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风靡中国的美国电视系列剧《加里森敢死队》里，一群三教九流组成了敢死队，他们称呼队长“SIR”，翻译成中文是用“先生”？还是“长官”？最后上译厂的老厂长陈叙一给出了一个词：“头儿。”巧妙又妥帖。
这是关于译制片黄金时代的珍贵记忆，如今将被更好地展示和保存。记者近日从上海市档案局获悉，上影集团旗下的上海电影译制厂有限公司所保存的近万件译制片档案，将参加第三批市级档案文献遗产的申报。首批16部经典电影翻译手稿在内的译制片档案将向社会公开展示。
从“慢慢来”到“悠着点”
由于要做新版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的剧本翻译，上译厂两位90后夏恬和张悠悠前段时间刚刚“拜读”了1978年经典版本的剧本手稿，这一读，用夏恬的话说：“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拿到手的手稿上面都是各种修改痕迹，一层又一层，而最后“幸存”的翻译台词，让夏恬禁不住感叹：“太厉害了！”
就好比影片尾声，大侦探波洛下船时给了年轻的罗莎丽一个忠告，英文原句是：“take it easy。”直译是“慢慢来”，当时剧本的初对本上，写的正是“慢慢来”这三个字，但第二版复对本上被改成了“别心急”。“在我看来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优化了。”夏恬说，然而最后的标准本上，这三个字被改成了“悠着点”。
“这可太有神了！”上译厂的“厂训”中有句话叫作“剧本翻译要‘有味’”，这味道夏恬一下子就“尝”到了。
还有最后一句台词，借用的是法国戏剧家莫里哀的一句话，英文原文是“the greatest ambition of women Is to inspire love”，初对本上直译成“女人最大的抱负是激发爱情”，而最后则被改成了“女人最大的心愿是叫人爱她”。
“这里边的难点我作为翻译太了解了。台词是要让人说的，第一你要把演员说这句台词时的‘神’给表达出来，第二还得兼顾口型，必须得是固定的字数。‘抱负’与‘心愿’，‘激发爱情’与‘叫人爱她’相比，后者既对上了口型，又让演员说了‘人话’。”夏恬说。最关键的是这句台词成了整部片子的点睛之笔。“《尼罗河上的惨案》其实是在讲一个关于爱的故事，为了爱，有的人可以不择手段，有的人可以包容，有的人可以付出一切。最后以此结语，片子的神韵就被传达给了观众。”
斑驳的修改记录下创作历程
翻看老剧本让夏恬和张悠悠感觉到，剧本翻译这个职业并不是会英文就能上的，这让她们对自己所从事的这份职业更具敬畏心。
上译厂曾缔造过中国译制片的黄金时代。从建组到建厂，七十余年来译制了40多个国家的千余部进口故事片，一部部脍炙人口的译制片经典在这里诞生，一批又一批新老配音演员成为深受观众喜爱的明星。
目前上译厂已保存有1949年以来的译制片档案近万件，其中主要包括译制片翻译剧本、电影胶片、电影海报、工作照、部分电影的获奖证书等，还有部分译制片导演、翻译、配音演员的艺术创作总结、口述实录等。
随着此次市级档案文献遗产的申报，首批16部人们耳熟能详的上译厂“出品”的经典译制片档案向社会公开，其中绝大部分为首度公布。 “我们希望能将前辈留下的经典作品展示出来，让人了解经典是如何被打造出来的。”上译厂副厂长（主持工作）、配音演员刘风表示，今后更多珍贵档案也将逐步公开，让更多人能获知这些经典译制片背后的故事。
《简爱》《魂断蓝桥》《佐罗》《叶塞尼亚》《虎口脱险》《茜茜公主》《斯巴达克思》《巴黎圣母院》《音乐之声》《望乡》，若是个电影迷，看到这些经典影片的原始剧本，一定会两眼放光。在上译厂的展示现场，记者看到，公布的这批珍档中有影片原语言剧本、翻译初版本、台词本、完成本等。正如夏恬和张悠悠所看到的那样，不少都留下了斑驳的修改痕迹，记录下了这些经典译制作品从初译、几经修改到最终定稿的翻译创作历程。
一句台词甚至要琢磨一周
曾经配过《茜茜公主》中的苏菲皇太后、《穿普拉达的女王》中的米兰达等角色，担任过《斯巴达克斯》《战争与和平》《看得见风景的房间》等译制片导演的著名配音演员、译制导演曹雷如今已年届八十，摸着一本本发黄卷皱的老剧本，她依然还能记得当年围坐一起修改剧本的一幕幕。
上译厂成立于1957年4月1日，是目前国内唯一一家机制健全的专业译制外国影视片的国有企业，其前身为1949年11月16日成立的上海电影制片厂翻译片组。“从无到有，上译厂总结了一套独特、完整、科学的做译制片的方法。”曹雷回忆道。
当时外国电影进来，先要全厂看原片，再交给翻译去翻译。有的没有外语剧本，完全靠听，把每一句对白的意思翻译下来，这是初对本。接着就是一道独创工序——译制导演会和翻译一起，再找个口型员，多半是演员兼，三个人做第二道工作，数着每一个外国演员说的每一句话的口型，看到底能装多少中国字。口型员会把数下来的这些字数标注在翻译剧本上，导演和翻译再根据字数把原来这句话的意思编进去，而且要符合原人物特点，还得用中国人的说话方式来表达。
“比如碰到日文的你好吗，打一个招呼就是七八个字，不能只说三个字，也不能拖很长，这个时候就需要找准人物关系，可以说成某某先生你好吗，把人物关系加进去，不多不少填满。”曹雷说。
“那时大家都一门心思要做出精品来，有时候一句台词都要琢磨一周。”曹雷还记得老厂长陈叙一曾经闹过一出笑话，一次洗脚的时候，想台词入神了，穿着袜子就伸进了洗脚水中。
也正是因为总在精益求精，如今看到的剧本上才会都是一改再改的痕迹。
让更多年轻人认识译制片是什么
在“拜读”了1978版《尼罗河上的惨案》剧本档案之后，夏恬跟书记打了报告，想要经常把这些老剧本借回去钻研。她想像前辈一样翻译出文字的“神韵”。尽管未经历黄金时代，但这位上师大翻译专业的硕士在进入上译厂后就再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开。
而张悠悠始终记得，看到那些沾着茶渍的剧本，让她宛若穿越时空，看到了前辈们和自己一样抱着热茶伏案苦思的样子。“在湿了的纸后还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张纸，让我完全GET到了前辈们的匠人之心，是把剧本翻译当成了事业而非简单的工作。”
对于这些年轻的翻译人来说，如今也在面对着时代带来的挑战。比如工期的压力，不再有一两个月做一部剧的“奢侈”，可能一周就得完成一部电影。观众也不再爱看译制片，年轻人都更习惯看原版片了。
“现在很多年轻人对译制片的历史和现在根本不了解，比如有一个‘亲爱的老伙计’的梗，经常被拿来说成是翻译腔，其实这类话在译制片中几乎不太有。”夏恬说，如今把这些手稿展现出来，对仍在坚持从事译制工作的从业者来说，是一种匠人精神的传承，也可以让年轻观众更深入地认识译制片到底是什么样的。
据上译厂党总支书记陈锦培介绍，目前上译厂有一支非常年轻的团队，34人的团队平均年龄38.3岁，其中2/3人是主创。“国家广电总局每年引进国外电影约有100多部，近20部的译制创作会在我们厂，包括配音电影以及字幕翻译。今年疫情稍有影响，但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完成了6部片子，还有3部片子在进行。”如今上译厂也在不断地拓展番剧、游戏、动漫、手游、广告、虚拟偶像等年轻人喜欢的业务。
这些弥足珍贵的剧本翻译手稿为后代留下了一本“教科书”。据悉，今后上译厂也将以展览、分享会、声音纪念馆的形式，来介绍更多译制片档案，让更多人能够走近这些真实的历史记忆。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刘晶晶/文 吴恺/图、摄影 周紫薇/剪辑
编辑:张红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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