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你还记得我们曾来过吗？

原创 侯记者写事儿 2018-05-12

10年前，2008年5月12日夜，出租屋里闷热异常。七八个小时前，北川已变成废墟，报社采访团已经出发，我还在等一个电话，去北川采访。

从玉溪赶去北川部队已经开拔，我们预计在昆明火车站回合。在这之前如果还没得到许可，我就会错过开往北川的列车。

打出去电话里都是拒绝，一个接着一个。我没吃晚饭，只想去北川。

晚上九点，电话里的声音变得温柔，让我带上相机出发。报社的相机找不到了，我空着手，冲出新闻中心。

我不知道我将要面对什么，我的内心只有激动和不安。

1，

火车站哨兵，拉开铁栅栏的门说，快点去吧。我冲上了一节火车，车上面都是年轻的面孔，他们坐得整整齐齐。我找到联系人，刚坐稳，火车就启动了。

到达成都时，一场大雨倾盆而下，走的匆忙没带雨伞。官兵也来不及换上雨衣，雨就浇透了我们的全身。夜已深，火车站附近的成都人们看着不对。他们喊着：“像解放军同志们致敬。”喊这话的人们也没打伞。他们的喊声让我全身酸麻，眼泪流了出来。他们，为什么不打伞？他们也在哭吧？“同胞”我脑海中第一次浮现出这个词。开店的小贩，从店里拿出雨伞，递给行进的部队，没人收下。

我们上了一张军车，车厢里黑得什么都看不见。雨声很大传进车厢里。有人躺着，有人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亮了，车辆在一处断桥处停下。我们还在绵阳。

徒步到北川的命令已经下达，一条靠山的国道上到处都是裂缝，急行军顺着这条路往前走。

队伍对面走来一个穿着旧军裤的人，看到部队他停下脚步。向着部队敬了个军礼。他站得笔直。他要赶回家去，他已经走了十多公里。他说，前面有堰塞湖，大部队行进可能面临安全威胁。他说完，又敬了个军礼，走开了。

他满脸灰尘、旧军裤已经磨破、他从工作的废墟冲爬了出来，他还有十多公里的路要走。他消失在我的视线里，部队改道。

我们到了绵阳的陈家坝，集镇上的房子毁损严重。一名妇女跑来说，楼里有个婴儿，还在哭。没有人的集镇像电影里的场景，所有的商店都开着门。

部队分散开来，他们用大锤砸开墙壁，把手伸进去，抓住孩子的衣服，一点点把孩子拉了出来。四五十度倾斜的建筑上，瓷片掉下来，他们像不是肉做的身体，不慌乱、不躲。孩子交给妇女手上时，她的哭声和失去亲人的人们一样凄惨。有的年轻人也哭了，他们刚入伍不久，有的刚满18岁。

我从北川回来的当天，摄影师说，笑。就拍下了这张照片。

2，

我忘了我是怎么到达的北川。从北川收费站下车，部队的行进速度变得更快。闷热的北川是个巨大的废墟。我走不动，掉队了。

我在一处小区停下。一名妇女跪在地上，她的哭声已经暗哑。她刚从自己家的废墟中爬出来，她家的居民楼已坍塌。她几乎已经放弃了父母没有遇难的希望，之前，她在婆家里刚刚失去她的老公和孩子。她跪在地上哭喊，可她的姐姐不死心，在倾斜的楼房中呼喊：“爸爸，妈妈”。

远处在废墟下燃烧着的加油站冒出难闻的青烟。人们跪在地上，在废墟上寻找亲人的线索。他们喊着，爸爸、妈妈、绝望的声音深灰色的天空下传开。

我想起我的父母，我到成都后我和我三姐串通好，瞒住了父母。每天晚上我跟我姐姐打个电话保平安。然后商量好台词，一起瞒着我的父母。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停不下来，在废墟上爬来爬去的人们，很多人最后的希望被时间绞杀了。

我要怎么采访？我要问什么？……我的脑子里像灌入了铅块，我只想离开这里，那些哭喊让我害怕。我跳下一道深沟，再爬上对岸，一条腊肠狗在深沟里打转。一条公路上，房子大巨石，杂碎了地面上的一切。车辆、房子、还有人。突然就下起雨来，硕大的雨点打在落满灰尘的地上，像冒气烟来。再往前走，我的记忆就断了。

3，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找到我们一起出发的部队。从成都赶来男子，在后备箱里装了一后备箱的黄瓜。我想吃根黄瓜，可我觉得我没资格吃。一名小姑娘，拿着矿泉水喊着哥哥们喝水。没人接他们的矿泉水。

很多人要回到北川到家里，然后带着亲人的尸体撤离。很多人要从北川赶着回家。从北川深山里出来的人，有人用推水泥的小车着亲人的尸体。他们头上挂着一块白色的布。有的人抬着担架，有的人用椅子做一个简易的轿子，他们想带着亲人到个安全的地方。北川的路上都是这样的人，他们走向不同的方向，只为了团聚。

我到达部队的驻地，一张军车带我去绵阳写稿。所有的网吧都关门了，绵阳华为公司也只剩下值班的人员。他们提供一间有网络的会议室给我们。余震还在摇着大地。我们就这样周而复始度过了10天。甚至不感觉累。

最后一天，一张车从北川驻扎的地方来接我。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战士，站的笔直向我敬了一个军礼。

我们撤离到成都然后返昆，我那时候想我还会回去的。不想是一别十年，北川只出现在我的梦境中。

况野

况野在灾区

那些我们见过面的人你们还好吗？和我一起救灾的战士况野已经回到了成都。

绝大部分人，已经没有了联络。十年的时间，多少人的容貌变了？多少人的心变了？可是，属于我们共同的北川记忆没有变不论时间多久，在我们的心里闪闪发光。

北川，你还记得我们曾来过吗？这十年，我停不下来的回忆在你残破的怀抱中生活的那10日。

北川，你还记得我们曾来过吗？这十年，我忘不了，流进你土地的，我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