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季度的阳光

一.
　　
　　淡黄色的午后。
　　
　　午间休息对于一名中学生来说，根本就是奢望。大多数人在哈欠中熬过午自习，但也有一小撮怀着小小心思的群体，享受着静静坐在“他”身边的时光。
　　
　　韦蓝很荣幸的成为了对如此难熬的时间怀有希望的一分子。
　　
　　左臂传来的轻薄触感，让女生多次失神。
　　
　　学校的课桌永远不会体谅书多的没地方安置的学生，几乎所有同学的半张桌子都用来堆书了。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韦蓝身处的这一桌，同桌的书放在左侧，而韦蓝的书放在右侧。本应用来放书的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有些微妙。衣袖之间的摩擦更是少不了。
　　
　　每一次不经意的碰到他，心跳就会加快一倍。
　　
　　就这样，安静的坐在这个名叫杨昌的男生身边，掩盖住心中的感情，装出认真学习的模样，度过一个个温暖慵懒的中午之后。
　　
　　其实就这样继续下去，也不错。女生在心中暗下定义。
　　
　　二.
　　
　　人总会把一些词语与某个特定的角色联系起来。
　　
　　就比如说，一听到“阳光开朗”、“语文课代表”、“乐于助人”、“稳居年级前十”等词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杨昌”这两个字。
　　
　　是那样优秀的他。
　　
　　对于韦蓝这样的人，一见钟情如此浪漫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初二时突然全班座位改革，杨昌成了她的同桌。
　　
　　本以为会和从前一样和他成为哥们关系，却没想到，一切的一切都从一个时间节点突然断开，向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几乎没有征兆的开始了对杨昌无法中断的喜欢。
　　
　　而最关键的转折点，却被时间磨得没了边界，消失在无边的记忆中。关于这个，韦蓝一直觉得有点可惜。
　　
　　但是，怎么开始的一点都不重要。
　　
　　女生执着的认为，只要维持现在这样的关系，就是最美好的。
　　
　　“哎，韦蓝，干什么呢？”耳边突然响起尽力压低的男声。
　　
　　“嗯？老师叫我？”
　　
　　“不是，老师要求把这个图画到笔记本上啊，发什么呆？”
　　
　　韦蓝四下看，才发现周围同学都在认真画图。女生不好意思的笑笑，低头拿起笔，笔记本却被快一步抽走。
　　
　　“你那个速度，这道题讲完图都画不完。你先听老师讲解，我给你画。”杨昌口气中带着理所应当。
　　
　　“哦，谢谢。”韦蓝有些不自然。
　　
　　总是这样。无法坦然面对他的关心，明明是感激的话都因为紧张说的十分生硬。
　　
　　女生懊恼的把自己的额发揉乱，半趴在桌子上。
　　
　　“画完了。”几十秒钟后，男生把草莓笔记本推给韦蓝，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听讲，“你在干什么？”
　　
　　“我……”彻底脸红了。
　　
　　“算了算了，等下课我给你讲一遍。”自信从杨昌的语气中一点一点流露出来，“反正我都会。”
　　
　　就是这样的他。从不质疑自己的能力，在阳光下毫不拘谨的说出充满信心的话，微笑着直视对方。
　　
　　女生心里暖暖的。
　　
　　也许，他也喜欢着自己吧，毕竟是在用他打球的时间讲数学题。
　　
　　回想他的浅浅微笑，甜就加深一丝，逐渐形成了童话般的感觉。
　　
　　韦蓝悄悄瞥了一眼杨昌，傻傻的露出单纯天真的微笑。
　　
　　下课后。
　　
　　“懂了吗？”十分钟之内，杨昌第三次问这个问题。
　　
　　“差不多……懂了……吧……”回答依然模棱两可。
　　
　　“你算是……现在我再讲一遍，好好听！”男生无语的继续重讲，“因为垂直平分，所以AB等于BC，对吧，对。又因为角一等于角二，所以三角形为等腰三角形，对吧，对……”
　　
　　“等一下！”韦蓝强忍住笑，“可不可以把后面的自我肯定去掉？”
　　
　　“为什么？我觉得挺好的啊。”男生把视线从几何图移到女生脸上，“还有，想笑就笑吧，别憋着了。”
　　
　　“我就不……”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笑得直不起腰。
　　
　　“你的笑点真是无药可救了。”杨昌无奈的摇头。
　　
　　韦蓝突然正色起来，“好好讲题，我这次期末不能考砸。”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根据这次期末和下次期中，学校会产生七十个保送一中名额的。”
　　
　　“欸？你想争取保送？”
　　
　　“嗯！”异常认真的点头。
　　
　　杨昌的表情微微变化，女生无法揣测他的意思。一会儿，男生轻笑着说：“就你这个学习状态，还要争取保送？”
　　
　　“你瞧不起人是不是？那我证明给你看！”韦蓝冲男生翻个白眼。
　　
　　“好，那先从这道题开始。”杨昌用笔尖轻轻点笔记本。
　　
　　三.
　　
　　其实，想要保送的多半原因，是为了杨昌。
　　
　　凭他的成绩，一定可以争取到名额。
　　
　　而一旦确定保送，就会提前半年甚至直接进入高中读书。
　　
　　自己也能保送的话，就能每天见到他了。
　　
　　所以，即使可能性很小，也要努力争取。拼尽全力也要和他一起成功进入高中。
　　
　　就是这样简单的原因。
　　
　　四.
　　
　　六月底。由于初三中考结束放假，他们所负责的环境区就彻底交给了初二。
　　
　　这件事的直接影响就是，所有值日小组必须重新安排。
　　
　　这就苦了身为卫生组长的韦蓝。
　　
　　女生冥思苦想半天，才酝酿出一个合理的分配方案。激动的拿出活页纸，准备亲自撰写名单。
　　
　　而完成了一半，她才意识到，把五十多个人名全部写一次难度真的很大。
　　
　　韦蓝扔下笔，决定回家动用电脑制表。
　　
　　杨昌的脸突然凑过来，“怎么了，对着笔泄愤？”
　　
　　“就是值日安排，要把名字全写一次，真麻烦。”
　　
　　“把纸给我。”
　　
　　“欸？”
　　
　　“我给你写啊，看你的懒样。”竟然带了一些宠溺。
　　
　　韦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狗腿的把写了一半的表格恭恭敬敬的递给杨昌的，心里全是男生突如其来的温柔语气。
　　
　　隐隐约约听到杨昌说话的声音，女生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醒悟。
　　
　　“怎么了？”
　　
　　“你没有在听？”杨昌也学着韦蓝的样子扔下笔，“真是不会尊重人。“
　　
　　“对不起哦，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其实不一定要争取保送的。人生只有一次中考，不参加多可惜啊。”
　　
　　“我可以把这次期末当成中考对待啊。”
　　
　　突然没了动静，韦蓝好奇的抬头，看到杨昌正在认真的编写名单。
　　
　　阳光正好投向桌面，白色的纸张被照的发亮，清澈的奶黄色亮光反射到男生一丝不苟的脸上，有些梦幻。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每次看到他，伴着的都是阳光。
　　
　　等成功保送，也可以每天见到这样的他。
　　
　　所以，为了身边这个人，一定要努力学习。
　　
　　韦蓝拿出物理练习册，逼迫自己和张牙舞爪的题目做斗争。
　　
　　几十分钟之后，一张密布人名的纸章挡在女生焦距之内，伴随着轻轻的男声：“写完了。”
　　
　　韦蓝接过纸，看了看。
　　
　　不大的活页纸上，有着不同的两种字体。风格不同，却同样清秀。
　　
　　“快点感激我！”俏皮的语调轻松的响起。
　　
　　“谢谢。”女生衷心的微笑。
　　
　　放学回到家，韦蓝又一次拿出那张名单。
　　
　　像是一起完成了一张珍藏品，韦蓝有一种把它裱起来的冲动。
　　
　　思维突然跳了闸，女生隐约记起，以前好像也有几乎相同的场面。
　　
　　混沌的画面渐渐清晰，形成了完整的记忆。
　　
　　韦蓝突然站起身，小跑向书柜，在里面一通翻找。终于看到了目标：八年级上半学期的语文书。
　　
　　猛地打开封面，果然，在书皮的内侧，夹着一朵用红蓝油笔涂成的小花——
　　
　　“干什么呢？”
　　
　　“玩。”
　　
　　“你就这样荒废光阴？”
　　
　　“你才荒废光阴。我这是在用圆规设计图案，运用到了数学课的知识。”
　　
　　“嗯，”杨昌盯着韦蓝用圆规绘制出的小花，“等画完给我吧。”
　　
　　“欸？你要干什么？”
　　
　　“帮你的花添加色彩。”
　　
　　之后，男生还真的抢过韦蓝刚刚画完的“作品”，拿起红色的油笔，开始上色。
　　
　　那时的韦蓝趴在桌面上，侧着头看杨昌。男生就和刚才一样被阳光包围，嘴角带着些许笑意，对着纸张，认真的用油笔把花的花蕊涂成饱满的红色。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真正的喜欢上了这个阳光的大男孩。
　　
　　竟然会忘记。韦蓝自嘲地笑笑，把鲜艳的花放回书中，走回写字台，摊开作业。
　　
　　要好好努力，才能继续延续这份感情。
　　
　　五.
　　
　　初二的最后，全市统一微机中考。
　　
　　这种程度的考试，对所有人来说都无法构成威胁。题目简单的根本不用记，除了它占据中考的十分以外，从哪种角度来看，都是类似于到微机室游玩一样轻松。
　　
　　然而，越是没有压力，失误的可能性就越大。
　　
　　韦蓝同学，完成试卷后因为忘记保存表格，导致表格空白，扣掉五分。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学校，就连厕所都得到了普及。
　　
　　杨昌正想着怎么安慰韦蓝，就很不巧的在微机室门口碰到了她，“那个，你别难过……”
　　
　　“这也算是一次机会。”韦蓝异常冷静的打断男生的话，“断了我参加中考的后路，我必须取得保送名额。”
　　
　　“意思是，必须提前离开，对吗？”
　　
　　“没错。”韦蓝坚定的抬头，“和你一起保送。”
　　
　　“和我？”杨昌愣了好几秒，在女生认为话题结束之后，才吐出一句，“好啊，要努力哦。”
　　
　　“是！”韦蓝大声回答。
　　
　　夕阳已经开始了盛大的闭幕式，亮红色的余辉把身边的男生包裹起来，他的腰背依旧挺的笔直，却让人产生伤感的错觉。
　　
　　六.
　　
　　初二最后一天上学。
　　
　　韦蓝像往常一样踩着上课铃进班，又一次看到两张紧紧靠着的课桌。
　　
　　微笑着走向左侧的那张，像往常一样坐下。等着身边男生那句“早上好”。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并没有听到例行的问好。女生转过头，在看到杨昌的同时脸不争气的红了起来，“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欸？不习惯？”男生贼笑，“话说为什么从上个学期以来你见到我就脸红啊。”
　　
　　“我才没有！”说着争辩的话，扭过头，不再看杨昌。
　　
　　“这是最后一次坐在这个位置听课了吧。”男生的声音低下去。
　　
　　“嗯。争取到保送，应该就在家里自习完初中课程，然后直接升入高中了。”
　　
　　“哦，你要加油。”
　　
　　“为什么只有我要加油，想要保住年级前十，你也需要努力呀。”
　　
　　“韦蓝，其实，”杨昌抬起头，看向女生充满信心的表情，话僵在嘴边。
　　
　　“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我们做同桌，已经整整一年了吧。”
　　
　　“对啊，其实确切的说，是三个季度。”后半句说的声音很低很低，但还是被杨昌捕捉到。
　　
　　“为什么？”
　　
　　“就是除去放假啊，正好三个季度嘛。”女生心虚的笑，“老师来了，先听课。”
　　
　　七.
　　
　　三个季度。
　　
　　它的含义，并不是除去我们分开的时间，而是从你我一起完成那朵纸花的那天算起，正好三个季度。
　　
　　三个季度的跨度不短，但是我希望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拼尽全力争取保送，就是为了以后可以再一次遇见你。
　　
　　我想在这三个季度之后，每天仍能看到在阳光下微笑的你。
　　
　　呐，你知道吗？
　　
　　八.
　　
　　终于踏上了期末考试的战场。
　　
　　对于韦蓝来说，这就是一场和中考一样的战争。在这场战役中，自己必须胜出。
　　
　　一连考完六科，女生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的真谛。这一次考试，她真正做到了快刀斩乱麻。几乎可以确定除粗心之外，不会有任何失误。
　　
　　考完最后一门，韦蓝从考场中走出，迎上了满目阳光。
　　
　　看到阳光，第一时间联想到了杨昌。
　　
　　不知道他考的怎么样，不过就算失误，年级前七十应该不是问题。
　　
　　正想着杨昌，真人就突然出现，“怎么样，保送有希望吗？”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啦。你呢？”
　　
　　“我是谁，有问题就怪了。”阳光把他一如既往的自信衬托得更加耀眼。
　　
　　“那就好。”韦蓝觉得一块石头落地，“这样我们应该可以一起提前升入高中了！”
　　
　　“那个，韦蓝，你……”咬咬牙，还是没能坚持说下去，“你返校的时候会来吧。”
　　
　　“当然咯，我要亲眼看看我的成绩。”
　　
　　“好。你想要什么礼物？”
　　
　　“欸？怎么突然这么好心，还送我礼物？”
　　
　　“反正你说就是了。”
　　
　　“随便买就可以，我指定就没有惊喜了。”
　　
　　“要求真难以达到。”男生又一次在阳光下微笑。“返校那天见。”
　　
　　“拜拜。”
　　
　　杨昌的背影消失在大片阳光中，像是从没出现过。
　　
　　九.
　　
　　这绝对是韦蓝有生以来最快知道分数的一次。
　　
　　刚刚登统完分数，女生就接到了来自班主任的报喜电话，大概意思就是她这次的成绩已经达到了一中录取的标准。
　　
　　心情愉快的和老师寒暄一阵，终于想起正事：“对了老师，杨昌也在录取范围内吧。”
　　
　　“对，他这么优秀，这次成绩是年级第四，当然进入范围了，但是那孩子的目标不是一中。”
　　
　　“啊？为什么！”
　　
　　“他的父母希望他去省级重点高中，他也亲自和我说了，放弃保送名额。”
　　
　　力气被一丝一缕的抽走，全身失去支撑，跌坐在床上。
　　
　　一直以来追求的目标，相信的期望，坚持的动力，全都离开的不留余地。
　　
　　当所坚信的世界瞬间颠覆，当所期盼的人瞬间不在。
　　
　　能做的只有哭泣。
　　
　　阳光飞射入窗，密布房间。
　　
　　认为阳光就是他的象征，有阳光在，他就不远。
　　
　　现在才发现，并不是有他才有阳光，他只不过是碰巧出现在了阳光里。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刻意的联系。
　　
　　三个季度，不是开始，而是全部。
　　
　　返校那天，韦蓝没有去学校。
　　
　　即使去了也没有价值，还不如彻底断开联系。
　　
　　女生才意识到，她连与杨昌联系方式都没有。不知道是太自信，相信一定可以永远每天见面，还是双方都没有对未来报任何希望。
　　
　　也就是说，只要不去上学，在家自学初中知识，两个人就再也不可能见到。
　　
　　打开音乐，戴上耳机，把音量调高。
　　
　　被钢琴曲浸没，听不到外界一切响动。心也随着飞了好远。
　　
　　“你哭我会有负罪感啊。”
　　
　　“不要熬夜了，作业写不完就别写语文，我收作业的时候不收你的。”
　　
　　“我帮你写啊，看你的懒样。”
　　
　　“你那个速度，这道题讲完图都画不完。你先听老师讲解，我给你画。”
　　
　　……
　　
　　像阳光下的潮汐，带着轻微的暖意，一浪接着一浪，拍打着心灵。
　　
　　他的声音，他的语气，他的自信。
　　
　　这样无疾而终才会后悔。
　　
　　韦蓝扔下耳机，拽上外套，迅速推开门，却被门口小小的包装盒牵绊住步伐。
　　
　　是只有手掌大小的盒子。
　　
　　女生轻轻蹲下，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
　　
　　没有署名，也没有明信片。
　　
　　盒子里，只有一张折成四分之一大小的活页纸，活页纸上面，绽放着一朵用红蓝油笔涂成的纸花。
　　
　　和三个季度前那朵纸花几乎一模一样，饱满的红色花蕊吸引来几缕阳光。
　　
　　韦蓝打开活页纸。
　　
　　只有清晰的几个英文单词——
　　
　　Theend,orthestart.
　　
　　一秒的震惊，三秒的混乱，之后投射成不顾一切的奔跑。
　　
　　没有目的地，只是把他所有可能在的地方搜索一遍。
　　
　　被阳光牵引着，去寻找整整三个季度光明的源头。
　　
　　必须告诉他，那个选择，自己选“start”。
　　
　　在所有光线聚集的身后，突然传来明朗的带着笑的声音，“韦蓝？”
　　
　　女生快速回头，看到杨昌正被千万缕阳光簇拥，有调皮的光点跃入他的眼眶，形成温暖的雾气。
　　
　　的确，阳光不是因为他存在，但是只有他存在，阳光才有了真正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