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即称之为“诗歌”,便很能表现“诗”与“音乐”的关系了。自周朝开始便有“采诗观”一职,他们负责将在民间收集到的民歌交给音乐大师,由这些音乐家谱曲之后,献给天子,今传我国最早的诗集《诗三百》中大部分的“风调”便是由此而来。当然,“诗乐结合”的渊源虽然由来已久,但我国另又有一个不好的“惯性”,即一旦改朝换代,前朝的音乐与礼数便一并折毁。故而,在历代不同的音乐体系中,便孕生出了丰富的诗歌体裁--------“宋词”的“词”便是这么诞生的。
今人皆知宋词与楚辞汉赋唐诗都为一代文体,但关于词的渊源流变却都众说纷纭,或是有如曹学佺一般认为词是“诗余”;也有如杨慎一般认为诗词“同源乐府”,-但前者没有考虑到词的音乐性,后者则又没有考虑到历代音乐体系的变化,故而不论是那种说法,其实都是比较偏颇的----------实际上,词体的诞生与发展,是有确定成形却也并不算特别古老。
词有两出很鲜明的特质,一则是表现在体裁上的“长短句”形式;另一种则是体现在音乐上“按曲填词”的形式。杨慎在《词品》所言之的“诗词同工而异曲,共源而分”派的说法,便是将词体这种长度句的体裁上溯到“汉乐府”中的杂言,同时将词所本的“音乐体系”也一并迁入所得出的结论。但很显然,隋唐时期的音乐体系与前代并非一脉相承的。
隋唐时期的音乐体系是燕乐,是以琵琶七声而定的乐调,据《隋书·音乐志》所记载,此调是来自创于龟兹人苏祗婆,一共有八十四调(音律与宫调详见前文:词艺录丨论词中宫调、乐律)。据郭茂倩《乐府诗集》记载,隋文帝设置了七部乐,隋炀定设九部乐,唐太宗设十部乐,逮至开元、天宝时期,一共有著录十四调,二百二十曲。
虽然唐代曲调“声辞繁杂,不可胜纪”,但并没有专门为这些曲调专门去开创出一类文体,大多数都是将当时诗人的诗作配上音乐来歌唱,《 新唐书·》称李贺数十篇乐府诗全被加上曲调用来奏歌,又记载有乐工买争相买李益诗当歌词的。《集异记》还有记载“赌唱”一则掌故:
昌龄等私相 约曰:“ 我辈各擅诗名,不自定其甲乙,今者可以密观诸 伶所讴,若诗入歌词之多者,则为优矣。”
除此之外,即便偶然有诗人根据民间声调制作歌词,形式上依然是绝句居多,刘禹锡就曾揣摩建平里中的民歌制作了《竹枝词》;王维也有《渭城曲》、李峤《汾阳行》---------但这些“歌词”却都多以绝句的形式出现。
从歌唱的角度看,曲中节奏有长有短,但近体诗却都是整齐划一的,因此在制曲过程中,就会出现有旋律而没有歌词,或者歌词段落长于旋律的地方。但这个时候对于歌词修葺的任务是在乐工们身上的,而这种歌词修葺处理一般有两种方式。
第一种,即是将诗作反复演唱,以和曲调。王维的《送元二使关西》制成曲调之后,变成了《渭城曲》,但同时又名《阳关三叠》,“三叠”便是某句连唱三次。据苏轼记载《阳关三叠》的唱法是第一句不唱,而后每句都再唱三次。
宋 苏轼 《仇池笔记·阳关三迭》:“余在 , 长官以事至 密 ,自云得古本《阳关》,每句皆再唱,而第一句不叠,乃知古本三叠盖如此。”
又龙榆生《词学十讲》中也捻出乐工单独截出李峤《汾阳行》“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作歌词的例子,这些其实都是用反复唱的方式来和谐“诗”与“曲调”的矛盾。
而第二种修葺方式,便是将歌词中加入“虚声”来补足句度短长之差。比如旋律余足的部分加上‘嗬嗬嗬’,“诶诶诶”等。
古乐府只是诗,中间却添许多泛声,后来人怕失了那 泛声,逐一声添个实字,遂成长短句,今曲子便是。熹《 朱子语类》
但随着演进的过程中,为了避免和声部分的丢失,便将这些和声部分对应的部分填上歌词,而这就变成了长短句的形式。刘毓盘在《词史》中举出了唐明皇《好时光》的例子,词云:“宝髺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刘毓盘便认为这首词中“偏”,“张敞”、“个”等都是从和声加实字而演化过来的。
故而,和声的使用与完善所形成的长短句,便是“词体”的雏形。
按谱为句
但文体的发展都并非一路而上,而是多方面的综合发展。“和声加入实字”与“三叠法”是唐教坊曲常用的方式,算起来是比较固话且生硬的修葺方式,于此同时,民间应该已经“按谱为句”的方式进行歌词创作了。对于彼时(唐中)民间“按谱为句”其实都是猜测而没有实例(莫高窟出土的《敦煌曲子词》都多录于唐五代词,而少见唐中词作),但为什么近人龙榆生等人都会如此肯定呢?在《词学十讲》中,龙榆生甚至肯定的说“至于市井间的歌唱,必然早已改用了适合“胡 夷里巷之曲”的长短句形式”。
概其原因,便是当时关心民间文学的几位诗人的创作状态了。前文提到的刘禹锡便是其中之一,刘禹锡曾有和白居易的词作《和白乐天春词》,并且在题注中详细说明了“依《忆江南》曲拍为句”。
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浥露似沾巾,独坐亦含嚬。《忆江南》
在整个文人阶级都没有这种直接以长短句成篇的风气时,刘、白的这种创作灵感显然就只有来自于民间了。刘禹锡也曾记载过自己作《竹枝词》的因由。
故余亦作《竹枝》词九篇,俾善歌者飏之附于末,后之聆巴歈,知变风之自焉。《刘梦得外集》卷四
至此,经过宫廷乐的“和声应实字”与民间的“按谱为句”的共同发展,词的长短句便形成定型,这也标志着词体摆脱“诗余”的固有概念,变成独立的音乐文学而发展开来。
旧曲创新声
当然,隋唐五代词即便是长短句,大多数也仅是以五、七言交替或是偷声、摊破的长短句形式(详见前文:词艺录丨谈词调中的“移宫换羽”,试论人对于词乐的尝试)且以小令居多。如前例《望江南》亦或是唐教坊曲中的《鹧鸪天》、《临江仙》、《木兰花》等都是如此,但随着宋代音乐的发展,便多出了“改旧曲为新腔”的新曲调。
《宋史·乐志》:“宋初置教坊,得江南乐,已汰其坐部不用。自后因旧曲创新声,转加流丽。”
这种对音乐的改创,势必会影响到“词”的创作中去,新腔要作歌辞,自然需要从新谱曲,但改动之后的曲调变得旋律更复杂,段落更多,之前的“小词”、“令词”自然也需要随之而变成“长调”、“慢词”,在文人之中迈出第一步的,便是柳永。
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词。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避暑录话》)陈师道亦言;“三变游东都南北二巷,作新乐府,骫骳从俗,天下咏之。”(《后山诗话》)
但不论文人阶级如何对待柳永的创作,但其为新歌为词的自度曲,却让词在独立过程中迈进了一大步------自柳永以后,才有“东坡、少游、山谷等相继有作,慢词遂盛”的蔚为大观,
总而言之,词的发展,或者是文体发展都是多层次,多方面的共同补充和促进。词也是如此,作文音乐文学,词一方面受到音乐的改变而发生体裁变化,一方面又受到社会审美倾向的影响而出现风格的变化。我们只有认识到诞生亦或是发展的多元化,才能全面的、深邃的认识到词体的全貌------所谓知其然,亦要知其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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