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愿/望

冰火对我说：猪年马上就要过去了，耗子年就要来了。送旧迎新之际，能说说你的愿望吗？

我说：啥也能说吗？

冰火说：能说。

我说：你在新西兰站着说话不腰疼。

冰火嘻嘻笑着不吭声了。

可是仔细想想，我还真有一些萦绕心头，挥之不去，顽固顽强的愿望呢。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当然，我要把它们柔情万种、温柔婉约的说出来，而不是怒气冲冲。

对，我本来就是婉约派嘛。

但是怎样才能把令人怒气冲冲的事婉约的表达呢？我想了好久，还是讲故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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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石

屏

伯

伯

我爸爸妈妈有一个老同事老熟人老朋友叫……叫什么好呢？多事的网友一百度就麻烦了，我跟他家的二代三代还都是朋友呢。虽然我说的很婉约，但万一人家认为你不婉约呢？还是起个化名吧。

叫石屏。

石屏是山西长治人，1937年便参加了革命。他大概家境比较富裕一点，所以读过太原国民师范。我小的时候最爱听他讲故事，其实也不算什么故事，都是他亲身经历的一些事。什么牺盟会，什么决死纵队，记忆最深的是他讲左权殉国的情形。那时他在八路军总部工作，1942年5月，鬼子大兵团突袭八路军前敌指挥部，猝不及防，都打散了。这时总部的一些文工团员突破包围跑过来了，左权正在十字岭上指挥撤退，他看到后急忙跑下来招手大喊。就在这个时候，中了鬼子一颗迫击炮弹……

石屏伯伯建国后便调到N省工作，先在东北那边的一个地委担任第一书记，然后又调到省委，担任新建的农牧部副部长。

后来我略懂些官事了，就问我爸：为啥别的省委就没有农牧部？为啥调来这么多地委书记担任副部长？我爸告诉我，别的省委没有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畜牧业，而N省是畜牧业大省。所以，别的省委只有宣传部、组织部、统战部，而我们就多了一个农牧部。

儿时的我每逢春节前都要被我爸带去医院看望病号，他大概嫌闷，凡是类似的事总要带上我。那时的医院还没有堂而皇之的高干疗养院，只是羞羞答答的挂一块牌子叫“三病房”。三病房也还没有套间，仅仅是普通带卫生间的标准间而已。

一间一间进去，一间一间出来，最后总会来到石屏伯伯的病房。

每年去，他每年都在。有时他的妻子在，那是一位端庄漂亮的知识女性。大部分时间她都不在，石屏伯伯就独自看书。他的病房书很多，全部都是马列著作。

我问爸爸：他为什么年年都在住院啊？

我爸说：大概有病呗。

后来我知道了，他好像得了一种什么美尼尔氏综合症。但是我到今天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病。他五十年代定级的时候是行政九级，不算低也不算高，他妻子叫罗枫，定级的时候是十一级。只有两个孩子，大的是男孩，叫石中流，小的是女儿，叫石小溪。

我妈妈告诉我石屏从50年代后期就开始住院，一直住到60年代中期。

我心想，这真是一个不爱权不恋官位的好干部啊。后来我才知道，50年代以至于70年代末，权没有什么用。计划经济，没人跟你寻租，没人围猎你，你就剩下没明没夜干那些也不知有用没用的工作了。而且，农牧部是一个需要成年累月在最基层调研考察的地方。

石屏伯伯不恋权位淡泊名利的住院生活在15年后被打断了，1966开始的WG强迫他离开了充满美妙的消毒水味道的病房。

但是他并没有遭受什么迫害，因为他政治历史清白，而且手中从未有过什么权力，甚至连工作的经历都没有。

WG过后，改革开始，这时权力就凸显意义了。虽然石屏伯伯又回到了三病房，但他一反几十年的常态，身在医院，心在工作，积极要求投身伟大的改革开放事业。

可惜的是没有能令他满意的职位。

我记得他做过N省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工作，还在顾问委员会呆了几年，最后一个职务是“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的领导，简称“关工委”。

就这样的工作他也很积极，当地的电视新闻里可以经常看到他的身影。有时是在开会，有时是脖子上扎一条红领巾跟小学生们在一起。

可是也没能积极多久，关于老干部离休问题的文件下达了。

为了尽量消除老干部的不快，特意实行了一项政策，即政治待遇不变，生活待遇略微从优：1937年7月6日以前参加革命的，每年多领两个月工资；1937年7月7日到1942年12月31日参加革命的，每年多领一个半月工资；1943年1月1日到1945年9月2日参加革命的，每年多领一个月工资。

石屏伯伯一年可以多领两个月工资，罗枫阿姨则多领一个半月工资。

唯一令他稍有开心的事是正式进入省军级干部名单。

他又把根扎在了病房。

02

他

是

好

人

石屏伯伯的简朴是基因里带来的，一般人根本做不到。而他的廉洁也是有目共睹，他的一儿一女都是普通干部，他完全有能力为他们的提拔找人说话，但他不。我去看他的时候跟他聊家常，问起他的一个孙子，他说：又下岗了！然后两手一摊：没办法。

有一次我跟爸爸去看病号，一进走廊便听到石屏伯伯声若洪钟的大嗓门，并伴以爽朗的笑声。走进他的病房，见他坐在沙发上，身边围着几个医生护士，茶几上有糖和水果。都是很熟悉的人，爸爸就问你们在开庆祝春节的茶话会啊？

医生护士都笑着站起来，其中一位女医生说：我是来跟石老告别的，三十年前我上班的第一天石老就在这里住院，我今天退休了，他还在这里住院。

说话的人也许觉得没什么，但是这句话却像刺一样扎进我心底。平时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一看到有报道说哪里的人因为腿疾无钱医治，竟然自己用锯子把自己的腿锯断！看到患了重病的丈夫为了不给家庭造成更大的拖累而自行了断！看到信奉救死扶伤的医院，不交钱医生就拒绝抢救！

只要看到这样的消息，心底的刺便会探出头来，扎的心里流血。

石屏伯伯以一百岁高龄在前年去世。他是个好人，一生按规章制度办事，违纪违法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过。那些贪官跟他相比，就是垃圾。他优渥的医疗待遇也是制度里的一项，跟他本人无关。

石屏伯伯这一代已经所剩无几，但我不知道继之而起的新一代官员是怎样一种医疗待遇。公仆比主人日子过得好一点也正常，但如果好很多点就有问题了。

03

无

产

阶

级

《共产党宣言》1888年英文版的序言里，恩格斯写下了这样一段话：“被剥削的阶级（无产阶级），如果不同时使整个社会一劳永逸地摆脱任何剥削、压迫以及阶级差别和阶级斗争，就不能使自己从进行剥削和统治的那个阶级（资产阶级）的控制下解放出来。”

后来，这段话被浓缩成：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

虽然我们已经率先解放了自己了，但是不要忘记还需要解放别人。

    我的新年愿望是：让每一个人都能享受到公费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