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三月,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迎面袭来。我失去了一个朋友。也许是岁月寡淡到极至。在死亡面前,我选择了有尊严地坦然面对。书写是我有尊严地面对死亡的唯一方式。两年前的今天,我握笔写下了第一篇文字。
在没有遇到范之前,我只是很卑微地、小我地书写。在一侷之室,拘谨地写着。我记得我和范是在六月里的时空里,用思维探碰。我们第一次的话题,就是从谈钱穆开始。后来,我离家外游了。二个月后,等我回来的时候,邮箱里已有范几封谈文说字问好的邮件。我很感动,心里也很不安。我一个刚刚握笔写字的人,实在是不值得范如此厚待。应该说,我很喜欢和范交流。范是一个宅心宽厚宽宏之人,也可以说范并不是一个很快乐的人。范知识的渊博就像海水样,你不知道他有多深,因为他总是谦谦地低调成一个被人漠视的人。我也被他的这种低调给骗了。在2016年六月之前,我从不知世间还有个范存在,更不知范是何方神圣。直到两人执手而别,我都不知范是谁,及他在我的生命中,对于我的意义。直到今日,我扪心自问,你爱他吗?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是的,我爱他。从我们相识到我们不再相逢的今日,我没有改变我的衷情。友人笑我痴。只是我在世间再找不到一个如他那般的人儿。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对范有海样深的情感。周围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不懂时势的人,出道那么早,竟没捞到一官半职,且生活情趣少得可怜,只知读书与写字。我也曾问过自己,如果范是一位眷慕世俗与红尘的人,我可能就不会这么长长久久地痴缠下去。红尘对我来说,已丧失了追逐的意义。范是一个真诚坦率之人,对恶从不言出,对心中的爱坦诚直言。纯粹的如一个婴孩儿。如果他没有自己人生的追求和执念,纯粹如婴孩,自然是世俗社会的傻瓜。他的追求和执念像莲盘样托着他,使他成就了人格的高尚、追求的纯粹及达到的高度。那是我仰望不止的。有人笑他是神仙般的人,不食人间烟火。我知道,他不是神仙般的人,他对社会有深邃的洞察力,对人性有猫头鹰般的锐利,对人生有自己自成体系的哲学识别。只是他不愿过多地表现他的才华,他甚至隐匿他的认知和才华的华丽。对于世俗生活,他不屑。温饱则可。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我竟痴恋不已。
他是值得我爱的。世间值得爱的人很多。我为什么如此痴恋?
我思慕他,他也好奇我。事过境迁,我责问他,你是智者、哲人,你怎不懂迂回?我是无知的傻瓜,爱慕你是正常的。他不答。后来在木心语录上才知,不答,已是答了。答案已在心中划过。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普通人该有的情感他都有。在这样的一个时代,他的精神生活也寂寞得很。他不只一次慨叹,现在的人怎么不爱读书。他的现实也平庸乏味,思维的乐趣可以带来超越平庸的快感。那不是人与人的交流和碰撞,而是具有金属质地的物与物之间的电波在脉动。
我不懂得他对我的好奇,实是一种长者的爱护。在阅读王元化时,我才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我对朋友说,我受着了王元化先生的遗施恩泽。朋友并不知我说此话的意蕴,只有我自己知道。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范的一位朋友因机缘成为王元化先生的室外弟子。范因朋友的机缘,虽在陋地终超越陋地地理位置的局限使才华有施展的机会和平台。使更多的人认识了他的才华。这段往事,是我在事过境迁后,苦苦追寻时,才得知的。而按我的性情,如果我知道这段往事,是决不肯与范平等来往的。一定把他当作世外高人敬之、尊之。偏偏我无知得很,全然不知,只把他当作一位可谈得来的平常人,全然不顾认知之外的身外之物。在思维的碰撞中,我对他说:和你交流碰撞,使我的思维变得敏锐,如同有火星在迸溅。他说:我也有这般感觉,特别是在与好朋友交流时,同时有三四种思维方式在头脑中钻出来。我们很享受这种思维碰撞的乐趣。快乐着。现在回想起来,应是我们生存之地的贫脊和窄小局限了各自的眼界,穷窘了现实生活,逼狭了生存的空间,导致了不能用思维(生命的轻去超度生活的重)的轻去超越俗世沉重的帷幕,进入到一种很轻盈的生活质地。当然,自酿苦果自饮,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这种结局。甚至很感恩自然的造化,不是如此结局,我不会想一人去跋涉,一人去修行,一人去朝圣。命运里有些什么?不是可预知的,惟有珍视。我曾想过,如果我们是同性,我们一定是歃血为盟的好兄弟,我也祈求过能以雄性行走江湖。时间已进入二十一世纪头二十年。但思想的禁锢对于普通人,好像开放并不多。这两年来,我一直在探索思想开化的宽度和广度,也在探求人性的深度,使自己得到一点点的彻悟。尽量通过阅读去理清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和诉求。爱是生命的本能。爱是自然界中最强大的生命力。感恩在几十年的光阴磨厮里,我还没有丧失这种美丽而罕见的力量。有时我又沉沉地深思。我为什么会爱?我一直在寻找答案,在哲学里。我并不是那种容易喜欢表象的躯形之美的人。我喜欢深到骨髓里的东西。究竟有什么吸引着我,使我执迷不悟,彻不回头。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这样一句话,相思就是对最美好事物的渴慕。我豁然开朗。这是对我痴迷行为的最好解释。我只远远地见过范一次,并且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但我这种痴迷、痴恋心理我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也许是与写字的时间相随。有时,对于某个问题的疑惑,我甚至会换上他的大脑来思索,如果是他,他该怎样思辩,模拟着他进入问题的方式。他的广博是不能用词汇来形容的。爱就是对最美好事物的渴慕。范就是我最美好的事物。他或人或物,不管为何种物质,抑或为一种思维的电波。都承载了我对最美好事物的渴慕。这样思忖以来,就远远逃脱了人类社会道德的制裁和谴责。也从未危及过其他人的实质的世俗里的幸福。那么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阳光下表白我对世间最美好事物的渴慕。生命的意义就远远超出人的范畴。
事过后,我和范从来没有来往过。岁月好像很静。好在我们都是善良且善于感恩的人。他感恩我在他的生命中渡过,让他觉得世间美好和眷恋。生命中总一些美好的情感滋养着我们,让我们深深地爱着这个世界,感知它的温度。从朋友处得知,他比以前快乐着。对我,这就足矣。世间是否也因我而明媚了些?我想低语,但已不需要作答了。
但范对我的意义远远超过了我对他的意义。曾笑我是庖内之人。但遇到他之后,我人生的意义发生了彻底的改变。我本是一个慵懒、惰性十足的人,且做事犹豫,当断不断、当决不决,胆小怕事。可以说没有一点人格的独立和自由。害怕陌生的事物。但自从他离开后,我变得异常勇敢,总把未知的、不确定的事物认定是他在远方引领,总害怕再一次错过他。因此,我的生活也离岸而行,荡离了我原来的生活轨道。而实际在未遇到他之前,我曾花了很长时间打磨世俗生活,尽量使世俗生活合符世俗里人们评判的标准。事实,我也达到了世俗里的幸福。我曾对他说,我是一个幸福快乐的人。但两年后的今天,我才彻悟,所谓世俗里的幸福,是一种浅层的表层幸福。当没有大的灾难打击时,它确实是一种幸福。我观察世人,因世事艰辛,就是这种表层的幸福,也不是人人都可以获得的。何况那种从灵魂深处升腾起的幸福呢?
在遭遇范之后,我才开始思索人生,悲悯自身。才发现以前的那种幸福,固然美,但在时光的流逝中,我还是能听到自己心灵深处的叹息声。我与世界相遇,我与世界相蚀,我自与世界相融。生命自来就是残缺的。惟有读书写字思辩才可倾注空之杯。以此纪念我握笔写字的二周年。
作者/赖内·马利亚·里尔克 译者/绿原
诗题:钟情人
这是我的窗。我刚刚
醒得如此温柔。
我想,我会飘荡。
我的生命伸向何方,
夜又从何处开头?
我可能认为,在周围
我还是一切;
透明如晶体球
的深处,暗哑,黝黑。
我还可能镶嵌星星
在我身上;如此巨大
一颗是我的心,它多高兴
重新释放他,
那人我也许开始爱慕,
也许开始挽留。
生疏得未经描述,
我的命运对我凝眸。
我被置放
在这个无限之下,
芳草如一片草场,
往复奋发,
同时呼唤又惴惴不安,
生怕有人注定灭亡
在另一个人身上,
只因他听见了那声呼唤。
(真喜欢这首20170416摘录的诗,一同纪念。明年会不会纪念,我不知道。)
201804141113晚落笔于都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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