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沈千朵的世界里有什么秘密的话，那大概就是喜欢陆司远这件事了。
上高中以前的沈千朵平凡又胆小，这大概与她从小生活在清水街有关。清水街在城东，与城市的繁华格格不入，两旁错落着低矮的民房，路面坑洼不平，这里聚集了许多从四面八方赶来这座城市讨生活的人。沈千朵的父母很多年前便来到了清水街，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商店，沈千朵从清水街出生，自然身上带了很深的烙印。
从小到大，对于沈千朵来说，最让她感兴趣的就是自家商店货架上那些花花绿绿的食物了，直到遇上陆司远，她小小的世界才变得不一样了。
那年中考后，沈千朵有了一个冗长的假期，爸妈不会给她钱让她像同学们一样四处旅行看大千世界，她只能窝在家里帮忙看店。
那天原本晴朗的天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沈千朵起身手忙脚乱关门窗，整理货架，防止雨水漏进来食物变潮。陆司远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撑着一把深蓝色的格子伞，急匆匆推门进来躲雨，沈千朵看到他脚上的帆布鞋已经湿了大半。
“同学，你好，我是过来摄影的，没想到下起了雨，进来避避雨，”陆司远偏头对一旁的沈千朵说。
她停下了手里的活，怔了怔，然后为他搬去了一个木板凳，“你坐着休息下吧。”
“谢谢。”
沈千朵注意到他脖子上明晃晃的单反相机，伸手从货架上拿出一块干毛巾递给他：“擦一擦吧，别淋坏了。”
雨来得急去得也急，乌云很快退散，天变晴了。陆司远起身要走，临走前他执意要帮沈千朵拍张照。
她略显拘泥地站在自家商店的门口，镜头里门头广告牌上“千朵商店”这几个大字异常显眼，沈千朵就在这样的匆忙中留下了一张照片。
“我叫陆司远，等我下次再来这边采风时把照片给你带过来。”已经走远的男生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对立在原地的沈千朵说。
他都忘了问自己的名字，沈千朵忽然有些沮丧。
2
一直到暑假结束，沈千朵都没有再见到陆司远过来。陆司远跟他拍下的那张照片就这样不动声色地住进了沈千朵心底，她在惴惴不安的等待里期待着与他的重逢。
窗外聒噪的蝉鸣静下来，有清凉的风从城市的街头吹拂而过的时候，沈千朵等来了高中学校开学的日子。她一直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不仅是因为可以领略一番新天地，还因为每天困在清水街这样湿哒哒的环境里她觉得浑身都快发霉了。
沈千朵考上了市里的实验中学，这让她爸妈觉得是件脸上有光的事情。临行前妈妈为她准备了满满一大袋子食物，她从未见妈妈那么大方过：方便面，旺旺雪饼，鱼罐头，香辣金针菇……妈妈兴奋地从货架上取下一样又一样平日里不太舍得让女儿吃的食物。
沈千朵背着硕大的书包，提着那袋子食物跳上了开往市区的公交车。望着窗外的父母，向来寡言的沈千朵忽然探出头去，扯着嗓子大喊：“爸妈你们快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会想你们的！”车子很快开动，她没看清他们的表情。
实验高中与沈千朵在清水街就读的小学和初中不同，是一片大天地，她一个人站在熙攘的人群里觉得自己十分渺小，热闹的周遭更是将形单影只的她的寂寞拉得格外长。
沈千朵根据新生分班表来到了高一2班教室，新同桌叫郑蕊，有着弯弯的眉眼，活泼开朗，一见面便自来熟地跟沈千朵聊起了天。沈千朵从袋子里摸出旺旺雪饼递给她，女孩看了一眼，把东西推了回来。
后来沈千朵想，也许就是郑蕊这个举动无形中伤害了她，向来胆小沉默的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推开的那扇门，又幽幽地合上了。
3
新环境里沈千朵活得就像个不占地方的影子，如果不是后来这件事，她将安稳平顺地度过高中三年，通过努力考一所不错的大学。
那天中午放学后，沈千朵抱着课本从食堂出来往宿舍楼方向走，经过路旁的宣传橱窗时，发现有不少人围观驻足，向来不喜欢热闹的她准备绕远走开。这时却被人群前方眼尖的舍友叫住了：“喂，沈千朵，先别走，这不是你吗？”
那天湛蓝的天空缀着几朵舒软的云朵，阳光如沉在玻璃杯底的蜂蜜一般柔软地流泻下来，可惜这些美景都跟她无关了。她只记得眼前乌压压的人群忽然把她围在了正中央，她抬头望去，橱窗里是之前陆司远在清水街避雨时为她拍下的那张照片，经过光与影的处理后，照片上清水街里的陈设显得更为陈旧，门头广告牌上“千朵商店”几个字格外显眼，沈千朵睁着一双大眼睛立在照片里，这张照片极易让人联想到多年前希望工程海报上那个大眼睛的女孩，陆司远将其取名为《渴望》，据说在省里的摄影比赛中拿了奖。
沈千朵的周围聚集了很多探询似的目光，她知道很多人并无恶意，但就像原本小心翼翼捂着的秘密忽然被暴露在了阳光下，她只是觉得难堪，心里的碎片落了满地。
她也许只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来自清水街。她可以裹着一块旧毛毯在逼仄阴暗的清水街坦然等待陆司远的归来，却无法接受在被众人拎清了来路后，蓬头垢面地与他重逢。
迟疑了很久，沈千朵最后还是瘪着嘴跑开了，满脑子都是照片上自己那双空洞却又略显清苦的眼睛。她只是想快点逃离这里，却在这条路的尽头栽进了陆司远怀里。
闻讯赶来的陆司远在见到沈千朵的那刻才恍然大悟，他一把扶住沈千朵，细心地安抚她。她原本堵在胸口的那些委屈甚至愤怒的情绪，在他那一瞥里都溶解掉了。
比如原本在她心头一直盘旋的那句“你为什么不经我允许就拿那张照片去参赛”，最终变成了一句“我们又见面了”。
4
因为这样一个小插曲，他们成了朋友。
陆司远比沈千朵高两届，在实验中学早已是全校闻名的风云人物。在身边同学都在埋头为高考冲刺时，他手里已经握着好几张名校的录取通知书了。像他这种从小顺风顺水惯了的人，自然难以体会像沈千朵一样绝大多数人那种将自己命运握在手里不允许有一点差错的谨慎与忐忑。
所以当他将沈千朵递过来求教的物理题讲了三遍对方依旧一头雾水时，他笑着提议：“千朵，放下习题，我们去操场上采风吧。”
沈千朵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伏在眼前的草纸上写写划划。
陆司远望了望她，起身背着相机走了。
沈千朵却有些懊恼地哭了，她恨自己的无力，陆司远好像永远都能不费吹灰之力便走在前面，她却追赶不上。
她又想起那张诞生在雨天的照片了，它冰凉沉重，就那么隔在他们之间。
开始有人笑着打探他们之间的关系，陆司远总是一脸温和地跟大家说她是他妹妹，他那一板一眼又认真的样子，硌得她心里生疼。
她小心翼翼揣着的那颗热气腾腾的真心，就像那包没有被接纳的旺旺雪饼一样，被她灰溜溜地收了回来。
她有时甚至自我安慰到，闪耀如陆司远，即便能给她爱情，在人世的高山流水里也一定极为短暂，与其只能被他走马观花地路过，还不如就这样驻扎在他生命里。
只是有时，沈千朵会忽然很怀念陆司远在清水街躲雨的那天，世界那么小，好像只有清水街那番天地，小到只有他们。
5
陆司远高中毕业典礼完成的那天，邀请沈千朵一起去看电影，那是她第一次进电影院，特意跟班主任撒谎请了病假，在校服外套里套了那件蕾丝边的粉色短袖，那是她央求了半天妈妈才给她买的。
到了电影院才发现，陆司远并不是只邀请了她一个，身旁已经站了几个早到的同学，都是他们那一届的。见她过来，陆司远抱着一桶爆米花塞给她，“千朵，就等你了，马上开场了，我们进去吧！”
沈千朵记得那是一部令人捧腹的喜剧片，不远处的陆司远和他的几个同学笑得东倒西歪，她却像是绷紧了心事的另类，全程只知道机械地往嘴里塞爆米花。
从电影院出来后，几个人起哄似地让陆司远送姚兮兮回家，在大家的吵闹声里，沈千朵一个人默默地踩着影子回了学校，那条路很黑，她却丝毫不觉得害怕。
她当然知道姚兮兮，那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神”，她与陆司远站在一起才是一对璧人。
那晚沈千朵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深夜寂静的宿舍里老旧的木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就像她沉闷却无从倾诉的孤单心事。
她跟陆司远这就算是告别了吧，毕竟他已经从实验中学毕业，而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她曾幻想过通过努力会变成一颗钻石镶嵌在他的人生版图上，梦醒了却发现自己依旧只是一块灰暗的石头。
6
再一次见到陆司远是在学校举办的优秀毕业生报告会上，他作为毕业生代表出席。台下簇拥了很多急于取经的学弟学妹，自由提问环节大家十分踊跃，最后主持人只能让大家把没来得及问出的问题写到纸上，并附上自己的邮箱地址，他们回去后会挑选一些进行回答。
沈千朵将心底的问题写到了手里的白纸上，活动结束的时候她冲出去准备塞到陆司远手里，却在那一刻，看到报告厅门口笑语盈盈等候陆司远的姚兮兮。
沈千朵怔了一下，将手里的白纸团成团扔到了一旁的垃圾箱里。
那晚她在QQ空间里更新了一条说说：不是每一座孤岛都需要大海的拥抱。很快不少人点赞，其中就有陆司远。陆司远那个深蓝色大海的头像出现在这条说说下面的时候，沈千朵像个被人窥探到了心事的孩子一样退出了QQ。
陆司远当然不会知道，在被沈千朵扔掉的那张白纸上写着的问题是——如果两年后我考到了你所在的大学，你愿意试着跟我在一起吗？
她自知自己这点小小的心思无法跟命运较量，所以她才不问了。
其实她一早就在心底听到了他响当当的回答。只是敏感、脆弱又骄傲如她，这一次只想高贵地接受失去，接受别离。
陆司远，此生你该拥有最广阔的风景，所以，别转身，别回头，别在意身后那座孤岛的暗自哭泣。
来源：《疯狂阅读·珍藏版》（青春卷）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