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在绵阳驻点认识了一个落魄老头，结为忘年交。他家住在翠花街尾一个破木板房里，可能是租的，没有家人也没有什么正经职业，附近有个老字号的包子铺好像叫窝棚包子，多年以后我曾借出差之便去找过，整个都变样了没有一点熟悉的影子，也就作罢。

这人姓连或者廉，六十来岁，湖南口音，每天就是揣着一叠黄纸和两管用竹筒装着的墨水在涪江边上的公园晃悠，看人下棋，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他的，很多人认识他并且对他非常客气，说他有神通，并因此坐过牢。

可能是看我也是外地人吧，特别愿意跟我聊天，慢慢就非常熟悉了，他满嘴跑火车，所说净是异事神怪，但又时不时地说些科学道理来解释，主要的谋生手段就是画符治病，且所有人都说他确实能符到病除。

但他有几个规矩，治新不治旧，治小不治老，治穷不治富，但凡有点钱的他都劝人去医院，只治新得的病，陈年旧疾不治，只给年轻人小孩治，老人不治。但也不是绝对没钱吃饭了，公园里这帮老头老太太都是他的铁杆粉丝，三两块钱也会给人发一道符，当下就有效！

他治病的方法就很简单，听求符的人略说一下病情，无外乎头疼脑热，发烧咳嗽肚痛窜稀之类的，掏出一张黄表纸，两管竹筒里面一个装红墨水一个装黑墨汁，略一思索选一个颜色划一个复杂的符箓图案，然后呢呢喃喃一通，取一个茶碗把符纸泡进去给患者当场喝下，不出片刻，无不疼痛立消，发高烧的也能感觉到退了烧回家静养就是收费一块两块三块都行，绝不多取。我观之惊为天人而其他人却见怪不怪。

前后有半年，我一有空就去那个公园跟连老头套瓷，请他喝大碗茶买包子麻花瓜子麻辣胡豆，还有请他吃最爱的盐煎肉，大饼回锅肉，硬是换不回一句真话，怎么拐弯抹角地打听他就是一句山人自有神通打发我，但又似是而非地讲些牵强附会的科学原理，什么心理暗示啦，磁场影响啦等等，弄得我这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抓耳挠腮欲罢不能，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看他要么画个红符，要么画个黒符，要么红符黒符一起画，有时候复杂点，有时候就写个敕，急急如律令，也没什么规律，连老头似乎也挺享受看我挠心挠肝的样子，就这么过了半年，按下不表。

终于有一天，我接到调令，要离开绵阳去另一个城市工作了，安排好交接，去跟连老头道别的时候，老头挺伤感，几番欲言又止后，终于跟我说，法不空施，道不轻传，我这混饭的本事，不能跟你明说，但传给你一半。说着拿出一叠黄表纸，然后给我两小包药粉，一包兑成红墨水，一包兑进黑墨汁，有以疼痛，发热为主的症状的，喝红墨水画的符纸水，有溃烂发炎外伤不愈的喝黑符纸泡水，两包药粉用完就散了功，神通就没了，当然，最后几句我当他是胡说八道，他这人说话就是这样，任何时候都要掺几句不着边际神叨叨的话。

一别之后再无相见之日，于我而言总算是明白这符纸水能治病其实是靠墨汁里的神药，跟符本身没关系，但带来的问题是啥神药怎能立竿见影包治百病啊？所以不管自己也好还是给别人也好，从不敢去做尝试，时间久了到处迁徙，不知不觉这套神符神药就遗失不见了，我也浑不在意。

转眼到了20年，这场瘟疫陡起，市井中也开始有了神药神方，勾出了早已沉淀几十年的这段往事，本当做江湖轶事随便想想就过去了，但突然有一天，如一道闪电劈进脑海，顿时心头雪亮，明白了在那个年代，为什么神通神药神符如此有效，以及三治三不治等等奇特之处：

红墨水和黑墨汁所掺的药粉，应该一个是安乃近去痛粉之类，一个是强力抗生素。连老头把这些药化进符水里，利用一点医学常识要么止痛，要么消炎，穷人，小孩，不去医院的人，很少接触现代药品，一次就有效。

这个老骗子，骗了我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