到任务以后，于十一月十日将兵团所辖各军从黄口、沛县向徐州以东转移，十二日以第七十军、第五军,配属独立坦克团，在陇海铁路以南的徐庄、白门里地区，向碾庄方向进行主要突击。第七十四军为第二线部队，集结在九里山附近待命。
第十三兵团司令李弥，接到任务后，决心以第九军（缺一个师)及第八军之四十二师在陇海铁路以北白门里、胡庄向马山逃攻，第八军（缺四十二师）在左翼后掩护进攻。
第十六兵团司令孙元良，决心以九十九军防守九里山，四十七军防守癞病山、龙山、二堡阵地，四十一军为总预备队，控制在十思铺附近。
如上所述，援救黄伯韬的阵势是摆开了，从表面看，兵力也不少，号称有两个兵团的主力，三个军九个师的全部，还配属有现代化的炮兵、坦克、空军，搞得热轰轰的。实际是大家都想保存自己的实力，认为多一些队伍多维持几天，早消耗，早完蛋。谁也不愿真心实意去救别人。例如上级要邱清泉出动两个军，李弥出动一个军，根据我在战场观察结果，实际上邱只出动两个师，李仅出一个师。这种部署指示到下级，先有上行，必有下效，轮到第一线作战兵力，究竟有多大，那就可想而知了。当时有人将这种情况，讽喻为“锥形战术”。
情况的发展，没有出人意料。十二日第七兵团的六十三军在窑湾首先被歼灭，其主力从十二日至十四日，连续三天都在碾庄圩附近遭到解放军三野部队强大兵团的猛烈围攻（据当时情报有十一个纵队），黄伯韬虽令部队顽强挣扎，终以仓卒转入防御，阵地十分脆弱，部署也相当紊乱，不堪反复冲击。战至十七日，第四十四军、一百军主力即遭歼灭。贺台子、彭庄、大牙庄、黄滩、碾庄车站等据点全部失守，只余二十五军和六十四军残部据守其余村庄，作固守顽抗。
邱、李两兵团的进攻，连续四天，毫无作为。他们明知黄伯韬就歼是时间问题，但又害怕蒋介石追究责任，也只好装装救援的架子。邱清泉以七十军、第五军，李弥以第八军、第九军各以一个师为第一线，向东进攻，在林佟山、侯集、马山以西地区，受到解放军三野都队的坚强阻击，进展迟缓，至十四日仅到达崔庄、前场、双楼以西地区。至十五日黄昏，接到黄伯韬紧急求援的电报，邱清泉急得无法可想，一时计上心来，想把非基本部队的七十四军作牺牲品，以搪塞他的责任。于是邱清泉把我叫去，研究新的作战部署，他说，当面几个军都打不动，判断共军的主力已被我正面进攻部队吸引在陇海铁路两侧地区，铁路以南双沟一带完全空虚（是凭主观想象，实际情况不是如此）。他决心使用第二线部队的第七十四军星夜由潘塘镇向双沟挺进，再向北作战略迁回，侧击共军的侧背，使正面进攻容易。
当晚我接受是项任务后，星夜率领我部七十四军向双沟方向前进。我部第五十一师前卫行抵周楼附近，即与当面向我前进的解放军（苏北兵团、第二纵、冀纵、第十一纵）四个纵队发生遭遇，激战约三小时。五十一师师长王梦庚首先发觉当面的解放军绝非小部队。我综合当面情况,决心以前卫占领要点，掩护军主力占领阵地，以待天明再作详细部署。至士六日晨，部队已展开在陈集、张集地区，继续激战终日，双方均无进展。黄昏后解放军使用四个纵人的土万哈加第一线作成反复猛押，七十四军稍尚后撒。此时军参谋长江崇林建议调整态势，以潘塘镇为核心作固守防御，以确保徐州空军机场安全。部队转入刘塘、二陈集、张集、孟家庄地区进行防御后，入夜又遭受解放军继续进攻。此时得到“剿总”配属的两个连的坦克和一个榴弹炮营的增援，双方展开彻夜激战；亦无进展。到十七日清晨，突然发觉当面的解放军已向东向南后撤（实际上是有计划的行动，诱敌深入而割裂歼灭的战法）。我们把这种情况通知邱清泉和徐州“剿总”以后，他们不加分析，就认为解放军的进攻遭受顿挫，向外宣传当面“敌人全线溃退”，并下令要第一线部队向运河之线进行追击。更荒唐的是，徐州“剿总”居然在徐州街头上大肆宣传，张贴许多标语：什么“保卫徐州大捷”“庆祝徐州保卫胜利”。蒋介石得知此种情况，认为邱清泉作战有功，并派邓文仪率领一个慰问团到战地慰问，投予邱清泉以“青天白日”勋章，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待至十八日午后，第二和十三两兵团进到杭山，大许家、团地地区，遭到当面的解放军迎头痛击，才知道解放军并未真的退却。
当时综合一周战况，看来援救黄伯韬已经没有希望了。兵力消耗相当大，第一线进攻兵团已消耗在百分之四十到五十。因此，大家都明白黄伯韬的消灭仅是时间问题。到十九日夜，据报，碾庄圩已经失掉，二十日黄伯韬退到大院上。第七兵团只剩下二十五军残部及六十四军主力尚未就歼，阵地仅保持大院上，三里庄、学庄、沙墩、小费庄、关庄、尤家湖等八个村庄。二十一日夜解放军对黄兵团又发起围攻，还次紧缩包围圈，二十二日上午天候不好，蒋军空军不能出动支援，战到十七时左右，黄仍韬的残部已次第就歼，黄本人自杀，一百军军长周志道负伤逃走。至此，淮海战役第一阶段以黄伯韬兵团的被歼而告结束。
黄伯韬兵团被消灭以后，形势更急转直下，悲观失望的阴云笼罩着整个蒋军上下，上自“剿总”大员，下至每个官兵，脑子里都明白，下一步棋，解放军进攻的矛头就要指向徐州了。而且这种矛头可以从任何方面开始。徐州能不能守？能守多久？怎样守法？就成当时每个人密切关心的问题。很大一部分的指挥员，存有一种侥幸心理，以为徐州是首都（南京）的大门，守江必守准，守淮必守徐州，徐州失了，等于南京政府的垮台，蒋介石一定要想办法来固守徐州的。另外还有一种看法，邱清泉就是典型的代表，认为徐州还有三十多万大军，还有空军基地，打三个月决无问题，何况还有黄维、李延年两个兵团来增援,力量更雄厚了。也有人不同意他这种看法，就直截了当去反问邱清泉：“黄伯韬被围，你和李弥增援了没有？”他瞠目不知何以对。这说明当时蒋军上下心理矛盾的一斑。
十一月二十三日，传出黄伯韬被消灭的消息，军心摇撼。到二十四日，蒋介石顾虑徐州、蚌埠之被隔离，召杜聿明飞往南京研究新的作战方针。当日蒋介石决定：（一）徐州方面以主力向褚兰方向进攻，前进到时村、符离集地区；（二）以第六兵团（李延年）、第十二兵团（黄维）向宿县进攻，以便南北夹击，会师后打通津浦线，以利尔后作战。
杜聿明接到上项指示，于十一月二十五日，决定以一部兵力固守徐州，主力沿津浦铁路向宿县进攻，其部署概要：（一)十三兵团在柳八集、山铺、九里山、卧牛山地区组织防御，确保徐州安全，掩护进攻兵团作战；（二）十六兵团保持主要突击于右翼，向孤山集、三堡、宿县方向进攻；（三）第二兵团以一部守住白楼、崔瓦房地区，主力突破三堡、张集地区，向宿县方向进攻，主要突击保持该兵团的中央地区。当日各兵团新的战斗部署到黄昏郎已完成。
二十六日，第十六兵团方面：展开于光山、二十里桥、二堡地区，向孤山集、宿县方向进行突击，其四十一军在孤山集、四十七军在向官桥地区与当面的解放军，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稍有进展。第二兵团方面：以七十军一部守备白楼、崔瓦房地区，以十二军、七十二军、七十军展开于万家窝、刘塘地区，以七十四军展开于刘塘、张集地区，向阐瞳、宿县以东地区进攻。各军第一线部队展开以后,大家认为这是最后一着棋，成败在此一举，必须集中一切兵力与火力。拂晓，战斗信号刚一发出，炮声轰鸭，全线进攻部队，即与当面的解放军展开了极为激烈的战斗，双方的火力、冲击、反冲击，都发挥到最高度。逐村争夺，寸土不让，甚至争夺一村庄或一个据点，必须反复争夺四五次，有的六七次之多。因此，遭受当面解放军的反冲击也更多，以致使七十军和七十四军伤亡惨重，虽然有些进展，也是很迟缓的。战斗一天，前进速度仅三公里。到晚，略事调整补充，次日清晨（二十七日）又继续发起进攻，战况与炸日比较，则大有逊色，进展更微不足道。这显示进攻的锐气已经走下坡路了。二十八日“剿总”还是强调要继续进攻，但第一线部队已经呈现精疲力竭的状态。追于军令和“总统”视察官监视之下，只好放些枪炮装装样子，部队都在原地不动。截至到二十八日，第二兵团的第一线还停止于小孤集、四堡、后官庄、大韩庄、褚兰、张集之线，不能前进一步了。
此时，从“剿总”通报得知蚌埠方面李延年兵团，受到解放军第三野战军二、六两个纵队的阻击，前进受挫，已向淮河南岸撤退。黄维兵团由于八十五军廖运周一个师起义，进攻顿挫，也已向后撤退。蒋介石得知这种情况，又感当头挨了一棒，乃急急忙忙召集军事会议。杜聿明被召飞往南京，研究下一步问题。至此，蒋军要在徐州集中主力向南进攻，企图与黄、李两兵团会师的目的，又成泡影。
十一月二十九日杜聿明面受蒋介石的机宜之后回到徐州。徐州准备不守，部队向永城方向实施机动，以图绕过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北线部队的阵地，向第二野战军左翼实施突击，企图与黄维会师。杜到徐后，并未召集军事会议，也没有经过适当准备，就发布了退出徐州的命令，其概要是:（一）十三兵团以一部在柳八集、荆山铺地区占领后卫阵地，主力在萧县南北各高地组织掩护，等待第二兵团、第十六兵团主力通过瓦子口、岱山口以后，经孟庄寨向永城方向前进。（二）第二兵团以一部在徐州东后白楼、崔瓦房地区占领后卫阵地，主力经徐州市、萧县、瓦子口沿萧永公路向水城方向前进。撤退时连同徐州地区的杂七杂八的部队，机关，后勤部队，军事工厂、眷属、被迫撤退的学生群众等，总数不下数十万人,大小车辆达万余辆。这样众多的人马、车辆，物资，拥入一个不到五公里正面的狭窄地带去行动，又只规定一个退却目标（永城），退却道路仅仅只有两条，而且在夜间撤退，稍有常识的人也可以设想到,将会形成什么状态!
二十九日、三十日白昼，徐州全线沉寂无大战事。三十日黄昏后，徐州“剿总”开始撤退。徐州市内许多机关、非战斗部队，车辆首先堵塞满了仅有的两条退路，弄得人心惶惶，怕被包围的恐惧心理非常浓厚。尤其是那些非战斗人员，有如惊弓之鸟，听到东边有枪声，就向西边逃，听到西边有枪声，就往东边窜。有的人听到炮弹在上空飞过，就把被子裹在身上，好象刺猬似的在地上打滚。这样凌乱的退却，使得各兵团战斗纵队无道路可以通过，只好在野地行进。遍地是人，遍地是车，分不成纵队，你撞我挤，搅成一团糟，秩序凌乱，达于极点。
十二月一日，在徐州外围的解放军发起追击，黄昏时徐州就解放了。退却的各兵团，终日仓惶逃审，由于道路阻塞，影响行动，这一天仅走三十公里。到二日下午，杜聿明行抵孟集附近，见到这种情形，就命令所属兵团停止运动，就地收容整顿，再向永城前进。就这样，杜聿明又重蹈了黄伯韬所犯的错误。这一停顿，恰好弥补了解放军迟一天发起追击的缺陷，使解放军赢得了一天的时间，缩短了追击空间。强大的追击纵队，由平行追击转而超越于蒋军退却兵团的先头，终于达到在大回村，薛家湖附近，把退却兵团的道路完全截断了。
十二月二日下午四时许，我行抵瓦子口附近，发现有军用机一架作低空盘旋，机翼上下摆动，示有要求，军部参谋长江荣林即令对空通讯参谋进行联系，始知机上带有蒋介石的机密文件，要我去接无线电话。原来是国防部新闻局长邓文仪带来了蒋介石写给杜聿明的一封亲笔信。邓文仪第一句就问我：“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到达目的地？”我说：“要看战况发展才能决定（因为当时前卫部队已经接触了）。”邓文仪接着又问：“老先生（指蒋）希望你们赶快前进。”我敷衍一声：“知道了。”我当时暗想道：“到底是道地的新闻局长，那里了解战场上的事，把大兵团的作战行动，当作是家常便饭。他听到我不大高兴答话，似乎也理解到我的情绪，就不往下啰嗦了。最后他让我把投下的通信袋交给杜聿明。说罢飞返南京。
是日蒋介石投给杜聿明的亲启信,到底有些什么内容,是当时每个指挥员所关心的问题。三月，杜将原信复印发给各军，原文我记不很清楚，大意有几点：（一)鼓励将士要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参加这次决战。（二）督饬各兵团兼程南进，千万不能避战，要趁共军分离，先击破一部。（三）迅速决心于两日内立即解决濉溪口、马庄一带的共军，此为各个击破之唯一良机，如再迟延，则各方面的共军，必于三日内集中包围杜部，又将处于被动。
杜部各兵团停顿一夜之后，三日，继续前进，发现四面皆有解放军的部队拦击，但尚未完全合围，还有一定空隙可以通过，只是需要变更一下战斗队形，交互掩护前进。在且战且走中，行动极为迟缓。三日正午又遇邱清泉兵团基本部队第五军之四十五师在瓦子口以西之刘楼、香山店、杨小楼地区，为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第三纵队所截击包围，邱清泉怕把自己的家当吃掉，于是要胁杜聿明,下令要各兵团全部停下来，以待邱清泉派七十二军的一个师前往援救。这时已近黄昏,整个部队都已停止运动。外线的解放军,因此获得从容的时间构成了包围态势。等到次日天明，蒋军想继续前进，已成为不可能了。徐州撤退，至此告一段落。
十二月四日清晨，杜聿明据报，周围都发现解放军强大纵队，前进已不可能，才明白自己已处于包围之中。经考虑决心采逐次跃进战法，三面掩护，一面进攻，向东南作楔形突进，仍图与黄维兵团会师。他的部署是：（一）十六兵团在金桥、张庄寨、王白楼、田店、吴瓦房、朱大楼地区组织防御，阻止当面解放军进攻，掩护第二兵团突进。（二）十三兵团在后刘岗、王楼、马庄、崔庄、孙瓦房、李氏林地区组织防御，阻止解放军进攻，确保第二兵团左翼安全，掩护其向南突进。（三）第二兵团，以一部在孙厂、张老窝、前王楼地区组织防御，以主力由杨双楼、刘集、鲁楼地区向铁佛寺方向进攻。
十二月四日，各兵团调整部署，入夜后，担任进攻的七十四军。七十二军展开于杨双楼、左寨、鲁楼、窦凹间地区，向铁佛寺方向进行主要突击，激战彻夜。由于当面解放军尚未构成坚固防御阵地，火力稍弱，故有些进展。战至深夜，在七十一军与七十四军之接合部，受到强烈的反冲击，此时各军都怕消耗过多，又得不到补充，为了自私的打算，都控制了很大的预备队不敢使用，故进展极为迟缓。
五日，因为天雨，空军停止活动，当面解放军实行在东南面进行阻击，而由东北面、北面，向西北方向进攻。当日第二兵团的七.十四军向南进攻，进展甚少，不过四、五公里。当日十三兵团、十六兵团均感压力很重，不易支持，连向杜聿明叫苦。到晚间十二时许，“剿总”特务团由洪河集、朱大厂地区向主白楼、朱大楼撤退时,由于连络不确实，与十六兵团及四十七军在王白楼自相混战，解放军乘机尾追，从十六兵团、第四十一及四十七两个军接合部突入阵地内，震憾了整个十六兵阳，部队发生混乱，人心惶惶。我听到孙元良兵团方面枪声稠密，用电话找到该兵团参谋长张益熙通了一次话，他告诉我以上情况，并要我注意，严防解放军继续突入。那时才知道又出了毛病。
六日天气转睛，蒋介石派运输飞机向杜部进行空投粮食和弹药，并派飞机掩护进攻。当日第二兵历方面的战斗，略有进展，但十兵团之金桥、张庄寨、王白楼阵地已经失掉，被迫退守洪河南岸，仓卒占领阵地，大有不支的形势。九时，杜事明到李石林十三兵团司令部召集会议，孙元良主张突围，杠、邱、李等认为马上突围部署上有困难，在会上没有取得一致意见，未作决定，会议无结果。十六兵团勉强维持到黄昏，孙元良不顾整体行动，也不服从杜的意图，决心在十时单独由孟集、朱大楼间地区，向薛家湖方向突围逃跑预定先到商邱以南之阎集会合，第二日标到潢川会合。当夜实施突围后，等于惊弓之岛、脱疆之马，离开阵地，各自乱逃，官管不了兵，兵也顾不了官，并未经过有组织的战斗，就自行逃散，溃不成军，到天明都被当面解放军分别歼灭。孙元良只身化装逃走，他的参谋长张益熙中弹而亡。杜得知十六兵团突围以后，非常懊恼，未突围的部队，土气也大受影响。局部调整了部署，以十三兵团坚守刘岗、青龙集、陈阁、李石林地区，以第二兵团之一部坚守朱大楼、孟集、前王楼地区，主力继续向南进攻，仍企图逃出解放军的包围。
七日，邱清泉判断当面的解放军，尚未构成坚固包围圈，决心继续进攻，希望与黄维兵团会合。于是将独立坦克团，榴炮第五团，配属给七十四军，重新发起攻击，八日开始战斗了一天，由于粮弹缺乏，士气低落，而当面的解放军已经获得了五天的时间，构成了完整堑壕体系的防御工事，双方展开激战，伤亡很重，毫无进展。待至九日，第二兵团全线构受到强烈的进攻，战至十日，第五军与七十四军之间的接合部，第七十四军与七十军间的接合部，第七十二军与十三兵团之间的接合部，均先后受到强烈的突击；当时各兵团，军、师都使用了各级预备队进行反冲击，才勉强把阵地稳定下来。十日以后的战斗，各级预备队使用完了，就再无力进攻了。此时各兵团又略事调整，加强工事，准备固守。
在被围困的过程中，一个最严重问题,莫过于粮食和弹药的补充。虽然蒋介石责令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动员了南京、上海、汉口，青岛等基地的飞机投送，但食之者众，投之者少，远水不能济近渴，解决不了问题。到了十二月中旬以后，天已渐寒，还有很大一部分士兵，没有穿上棉衣，饥寒交追，比没有弹药更严重，成为当时无法解决的大问题。这也是遭到全歼的一个重要因素。
在包围圈内的部队，如何度过这四十天的时间？首先是搜刮民间的粮食；其次是宰杀军用驮马：第三步是宰杀军用乘马，第二兵团一个骑兵旅的乘马三千余匹，在一个早晨就通通杀光分掉；第四步是吃野草、树，尚未出土的麦芽也吃光了；最后是轮到人吃人的惨境，无论战死的或病故的，一经发觉，无一幸免。这些办法都想尽以后，唯一的希望只有寄托在空投上了。包围圈内预先开辟了一个空投场，准备接受空投物资的场所，小型飞机可以升降。当时蒋军的心理，默祝天老爷不要下雨雪，让飞将军救救众生，所以战士们只要听到飞机一响，什么也不顾了，向着投下的食物袋亡命地冲去。我在观察所见到过：甲抢到一块大饼（因为当时投的是大饼）来不及吃，会被乙给他一枪打倒；乙将饼转夺过来，还来不及送到嘴内，又会被丙一枪打倒，再把乙手上的饼转夺过去。如此循环不断地你夺我争，为着一块大饼，牺牲几条命或几十条命。当时战壕内流传这样一些话语：“见了飞机乱哄哄，甩了枪杆打冲锋，不要生命要大饼，求得一时饱腹中。”
十七日清晨，我在刘集指挥所闷得难受，到陈官庄杜聿明的指挥所去看看杜和邱清泉，商谈有何办法。刚一进门，邱清泉见了我劈头就说，“糟了！糟了！第十二兵团黄维昨晚又完了！我们孤立起来了。”闻此情况，彼此面面相觑，许久都不作声。结果还是我打破了沉寂，问他一声：“你准备怎样？”邱清泉顽固地说：“干到底。”随后顺手把腰间的手枪掏出来，又叫勤务员把前凡天蒋介石问他的一瓶“威士忌”酒拿出来，邱对我说：“来干一杯！”他一面干杯，一面指着枪内三颗子弹对我说：“不错，我还能亲手打两个敌人。”我说：“不是有三颗吗？”他干脆地说：“最后一颗要作我的朋友，不能送给敌人的。”那种法西斯的本性已完全暴露了。我辞出后又转到杜聿明的指挥所，见到杜面色惨白，垂头丧气呆在地下室。他告诉我昨晚解放军的大口径榴弹炮向着他的指挥所轰击，院子内落了一颗炮弹。他同样将黄维被消灭的情况告诉了我，我问他下一步怎么办？他说，准备派参谋长舒适存飞南京请示。我得知这些情况以后，觉得问题严重了，存亡已到最后关头。不得不有所准备。我回到自己的指挥所，石集了团长以上的指挥员开会。首先我将孙元良、黄维两个兵团被消灭的情况告诉了他们，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说:南进会师已经绝望，困守在这里也非长远之计，现在唯一的一条路就是突围，我也列举了一些突围成功的战例给他们打气，并警告他们，没有充分准备严密组织的突围，也同样要被消灭，孙元良就是一面镜子。最后要求他们回去预作突围准备。
十八日，杜聿明派舒适存飞南京向蒋请示，次日返防。蒋介石指示杜“在空军掩护下击破当面之敌南下”。此时，粮食更形恐慌，空投无济于事，饿死人的现象很严重。杜打电报要求蒋介石，只要补足三天粮弹，即可突围。但十九至二十九日，连下十天大雪，战场积雪三、四尺，人车都难行动，云层很低，飞机无法活动，美帝协助蒋介石派来陈纳德的飞机，就在高空盲目投掷粮食袋，结果都落在解放军的区域内。此时解放军在火线上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政治攻势，进行喊话、广播、劝降，并将蒋空军投下的粮食，送到蒋军阵地。蒋军战士，大受感动，战士们这样说：“只要有吃的，咱们就跟他走。”这样对瓦解军心，比百万大军更有效。一时各个战线上的蒋军战士和下级军官，只要避开了指挥员和政治工作人员，就纷纷携械投到人民军队的怀抱了。古代兵法家所谓:“攻心为上，攻城次之”，完全证实了。
十二月十九日，蒋介石派空军总部第三署署长董明德（与舒透存同来），携带蒋的亲笔信和淮海战场航空照相图飞到陈官庄，与杜聿明研究突围计划。杜亲自规定突围、掩护、陆空联络等方法,并决定在一九四九年一月八日在空军掩护下，向西突围。这里必须交代一句，为什么要向西突围呢？闲为根据当时航空照相图研究的结果，发现解放军构成包围圈的工事，堑壕纵深最大的是在东的北二力间，都有六至七道，只有西面较为薄弱，只有四至五道。准备突出重围后，经毫县、阜阳，到淮河南岸集合。突围部署是：将坦克、炮兵集中由邱、李两兵团使用。第十三兵团在右，第二兵团在左，并肩突出。突围计划初步决定后，杜又派舒适存赴南京与空军总部接洽陆空联络办法和投弹目标。一九四九年一月九日天气转晴，蒋机数架突然临空施放毒气，由于事先没有很好与陆上取得联络，故地面部队没有行动。入晚，已休整了二十天的解放军全线对包围内的蒋军发起全面攻击，压缩包围圈，动摇了蒋军内部的指挥系统。到十二时，第十三兵团全线溃退，青龙集、鲁老家、朱楼都被解放军占领。至此，十三兵团已无立足阵地，残部溃散于第二兵团阵地附近，深夜十二时，我突然接得邱清泉的电话：“李弥兵团又垮了，解放军已突入占领投掷场，请你注意！杜幸明已到黄庄户准备突走，我不能统一指挥了,请你自决。”这是我和邱清泉最后一次通话。
我接得邱清泉最后一次电话，了解到情况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时刻，随即召集五十一师师长王梦庚、五十八师师长王奎邕，以及参谋长江崇林、副参谋长林铸年，还有作战处长，炮兵团长等研究下一步行动，并决定突围部署。但此时到处已发现枪声、炮声。又由于十三兵团的溃散部队，到处乱窜，极为狼狈，此时要想组织有计划的突围，已经不可能了。仅规定突围时间是当夜下二时，突击方向是阜阳，突围部署是按预先策定的方案进行。到十日三时我随五十一师主力由刘集向西南突出阵地，前进到杨双楼附近，受到当面解放军的密集火力与冲击，五十一师师长王梦庚在我身旁中弹而亡，突围部队已不能掌握，形成溃乱。到天明战斗次第结束，我已被解放，获得了新生，结束了我半生罪恶历史。
一九六一年四月十五日于南京。
(政协江苏省暨南京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供稿）
资料来源:
《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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