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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干部南下实录,目睹紫石英号瘫在江中,进上海头次坐公交吐了

1949年3月2日,农历二月初三,广饶七区干部孙孝三告别了乡亲父老,背着沉重的行装,步行四十里到七区区公所集合。晚上,区公所领导为他们这些南下的同志举行欢送聚餐。孙孝三是东营区六户镇北辛村人,这年22岁。想到要去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工作,既激动又有些伤感,多喝了几杯酒,然后就在轻微的醉意中早早入睡了。

接下去会面临什么,孙孝三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眼下要走的是一条意义非凡的光荣之路,于是,他以日记记录了这次长达三个月的南下之旅(部分):

3月4日。广饶县委、县府领导为我们南下的同志开了欢送大会,请最好的京戏班子为我们演戏,并为我们会餐、招待酒饭。下午,全县各区来的同志和县级机关的同志进行了统一编班,打乱了各区原来的建制。我和七区同来的董武昌、丁麟年等同志被编到八班,班长是刘炳文,副班长是刘景水,和我同班的还有武希孔、宋玉和、王博文等同志。

3月5日。广饶县180余名南下干部在万景亮、施东昌等同志的率领下由广饶县城出发了。这是南下征途上迈出的第一步。全县党政军民、机关组织了浩浩荡荡的欢送队伍,热烈地为我们送行,并送给了我们南下同志两面锦旗。

在红旗和锦旗的指引下,我们离开广饶县城向西南方向挺进。当天下午到达索镇西北角的一个叫刘家村的小庄子住下,大概是供应上出了差错,晚上没有饭吃,只喝了点清汤便饿着肚子睡觉了。南下之前,我们对路途上的艰苦,甚至流血牺牲都是有思想准备的,但没有想到离开县城的第一天就吃不上晚饭。尽管肚子有点饿,但同志们的精神、情绪都很好,在互相鼓励声中大家进入了梦乡。

3月6日。我们住在刘家村,没有行军。吃过早饭后,班长从队部领来了“干部登记表”,要我们每人填写三张表。这一天的任务就是填好这三张表格,以班为单位交到队部。由于昨天是第一天负重(行李中除被子、棉衣等日用品外,还有一袋给养、两斤盐和芝麻)行军,大家都有点儿累,晚上又早早休息了。

3月7日。清晨早起,各班自己烧饭,吃好早饭,队伍集合起来开始行军,路过索镇,到了五里庄。三地委各县的南下干部编为渤海区南下干部三支队第三大队,都在这里集中开大会。大会上,宣布广饶县南下干部队伍编为第三特别中队。大会结束后,开始行军,经桓台南关,当天下午到了长山的卢家庄住宿。吃过晚饭后,又烧开水洗了脚,这一天的行军也真够累了。

3月8日。清晨早起,早饭后就开始行军,到了邹平县城。我们稍事休息,又继续前进,途经青阳店抵达章丘县城。我们没住城里,到城西马家庄宿营。今天晚饭不错,烧的米汤,吃的是饺子。

3月10日。今天我们走到大辛庄就住下待命。不久得到通知,要到黄台车站乘火车走。消息传来,同志们眉飞色舞、喜笑颜开。我们同志中的大多数没有见过火车,更没有乘过火车,现在听说要乘火车,真是高兴极了。尤其是几天的连续行军,人人都感到筋疲力尽,在这种时候能乘上火车,真可谓是雪中送炭。

晚上九点钟我们行军到达黄台车站,当夜十二点上了火车。火车都是敞蓬的货车,车厢大概刚装过牛、马、驴、羊,里面有很多牲畜粪,但同志们还是争先恐后的上去,不管多么脏,这总是人民手里的火车,是无数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

夜十二点过后,汽笛呜叫,车轮滚动,向济南方向前进。在深夜里到达济南。

3月11日。天未亮火车即到泰安站,可惜没看清楚泰山,真可谓“有眼不识泰山”了。火车下午到达沙沟车站下车。据说这里是山东峄县境内。我们下车后稍事整顿队伍,就步行向东北方向前进,到了大柳庄安营扎寨。从我离家起,到今天整整十天,计算路程约千里左右。这时我想起了小时候常听到的一句俗语:“人是地里仙,十天不见走一千。”

3月13日,上午我和班里的几个同志去执行勤务,到大队部去领给养,结果没有领回来。我们从广饶走时每人发给一条给养袋,都装足了粮食,现在早都吃光了。看来今后就只好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了。

3月14日,今天到大队部开会,传达饶政委的报告,内容主要是当前形势与南下的任务。

3月15日,在大柳庄学习,讨论昨天的报告,并要求每人尽量发言,通过讨论不断提高认识,鼓舞革命必胜信心。

3月20日,我在大柳庄生了病,全班同志对我非常关心,买了三千元钱的鸡蛋给我吃。同志们的互相爱护、互相关心,使我深受感动。

3月26日。今天上级发来新军装,每人两套,一套粗布的,一套细布的,男女都一样,每人一顶帽子,一个“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符号。因为人有高矮,有几个同志领来的军装不合身,董武昌同志人高衣服短,杜国云同志人矮军装长。怎么办呢?军装短的就把下面拆开放长,军装长的就把下边折起用线缝牢,使它变短。

为了解除南下同志的后顾之忧,领导上还宣布,我们的家属也都享受军属待遇。

今天我们还到附近的周庄去听军事报告。报告中说,全国各战场军事形势很好,中国人民解放军正在积极准备渡江作战。面临着即将进军江南的大好形势,每个同志都受到很大的鼓舞。

3月27日。上午又到周庄听报告,下午分小组讨论。由于所在地是新解放区,敌情复杂,每天晚上都要轮流站岗放哨。这天晚上是我值班站岗。

3月29日。我们这次共在大柳庄住了18天。在这里,我们进行了整训学习,重新调整了班排编制。

下午,我们离开大柳庄走到沙沟车站。火车发动后,沿津浦路一路南下,后在夜幕笼罩之下进入徐州车站。伟大的淮海战役就是从这里揭开的序幕。

我们的火车就从这里转向,由津浦路转向陇海线。火车先后穿过碾庄、赵墩、炮车等淮海战役的主战场,又冲破深沉的夜雾直向东方行驶。在天尚未亮时,火车停靠在新沂车站。我们下了火车,沿路向东北方向走,路过红花埠然后到店子村住下。

3月31日。早起床急行军到河边去刷牙洗脸,然后再回到住地拾掇院子,将住地周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现在穿上了军装,大家都自觉像解放军一样严格要求自己,每到一处都和当地群众搞好关系。上午在店子村自学,下午转移住所,我们班移到河东谢肖庄住下。领导上为了让大家尽快适应下一步南下长途跋涉和新区情况复杂的状况,决定从明天早晨起,进行急行军锻炼。

4月2日。在谢肖庄接到上级指示,说今后南下要全靠步行,各班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动员工作,并要求各班和每个同志都要订出行军计划,还指出,往前行军经过的都是新解放区,残敌并没有完全肃清,随时都有和敌人遭遇的可能,故要求每班、每人都要提高警惕,作好充分的准备,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服从命令听指挥,保证拉得出、走得动、跟得上,保持好行军秩序。

同时还说,在我们周围有主力部队保护我们前进。为此,中队领导提出,南行要轻装前进,背的太多会走不动,遇到紧急情况就更难应付,所以要求同志们务必把不必要的东西尽量丢掉。

4月3日。早晨背行李急行军锻炼,吃过早饭后学习有关新区农村工作的指示,还学习了“三种情况”和“两套本领”等。下午都在清理行装,准备丢东西,我也把被子里的棉花和棉袄里的棉花抽出一部分丢了。因军装不合身,自己拆开来重新缝制。抽空到各班去玩,看到同志们都在将棉衣改作夹衣用,多出的棉花都丢了。还有,班里的生活干事王博文同志把司务处结算账目的情况,向全班同志作了汇报。行军途中,我们也实行了财务民主、账目公开。

4月4日。早饭后开始行军,经红花埠重新回到新安镇,接着又沿公路向东南走,下午到小李庄住下。据说此地距新安镇有五十余里。

4月5日。清晨3点钟起床,烧好饭吃完就集合,听冯司令员讲话,重点是鼓舞大家继续前进。上午行军到沭阳城东关,背上给养后又走到十字桥吃的中午饭。下午在行军中见到了我村一起南下在沙沟和我们分手的孙景兰同志。下午又走了30余里,到刘庄住下。我班住的房东也是南下干部的家属,对我们特别热情。

4月7日。上午宣布今天不行军,休息一天,谁知下午又来了命令,还急行军走了40余里,晚上到苏庄住下。

4月9日。早起,饭后行军,从淮阴东关外出发,到淮安县城北关住下。下午不行军,同志们都到淮安城去买东西。听说这里皮货便宜,不少同志都买了皮背包和皮带。我也到城里去买了一根皮带,花了11000元,还买了一本中国分省地图,花了28000元。

4月10日。今天住淮安北关休息,吃了一顿大米饭。这是南下以来、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大米饭。结果是米又不好、杂质又多,再加上我们不会烧米饭,还放了许多糖,做出来的饭是“四不像”,非常难吃。

4月13日。到平桥集合后,开始行军。经大泾河、黄蒲镇,见路边的庙门上都有对联,我看了好几处都是写着:“看看世界摆摆手,望望乾坤摇摇头。”

4月16日。住在上元桥没有行军。这时上级指示我们原地待命,说要等解放军打过长江后,我们才能前进。这几天,我们一面学习新区工作指示,一面议论将会到哪里去工作。有的同志传来消息说,要到苏杭一带,大家都说那是个好地方。“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我们这些穷乡僻壤来的乡下人也许真要“上天堂”了。

4月22日。我们听到了解放军打过长江的消息,听说是从东起江阴西到九江,千里江面,万船齐发,一举突破了长江天险。这振奋人心的特大喜讯使我们激动万分,内心的兴奋难以用语言形容。

4月24日。又得到了解放南京城的消息。我们一方面高兴,另一方面也急躁,有点儿住不下去了,同志们都想早一点过江。

4月26日,今天总算得到了要行军的消息。这次我们共在上元桥待命和学习12天。

4月28日。从西镇村开始行军,听说前面就是高邮县城,队伍中顿时活跃起来。善于鼓动的人还传来一个谜语让大家猜,谜面是“航空信”,打一中国县城名。谜底很快就被猜中,当然是“高邮”了。高邮城南北很长,连北关在内约走了十里路才过了高邮。晚上,又得到要我们准备过江的消息,同志们顿时纷纷议论,很多人激动得一夜未睡好。

4月29日。早起急行军,路过昭关坝时不少同志猜测:这是不是伍子胥过的那座昭关呢?今天行军速度快、走的急,我的脚上已起了两个血泡,这是行军以来从没有过的。天快黑时赶到扬州东关,从城外走的,到城南六里多远的花园桥住下。当晚大雨倾盆,且一夜未停。今天的行军真够呛的,同志们都叫累了,连饭都不想吃。据说今天走了有120里。

4月30日。在花园桥住了一天,没有行动。不知为什么,似乎越休息越累,感到坐下就不想再起来了。

5月1日。早晨接到命令,知道今天要过江。早饭后,我们走了十多里路到一个小村庄住下,听这里人说此地距离江边仅有8里路。12点吃过午饭后,我们又接到命令,继续向江边靠拢。走到距江边还有一里多路时,分散到旁边的小村口隐蔽防空。

下午4时左右,我们奉命走到江边,听说这里是六圩渡口。约5点多钟,我们按照班排次序登上了小火轮,并离开江岸向南行驶。这时太阳还未落,在船上向东可以望见金山。当船将到江心时,两架国民党军的飞机在我们渡江处低空飞行,幸好这时太阳将落,它们盘旋了一圈就过去了。

我们在江中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在镇江下船时已是灯火通明。上了岸,在街头吃了一些点心,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沿着江边向东行。当时看到被我军炮火击伤的英舰紫石号,就像一只被打断腿的恶狼躺在江中,尽管上面亮着灯火,却不见有人走动。

出了镇江一直向东走,都是在山岗之间穿来穿去,折腾了一夜,原来是向导带错了路。到出太阳时,才住进一个叫北吕的村庄。据说这里是丹徒县境内,距镇江只有40多里,看来昨夜是走了不少的冤枉路。

5月2日。到新丰去背给养。下午,国民党飞机在我们住地南边的小山周围又进行了低空飞行侦査,并在丹阳一带投弹轰炸。我们在北吕一直住到5月8日,共计7天,主要是学习“城市接管工作学习提纲”和华东军区司令部政治部“关于约法七章的布告”等。

5月9日。清晨3点钟起床,4点开始行军,走到丹阳县的许岗村住下。我们在这里停留多日,并重新调整了队伍。广饶来的同志,接受了到上海郊区接管的任务。

5月10日后,我们的学习重点就转到接管城市工作方面上来,主要是了解城市工作的特点,充分认识进人大城市以后要依靠工人阶级,严格执行各项政策。我们还认真学习了入城纪律。

上海地下党为了配合解放大上海和接管好这座远东大城市,把上海的一些资料带到丹阳,其中包括国民党市、区、保组织状况,我们明确了是接管郊区,我就把“伪上海市市郊区区保概况”都抄录下来。我们在许岗村一直驻扎学习到5月24日,共计16天。

5月25日。上午接到要走的通知,立即做好准备工作。解放上海的战斗还在进行,这时进入上海有投入战斗的可能。上级指示:把身体有病的和女同志们编为第二梯队,由徐田村负责留在许岗待命。

我们第一梯队由万景亮、施东昌两同志带领,下午步行到丹阳车站,晚上7点上了火车,从丹阳出发走了一夜,经过常州、无锡、苏州,5月26日天亮时火车停靠在南翔镇西面约大半里的地方。

我们下了火车,冒着大雨,走到南翔镇一家楼底下休息。这时上海的吴淞口一带炮声隆隆,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由于整天大雨,我们又不好出去看,就在这座楼下等了一天。

晚上从市区开来了一批小公共汽车,我们带着行李挤上汽车,因为人多车小、行李又大,简直是人挤人、人压人。外边雨大,车窗车门都不好打开,车里面闷得透不过气来,很多同志都恶心得吐了,我也吐了。这是我第一次乘汽车,也是第一次受这样的“洋罪”。

沿途公路上到处是国民党飞机轰炸的弹坑,由于雨大路滑,我们的汽车不小心滑进了弹坑,开不出来了,我们只好下来推车,等把汽车推上来我们的衣服也都湿透了。这倒也好,大雨浇头,把在汽车里的那股胸闷难熬的恶浊气味全都冲洗掉了。就这样走走停停,有时坐车,有时推车,折腾了大半宿,总算开进了交通大学。这时上海的东北角上还不时传来激烈的枪炮声。

我们住在交大二楼的教室里,人靠人地睡在地上。这时疲倦已极,真想好好地睡一觉。可是,讨厌的蚊子嗡嗡直叫,扑头盖面地袭击,蒙起头来热,不蒙头就被咬,直到天亮也没大睡着。

5月27日。上午上级传来指示,上海还未完全解放,外边很乱,散兵游勇很多,叫我们不准外出,除了吃饭外都要坐在住处待命。

5月28日。今天上海全部解放,我们接到通知要去接管大场区。为了摸清情况和防止意外,领导决定我们分批进驻大场区。今天先派一部分同志去接管伪区公所,我们第二批仍住在交大,不准外出,因为人民币和伪金圆券的比价未定,也不准我们出去买东西。

5月31日。接到去大场的通知,于是我们便乘上一辆汽车离开交大,穿越过市区后来到大场。这是我们进上海五天来第一次看到上海的市容。由于连日阴雨,泥宁路滑。

晚上我们就睡在大场西营房潮湿的地面上。这时从东北方向押来一群群的国民党俘虏兵,他们那种狼狈相真叫人好笑,混身像个泥猴,大衣口袋里还都装着不少银兀,走起路来哗晔啦啦地响。据说这是他们替汤恩伯卖命得来的,只要他们多坚持一个小时就可得到几块银元。

在西营房住了一两天,我们班就进驻彭蒲镇,接管了一个伪义务警察大队部,接收了七八支步枪。散兵游勇活动猖獗,每天夜里都有人出来骚扰百姓,我们就每晚出来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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