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语朗读：郭莉
也谈上海话中带“相”的词语
作者：陈永生
上海话改写，讲述：郭莉
推荐：丁迪蒙
最近，看到微信公众号“上海发布”一篇文章，叫《人有“卖相”，吃有“吃相”，上海话里的“相”交关“好白相”！》文章还配了插图，还有相应个上海话朗读。
看了，听了，觉着勿错，邪气有意思。
最后文章讲：“相”勒勒上海话里运用介活络，侬还晓得多少？欢迎勒勒留言区补充！”
既然伊搿恁讲了，葛末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再做眼补充吧。
先讲清爽，我勿是补几只例句，是想从语言学角度对原来个例句做眼解析梳理，搿恁，或许对学习上海话个朋友有眼帮助。
我伲先看一看原文，里向举了以下搿眼例子：
看相、识相、卖相、吃相①、吃相②、茄门相、好白相、讲白相、难过相、难看相、作孽相、罪过相、触气相、出洋相。
再加上导言里个“坐相”“立相”，前后一共有16只词语。
其实以上迭眼带“相”个词语，仔细来分，是好几种勿同个类别。
为了便于表述，我伲先拿“相”前头个词假设为“X”，也就是词语形式为“X相”。
其中，“X”一般侪是动词或者形容词，另外，“相”个意思是“相貌”“样子”，两者结合，就构成一个偏正结构个名词。
现在一般词语工具书也侪是搿恁讲个，甚至还拿“相貌”“样子”作为“相”字个第一义项。
譬如《现代汉语词典》所引个例子是：长相、聪明相、可怜相、狼狈相。
《汉语大辞典》所引个例子是：凶相、可怜相。
由此可见，小布文章中个16只例子，有10只是属于迭个一类个，就是：坐相、立相、卖相、吃相①、吃相②、茄门相、难过相、作孽相、罪过相、触气相。
迭个是真正个“X相”，还有6只就勿是了。
我伲再对其中复杂一眼个“吃相”“卖相”做点说明。
先来讲“吃相”：
小布文章举了两只“吃相”例子，① 吃喝个样子，②争吵、发怒辰光面色搭仔腔势。
对个，迭个两只意思勿一样，但是也有联系。“吃相”①是词语本义，“吃相”②是词语个引申义，属于词义“转移”了。
再来看看“卖相”：
“卖相”跟“吃相”一样，侪是除了词语个本义之外，还有引申义。
“卖相”，本义是讲商品出售辰光个外观，后来泛指物事个样子，甚至还可以指人个相貌，迭个属于词义个“扩大”了。譬如：“侬今朝调了一套西装，看上去卖相老好个”。
讲好“X相”，我伲再挨下来解析一下文章里勿属于“X相”个词语，就是：看相、识相、好白相、讲白相、出洋相。
第一，看相。
普通话也有“看相”迭个词，伊是算命先生用个术语，意思是“看面相”“看手相”等等。
但是，上海话里向个“看相”，应是“看中”个意思，是讲“看得中、看勿中”，此地个“相”是“相中”了个意思。譬如“伊谈朋友，看相个勿是人，是看相人家个房子、钞票”。
搿搭“看相”是个动词，不属“X相”。
第二，识相。
搿搭“识”意思是“懂得”“明白”，也就是英文understand。
“识”跟“相”结合，产生了一个比原来词义更进一步个意思，就是“知趣”，上海话里叫“拎清”，就是“拎得清”“拎勿清”之类。譬如“到了搿把年纪，交关事体要识相了”。另外，大家也侪记得小辰光个训诫：“小囡勿识相，要吃辣货酱”。
“识相”是形容词，也勿属于“X相”。
第三，“ 好白相”“讲白相”。
显而易见，此地“相”前面个“好白”“讲白”侪勿成词个，板要“白相”才是完整个词。
“白相”是上海话里向使用最广泛个词语，上海人口语里向是勿用“玩”，只用“白相”个。
“白相”是动词，可以是及物动词，譬如“伊是白相古董个”，“朋友，帮帮忙，侬勿要白相我哦”。
“好白相”意思是“好玩”，形容词，譬如“迭个小囡真好白相”。
“讲白相”就是“说着玩的”，动词，譬如“刚刚是搭侬讲白相个，侬勿要动气”。
要考究“白相”来源，众说纷纭，有人讲是宋朝辰光个“薄相”迭个词化过来个。勿管哪恁，“白相”应该是先有声音，后有文字个，所以，迭个词跟字义本身没啥关系。
第四，出洋相。
“出洋”可以作为一个词，但是搿搭伊勿是“飘洋过海”意思，因为“洋相”再是一个词，伊跟动词“出”一道构成动宾结构，譬如“搿趟真个是出了只大洋相，太退招势了”。
“出洋相”就是“出丑”“闹笑话”个意思，是动词兼形容词，也勿属于“X相”。
顺便讲一句，“出洋相”勿仅是上海话才有，勒勒其他方言里也同样存在。
现在， 我伲拿小布文章里提到个所有例子侪讨论过了。
下面我伲再讲一讲小布文章后头“读者留言”里向大家提出来个几个带“相”个词：
睏相、日里相、中让（浪）相、夜里相、心里相、喇叭相。
以上迭眼，只有“睏相”“喇叭相”属于“X相”。
先讲一讲“睏相”。
普通话“困”是“困倦”个意思，勿是“睡觉”，而上海话 “睏”就是“睡”，“睏相”就是“睡相”，譬如“迭个小囡睏相勿好”。
再讲“喇叭相”。
“喇叭”原来是名词，搿搭已经是词语个借代意义了，有“吹脱了”个意思，是动词。譬如“搿桩事体拨伊‘喇叭’脱了”，意思是拨伊搞吹脱了，又譬如“伊搿副‘喇叭相’实在是触气”。
“喇叭相”勒上海方言里是只贬义词。勒勒日常生活中，“搞吹了”“弄砸了”意思个表达，上海话还可以用动词“黄”、名词“黄伯伯”来讲，譬如“今朝碰到黄伯伯，本生蛮好个事体，侪拨伊‘黄’脱了”。
“喇叭”还会引申出比喻个意义“放白鸽”，要是表示迭个意思，葛末用“喇叭腔”要比“喇叭相”更加常见。
再来讲讲“日里相、中浪相、夜里相、心里相”。
迭眼侪勿是“X相”，因为迭个“相”勿是“相貌”“样子”个意思，只是构成词语个词素，是作为词缀个。
伊一般用勒时间名词、方位名词个后面，并呒没词汇意义，顶多可能有一点语法意义，可以构成三音节个词语。
所以也就是讲，“日里相”就是“日里”，“心里相”就是“心里”，可以依此类推。
我伲还可以从“屋里xiang”迭个词个写法来得到证明，即使是研究上海方言个专家，有人写成“屋里厢”，厢房间个“厢”，也有人写成“屋里向”，方向个“向”。其实老个上海方言讲到迭个词，发音是团音“向”，“屋里向”，并勿是尖音“厢”，“屋里厢”。但是现在尖团勿分，随便写啥，大家反正侪晓得是“家里”的意思，由此可见，“相”，不过是词个后缀，呒没实际意义个。
现在我伲可以来小结一下了。一共两条：
第一、勒勒带“相”个词语中，哪恁鉴别伊是否为真正个 “X相”呢？迭个简单，只要看“相”所表达个有“相貌”“样子”个意思伐。也就是讲，“X相”应该是名词。假使勿符合迭个一条，葛末伊就是另类。
第二、上海话“X相”并勿少，但是真正属于上海本土方言个也勿多，因为迭个里向有一部分是属于普遍话个，只不过是读音勿一样罢了。
葛末哪恁鉴别“X相”是勿是上海方言呢？也蛮便当：只要看迭个“X”是勿是上海方言，譬如“立”“睏”“茄门”“作孽”“罪过”“触气”“喇叭”等等，伊拉本身就是上海方言词。反过来，要是“X”勒勒普通话里也能成立，葛末迭个“X相”一般来讲就勿是上海本土方言了。
最后补充一句，“站立”一词，上海人只讲“立”，勿讲“站”，所以“立相”也应该是上海方言词。
也谈上海话中带“相”的词语
陈永生
日前，看到公众号“上海发布”的一篇文章，题为《人有“卖相”，吃有“吃相”，上海话里的“相”交关“好白相”！》且配有插图与上海话朗读。
看了、听了，觉得不错，蛮有意思。
最后，作者说：“原来，‘相’在上海话里的运用介活络，你还知道多少?欢迎在留言区补充更多！”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再作些补充。
当然，我不是补例句，而只是从语言学的角度对原例作些解析、梳理，这样，或许对学习上海话的朋友能有些帮助。
一
先看一下原文，里面举了以下这些例子：
看相、识相、卖相、吃相①、吃相②、茄门相、好白相、讲白相、难过相、难看相、作孽相、罪过相、触气相、出洋相。
再加上导言里的“坐相”、“立相”，前后共16例。
我觉得，以上这些带“相”的词语，细分一下，其实有好几类。
为了便于表述，我们先将“相”前的那个词假设为代数里的“X ”(爱克斯)，即词语形式为“X相”。
其中，“X”一般为动词或形容词，另外，“相”的意思是“貌”、“样子”，二者结合起来，构成一个偏正结构的名词。
现今辞书也都是这么认为的，且将“貌”、“样子”立为“相”的第一义项。
《现代汉语词典》所引的例子是：长相、聪明相、可怜相、狼狈相。
《汉语大辞典》所引的例子是：凶相、可怜相。
由此可见，该文中的16个例子，有10个是属于此类，即：
坐相、立相、卖相、吃相①、吃相②、茄门相、难过相、作孽相、罪过相、触气相。
这是真正的“X相”，其余则不是。
下面，再对其中较复杂的“吃相”与“卖相”再作些说明。
先说“吃相”。
文章中举了两个“吃相”，① 吃喝的样子，②争吵、发怒时脸色和架势。
是的，二者有别，但也有联系，“吃相”①为本义，“吃相”②为引申义，属词义的“转移”。
再谈“卖相”。
与“吃相”相同，即除了本义外，还有引申义。
“卖相”，本义为商品出售时的外貌，后泛指物品的样子，甚至指人的相貌，属词义的“扩大”。如：“侬今朝调了一套西装，看上去卖相佬好嗝”。
二
在讲完上海话中的“X相”后，我们再依次解析一下文章中不属“X相”的词语，即：看相、识相、好白相、讲白相、出洋相。
第一，看相。
普通话中也有“看相”一 词，但它是算命先生所用的术语，即“看面相”、“看手相”等。
然而，上海话中的“看相”，应是“看中”的意思，即属“看得中“、“看不中”一类，这里的“相”是“相中”义。如“伊谈朋友，看相的不是人，而是人家的房子、钞票”。
“看相”是个动词，不属“X相”。
第二，识相。
这里的“识”应为“懂得”、“明白”，即英语中的understand。
它与“相”结合后，产生了一个比原义更进一步的意思，即“知趣”，也就是上海话里的“拎清”，即“拎得清”、“拎不清”一类。如“到了这把年纪，交关事体要识相了”，另外，还记得儿时的训诫：“不识相，要吃辣胡酱”。
“识相”是形容词，不属“X相”。
第三，“ 好白相”、“讲白相”。
显而易见，“相”前的“好白”、“讲白”都不成词，在这里，是词的无疑是“白相”。
“白相”是上海话中最为广泛使用的词语之一，因上海人的口语中是从来不用“玩”字的。
“白相”是个动词，可及物，如“伊是白相古董嗝”，“朋友，帮帮忙，侬不要白相我哦”。
“好白相”即“好玩”，形容词，如“选嗝小人真好白相”。
“讲白相”即“讲着玩的”，动词，如“刚刚是讲白相嗝，侬不要动气”。
究“白相”之源，众说纷纭，也有人说是由宋人的“薄相”一词而来。但不管怎样，“白相”应为先有声音，后有文字，所以，该词应该说与字义的本身无关。
第四，出洋相。
“出洋”可以看作是个词，但在这里却不是“飘洋过海”的意思，因为“洋相”为一词，它与动词“出”构成动宾关系，如“选趟真嗝是出了个大洋相，太汰糟水了”。
“出洋相”即“出丑”、“闹笑话”的意思，是动词兼形容词，不属“X相”。
顺便提一下，“出洋相”一词不仅是上海话中才有，而且在其他方言中也同样存在。
现在， 关于该文提所到的所有例子讨论完毕。
三
下面再说一下“读者留言”中的几个带“相”的词，即：
睏相、日里相、中让相、夜里相、心里相、喇叭相。
以上这些，只有“睏相”、“喇叭相”属“X相”。
先说“睏相”。
普通话里的“睏”是“睏倦”的意思，不是“睡觉”，而上海话里的“睏”就是“睡”，“睏相”就是“睡相”，如“迭个小囡睏相不好”。
再说“喇叭相”。
“喇叭”原本是名词，这里用的是其借代义，即歇后语“吹”，动词。如“迭桩事体柏伊‘喇叭’脱了”(此事被他给搞吹了)，“伊这副‘喇叭相’实在是触气”。
无疑，“喇叭相”在上海方言中是个贬义词。在语言实践中，“搞吹了”、“弄砸了”意思的表达，上海话里还有动词“黄”、名词“黄伯伯”等，如“今朝碰到个黄伯伯，本桑蛮好嗝事体，伯伊‘黄’脱了”。
“喇叭”还会引申出比喻义“放白鸽”，在这种情况下，用“喇叭腔”往往比“喇叭相”多。
再说说剩下的那几个：
日里相、中让相、夜里相、心里相。
这些词语都不是“X相”，因为这里的“相”不是“貌”、“样子”，而只是个虚词素，作为词缀。
它用于时间名词、方位名词的后面，无词汇义，至多有点语法义，即构成一个三音节的词语。
这也就是说，“日里相”就是“日里”，“心里相”就是“心里”，其余依此类推。
这点还可以从“屋里相”一词得到证明，在研究上海方言的专家中，有人写成“屋里厢”，也有人写成“屋里向”。由此可见，“相”，后缀耳。
小结
文章到此为此，小结一下，两条：
第一、在带“相”的词语中，如何鉴别它是否为真正的“X相”呢？很简单，只要看这个“相”所表达的是否是“貌”、“样子”，若不符，则为另类。
第二、上海话中的“X相”不少，但真正属于方言的也不多，因为这里面有一部分是属于普遍话的，只是读音有异。
如何鉴别是否为上海话中的“X相”？也很简单，只要看这个“X”是否为上海方言，如“立”、“睏”、“茄门”、“作孽”、“罪过”、“触气”、“喇叭”等，它们本身就是。反之，若该“X”在普通话中亦能成立，那么，此“X相”一般来说则非上海话。
最后补充一句，“站立”一词，上海人只讲“立”，不说“站”，故“立相”应为上海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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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婷婷奶奶 / 编辑：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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