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御制《敬一箴》碑

 

（一）原文

 

御制  敬一箴  有序

       

夫敬者，存其心而不忽之谓也。元后敬，则不失天下；诸侯敬，则不失其国；卿大夫敬，则不失其家；士庶人敬，则不失其身。禹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五子之歌》有云：“予临兆民，如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其推广敬之一言，可谓明矣。一者，纯乎理而无杂之谓也。伊尹曰：“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动罔不凶。”其推广一之一言，可谓明矣。盖位为元后，受天付托，承天明命，作万方之君，一言一动、一政一令，实理乱安危之所系。若此心忽而不敬，则此德岂能纯而不杂哉！故必战栗畏慎，于郊禋之时，俨神明之鉴享。发政临民，端庄戒谨，惟恐拂于人情。至于独处之时，思我之咎，何如改之不吝；思我之德，何如勉而不懈。凡诸事至物，来究夫至理，惟敬是持，惟一是协，所以尽为天之子之职，庶不忝厥祖、厥亲。由是九族亲之，黎民怀之，仁泽覃及于四海矣。朕以冲人缵承丕绪，自谅德惟寡昧，勉而行之，欲尽持敬之功，以驯致乎一德。其先务又在虚心寡欲，驱除邪逸，信任耆德，为之匡辅，敷求善人，布列庶位，斯可行纯王之道，以坐致太平雍熙之至治也。朕因读书而有得焉，乃述此以自勖云：

人有此心，万理咸具。体而行之，惟德是据。敬焉一焉，所当先务。匪一弗纯，匪敬弗聚。

元后奉天，长此万夫。发政施仁，期保鸿图。敬怠纯驳，应验顿殊。征诸天人，如鼓答桴。

朕荷天眷，为民之主。德或不类，以为大惧。惟敬惟一，执之甚固。畏天勤民，不遑宁处。

曰敬维何，怠荒必除。郊则恭诚，庙严孝趋。肃于明庭，慎于闲居。省躬察咎，儆戒无虞。

曰一维何，纯乎天理。弗参以三，弗贰以二。行顾其言，终如其始。静虚无欲，日新不已。

圣贤法言，备见诸经。我其究之，择善必精。左右辅弼，贵于忠贞。我其任之，鉴别必明。

斯之谓一，斯之谓敬。君德既修，万邦则正。天清民怀，永延厥庆。光前垂后，绵衍蕃盛。 

咨尔诸侯，卿与大夫，以至士庶，一遵斯谟。主敬协一，罔敢或渝。以保禄位，以完身躯。

古有盘铭，目接心警。惕敬日跻，一德受命。朕为斯箴，拳拳希圣。庶几惕孙，底于嘉靖。 

                                                 钦文   嘉靖五年六月二十一日   之玺        

 

 

（二）译文

     

[原文]夫敬者，存其心而不忽之谓也。元后敬，则不失天下；诸侯敬，则不失其国；卿大夫敬，则不失其家；士庶人敬，则不失其身。禹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五子之歌》有云：“予临兆民，如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其推广敬之一言，可谓明矣。

     [译文]所谓“敬”，就是把自己的责任牢牢记在心里，时刻不能疏忽，不能遗忘。皇帝牢记自己的责任，勤于朝政，就不会失去天下；诸侯牢记自己的责任，安分守位，就不会失去封地；朝中的大臣们牢记自己的责任，各司其职，就不会失去显赫的家族地位；平民百姓牢记自己的责任，缴粮纳税，就不会失去身家性命。夏禹说：君主只有能够战胜艰难才能履行好君主的责任,大臣只有能够战胜艰难才能履行好大臣的责任。《五子歌》上有这样的话：“我主宰天下的老百姓，就像腐朽的绳索驾驭六马驾的车，是非常有危机的。作为统治天下的国君，怎么敢不‘敬’”？他推求广大“敬”这一个字，可以说表达非常明白了。

     [原文]一者，纯乎理而无杂之谓也。伊尹曰：“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动罔不凶。”其推广一之一言，可谓明矣。

     [译文]所谓“一”，就是使自己的道德准则纯粹没有芜杂的东西。伊尹曾说：坚持一种正确的道德准则，做事没有不顺利的；不能坚持一种正确的道德准则，信念杂乱，做事没有不受到挫折的。伊尹发扬广大“一”这一个字，可谓非常明白了。

     [原文]盖位为元后，受天付托，承天明命。作万方之君，一言一动、一政一令，实理乱安危之所系。若此心忽而不敬，则此德岂能纯而不杂哉！

     [译文]身居皇帝的高位，接受上天的托付，承担上天的使命。作为掌管天下的君王，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采取的每一项政策，发布的每一道命令，实在关系着国家的治乱和安危。如果君主的责任心淡化了，疏忽了，对自己的职责没有敬慎之心了，那么他的道德准则价值取向怎么能够纯粹而不芜杂呢！

     [原文]故必战栗畏慎，于郊禋（1）之时，俨神明之鉴享。发政临民，端庄戒谨，惟恐拂于人情。至于独处之时，思我之咎，何如改之不吝；思我之德，何如勉而不懈。凡诸事至物，来究夫至理，惟敬是持，惟一是协，所以尽为天之子之职，庶不忝（2）厥祖、厥亲。由是九族亲之，黎民怀之，仁泽覃（3）及于四海矣。

     注释：①  郊禋：祭祀天地。   ②忝：辱，有愧于。  ③覃：延长。 

     [译文]所以，君主必须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在举行祭天仪式的时候，用恭敬庄重的态度请求神明审察享用。发布政令统治天下，一定要仪表端庄，言行谨慎，惟恐有悖于人情。乃至在独处的时候，只是反思自己身上的过错，哪里比得上坚决改正；只是想着自己的德行如何完善，哪里比得上努力地毫不懈怠地去实践。大凡各种重要的事情，要能够探究它最深刻的道理，只有保持“敬”的态度，保持“一”的信念，才可以用来履行好天子的职责，或许才不辱没自己的祖宗，自己的亲人。从这里出发，九族的亲属都会亲近你，黎民百姓都会感激你，仁德恩泽就可以延长扩大到天下四海了。

     [原文]朕以冲人（1）缵承丕绪（2），自谅德惟寡昧，勉而行之，欲尽持敬之功，以驯致乎一德。其先务又在虚心寡欲，驱除邪逸，信任耆德，为之匡辅，敷求善人，布列庶位，斯可行纯王之道，以坐致太平雍熙之至治也。朕因读书而有得焉，乃述此以自勖云：

     注释：①冲人：古代帝王年幼在位自称的谦辞。就是小孩子的意思。

           ②缵承丕绪：缵，继承。丕：大。绪：前人未完的功业。

     [译文]我小小年纪继承君主之位，自己感到道德修养积累不够，心智不明，努力履行君王的责任，想竭尽谨慎敬勉的功夫，来要求自己达到德行专一。其中首要的事情又在于虚心学习，抑制过多的欲望，驱除那些邪恶旁逸的念头，信任年长德高的人，作为朝廷的辅佐，广泛寻求德行高洁的人，使其分布安置在官府众多的办事职位，这样才可以实行美好的君王之道，从而安坐不动就可以带来太平和谐平安欢乐的美好社会景象。我通过读书而有所心得，就写了这篇箴言用以自我勉励。  

    [原文]人有此心，万理咸具。体而行之，惟德是据。 敬焉一焉，所当先务。匪一弗纯，匪敬弗聚。

    [译文]人有了“敬一”的思想，各种人生的道理就全都具备了。能够身体力行，就是自己德行发展的依靠。做到“敬”，做到“一”，这是首先要高度重视的。不能做到“一”，德行理念就不能纯正无邪；不能做到“敬”，就无法凝聚人心。

[原文]元后奉天，长此万夫。发政施仁，期保鸿图。敬怠纯驳，应验顿殊。征诸天人，如鼓答桴。

    [译文]皇帝奉上天的差遣，来到人间做万民的首领，发布政令，施行仁政，期望保证出现国泰民安的太平景象。如果君王的作为懈怠轻慢，道德行为芜杂不专，应验就会立即有所不同。应验的征象全都能通过天象和民生表现出来，就像鼓面回应鼓椎的敲击一样迅速。

    [原文]朕荷天眷，为民之主。德或不类，以为大惧。 惟敬惟一，执之甚固。畏天勤民，不遑宁处。 

    [译文]我承蒙上天的眷顾，作为万民之主，德行也许没有达到明君的标准，因此心里非常忧惧。只能对“敬”和“一”执行坚守得非常牢固。敬畏上天，勤政为民，没有闲暇逍遥安宁。

    [原文]曰敬维何，怠荒必除。郊则恭诚，庙严孝趋。肃于明庭，慎于闲居。省躬察咎，儆戒无虞。

    [译文]什么叫做敬？那就是一定要消除懈怠和荒废。在郊外祭祀天地的时候，一定要恭敬诚信；在宗庙敬拜祖先的时候，一定要庄重严肃；为表示孝敬长辈，与其见面的时候，一定要恭敬地小步快走。在朝廷处理政务的时候，一定要庄重严肃；在后宫休息闲居的时候，一定要检点言行。经常反省自己的行为，经常检查自己的过错，警戒自己防止出现意想不到的祸患。

    [原文]曰一维何，纯乎天理。弗参以三，弗贰以二。行顾其言，终如其始。静虚无欲，日新不已。

    [译文]什么叫做一？那就是纯粹地信守天理。不能三心，不能二意。做事的时候要言行一致，并且做到始终如一。内心要安静谦虚抑制欲望，每天不断地使自己更新进步。

    [原文]圣贤法言，备见诸经。我其究之，择善必精。左右辅弼，贵于忠贞。我其任之，鉴别必明。

    [译文]圣贤的法度和言论，完备的见之于经典。我们应该认真地去研究它，一定要精心选择那些特别好的学习继承。左右的辅佐大臣，最可贵的品质在于忠贞，我选拔任用他们，一定要明确地进行鉴别。

    [原文]斯之谓一，斯之谓敬。君德既修，万邦则正。天清民怀，永延厥庆。光前垂后，绵衍蕃盛。 

    [译文]这就叫做“一”，这就叫做“敬”。君主的德行修好了，普天下百姓的品行才能端正。朝廷清明，百姓怀德，永远延续这种值得庆贺的景象。光耀前辈，流芳后世，绵延不断，繁荣昌盛。

    [原文]咨(1)尔诸侯，卿与大夫，以至士庶，一遵斯谟(2)。主敬协一，罔敢或渝。以保禄位，以完身躯。

    注释： （1）咨：通“兹”。发语词。  （2） 谟：计策，谋略。

    [译文]你们这些诸侯，朝中的各位大臣，以及平民百姓，统一都要遵照这个谋略。主官和属下都能做到“敬”和“一”，都不要随便改变这个原则，用来保证自己的地位和俸禄不丧失，用来保证自己的身家性命能够完整。

    [原文]古有盘铭，目接心警。惕敬日跻，一德受命。朕为斯箴，拳拳希圣。庶几惕孙，底于嘉靖。

    [译文]古时候商汤把铭文刻在盘子上，眼睛看到内心产生警示。敬畏戒惧的心理一天天上升，以完善纯粹的道德接受了上天的使命。我写这篇箴言，恳切希望自己睿智通达。同时希望能够使子孙们引起警惕，不要使大明基业在嘉靖年停滞下来。   

 

 

附：嘉靖皇帝和他的《敬一箴》

 

     嘉靖皇帝就是明世宗朱厚熜（1507-1566），是明朝的第十二个皇帝，汉族，1521~1566年在位，年号嘉靖，故世称“嘉靖皇帝”。

    明世宗朱厚熜是一个颇具争议的皇帝，有人说他英明神武堪比朱元璋，也有人说他昏庸无能，痴迷于炼丹。应该说在他最初登基的几年确实是有所作为的，痴迷于炼丹修道是晚年的事。

毛泽东一生对明史很有研究。他对嘉靖皇帝朱厚熜多次提及，说他“炼丹修道，昏庸老朽，坐了四十几年天下，就是不办事”。这个评价实际上是针对嘉靖晚年的表现提出的。

     明朝由盛到衰，嘉靖当政是重大的转折点。《明史》在评价嘉靖皇帝时写道：“若其时纷纭多故，将疲于边，贼讧于内，而崇尚道教，享祀弗经，营建繁兴，府藏告匮，百余年富庶治平之业，因以渐替。”所以明朝真正走下坡路，是从嘉靖开始的。

    明史记载，嘉靖初登大位，雄心勃勃，大刀阔斧地革弊图新，裁汰特务机关，广行宽恤之政，颇有明君气象。但没过多少年便开始玩弄权术，耽于享乐。他倚重严嵩等奸臣残害忠良，经常廷杖大臣，又特别崇信道教，醉心于斋醮、方术、祥瑞等无聊之事。鉴此，秦金、杨爵、海瑞等大臣前赴后继，轮番进谏，希望嘉靖振作如初。

    御史杨爵沉痛谏道：“陛下即位之初，励精图治，尝以《敬一箴》颁示天下矣。乃数年以来，朝御希简，经筵旷废。大小臣庶，朝参辞谢，未得一睹圣容。”他期望嘉靖“念祖宗创业之艰难，思今日守成之不易，览臣所奏，赐之施行”。可是嘉靖皇帝览书大怒，将杨爵下狱论罪。毛泽东在读《明史·杨爵传》时旁批了四个字：“靡不有初。”下笔似有无限感慨。“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句话见诸《诗经》，意思是说人们大都有一个良好的开端，但很少有人能够善始善终。

《敬一箴》是嘉靖六年也就是朱厚熜20岁时写的自勉自励文章。14岁即位，还是童蒙未开；到20岁时，已经有了6年掌管天下的经历，此时写出的文字，还真有点英明神武之气。作为少年登基的皇帝，他深感自己的德行能力驾驭国家政权还不能游刃有余，更不用说垂衣拱手了，因此心怀警惧，唯恐有失。写此箴言，用以自励，表现出嘉靖皇帝此时的勃勃朝气。

作者在序言部分，讲述了什么是“敬”，什么是“一”，讲述了“敬一”的重要意义，讲述了作为最高统治者身上的责任，引经据典，论述明白，联系自身，有的放矢。在正文部分，对“敬一”的道理进一步阐发，更难能可贵的是，结合自己作为君临天下的皇帝，应该怎么去践行“敬”，怎么去保证“一”，怎样去尽到一名君王的责任，句句警策，发人深省。如果不是了解他后半生为政的荒唐，单看这篇文章，嘉靖皇帝那时确实很有明君气象。

我们今天阅读嘉靖皇帝这篇箴言的时候，似乎也不必因人废言。特别是作为领导干部，更应该从中有所启发，有所领悟，对自己的职位充满敬畏，对自己的责任充满敬慎，恭谨勤勉，忠于职守，惟敬惟一，戒荒除杂，这样才能有所作为，成就事业。即使是作为普通人，想干成事业，也应该能够从其中有所领悟，受到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