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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 l 说谎游戏

 

说谎游戏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嗯?”

“在真心话被猜到之前,要一直说谎。”



我在沙发上拼一幅蒙娜丽莎的拼图,一双脚落进视野里,蓝袜子,上面是只唐老鸭,男生穿这种袜子有点搞笑,我心不在焉地抬手:“让一让。”

他于是乖乖地走到一旁,盘腿坐下来,掏啊掏,掏出个PSP,为防打扰我,还特地插上了耳机线,自得其乐地玩起来。

我俩就这样各做各的事,偶尔他会抬头看我一眼,想看看我做完了没,但是不吭声,也不催我。我能感觉那目光在我身上一掠而过,像一只蜻蜓点水的吻。

我对他如此知情知趣十分满意,待到傍晚时分才起身,舒展筋骨伸了个懒腰,开口问:“什么事?”

他于是蹭啊蹭的蹭到我旁边,恬着脸笑眯眯地看我:“英姐,陪我去选礼物。”

我挑起半边眉毛:“谁的?”

“我女朋友,她下个礼拜生日。”

我已猜到是这样,故而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顾选章,早知分手后我应该与你老死不相往来。”

他哈哈大笑:“商蓝英,你怎么舍得。”

是,我舍不得,我温柔地凝视他,这就是和青梅竹马交往的坏处,彼此太知根知底,一点意思也没有,分手后却还有十几年的情分,到底舍不得就此放弃。

只能这么不咸不淡地处着,好比一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后来我陪他去逛商场,在饰品专柜里,我挑了一条缀有水晶流苏的银制手链,中间串着一只镂空的蝴蝶,他笑着说:“戴戴看。”我于是戴在手腕上。

我全身上下属这双手长得最好,白皙纤长,柔若无骨。他从前就常说:“我以后的女朋友得有双英姐这样的手才行。”哄得我眉开眼笑。

但这话是当不得真的,我再清楚不过,他这张甜言蜜语的嘴呀,尽是虚情假意。

就好比半个月后,那手链被原封不动送回我手上时,他是这样说的:“英姐,还是你戴着最好看。”

我淡淡地看着他,脸上虽在笑,眼中却无半分欢喜:“顾选章,没见过比你更爱撒谎的人了。”

他弯唇一笑:“多谢夸奖。”



我认识顾选章的时间已经很久了,久到他还没有出生,我就指着他妈妈的肚子问:“阿姨,这里面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彼时他妈妈还在世,记忆中那个温柔娴雅的女人轻声回答我:“是弟弟哦。”她笑得柔和,“蓝英以后要好好照顾弟弟。”

那基本算是一个承诺,从小到大都是我在照顾他,照顾他的功课,照顾他不被人欺负,照顾他事事如意,中学他第一次背着我和别人打架,回来板着一张脸,唇角乌青。

我问他理由,他起先犟着脸不吭声,被我逼急了才说:“他们说你找不到男朋友!英姐,你怎么会找不到男朋友?明明是你不要他们,是他们配不上你!”我怔怔地看着他,这个努力维护我尊严的小男孩,忽然很想流泪。

他接着说:“英姐,你别理那些人,等我长大了,我做你的男朋友!”

我以为这不过是句戏言,哪知他却真的上了心,十八岁那年他站在我面前,端端正正地要同我兑现这份承诺。

我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长大,个头早就超过了我,单手就能把我抱起来——这多少让我有点伤感,所以哪怕知道他对我只有同情,我还是温和地点头:“好。”

我们第一次接吻时状况百出,我几乎是看着他的眼睛就忍不住笑场,最后他急了:“商蓝英,你好歹认真点好不好!”

他只有在特别高兴和气急败坏的时候才会喊我的全名,我生怕把他惹急了,连忙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正襟危坐:“我准备好了,来吧。”活像英勇就义。

这回换他笑场,我们两个笑倒在床单上,我不知不觉对上他的眼神,黑漆漆的,像只贪婪的小兽。我的心像被婴儿柔软的小脚踩过,又酸又软。他慢慢扣紧我的手,低头吻下来。

事后他问我什么感觉,我回顾了一下,说没什么感觉,他点点头,说我也是。

我很抱歉。

一年以后我顺理成章地提出分手,他没什么异议地同意了。大学生活新奇有趣,他很快就交到新的女友,与他一样青春美丽,我们之间的那段过往,就像一场简陋的仪式,走马观花,见证他的践诺,和长大。



我喜欢拼图,我迷恋将无数杂乱无章的碎片重新整合的感觉,那样子像是一场盛大的重建。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溜走,特别是当嵌上最后一块碎片时,那种彻彻底底的满足感简直难以言语。

可顾选章说我太宅了,这样下去迟早会发霉,总是想方设法让我出去。我十次里面大概会应个一两次,再多就不行,像这次,他就邀我去野外露营。

“好麻烦。”我小声嘟囔,可到底拗不过他的殷切眼神,勉强点头。

临到出发时却冒了个小插曲,同行人中我瞥见一个有点眼熟的面孔,犹豫着问:“那是潘玉?”

他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倏然沉下来,冷冷开口:“是。”又对我解释,“我不知道她今天也会来。”

真是欲盖弥彰,我温柔地叹息,你们两个吵架同我有什么干系?

潘玉应该算顾选章身边坚持最久的女友,两个人分分合合几年,相爱相杀,虐恋情深无数。其间他也曾与别人交往,可潘玉依然不屈不饶,这女孩十分了得,能面不改色地看他与别人拥吻,转头就拿饮料泼对方一脸说滚。顾选章就好比是一块她厮杀捍卫的领地,她能容许别人临时占有,最终却会竭力抢夺回去。

我看出潘玉对顾选章势在必得,而他更是仗着这点肆无忌惮。

这回他们冷战的架势颇大,两人一路都没说过话,就连眼神交流都很少。我夹在中间像是坐立不安的三明治夹心。扎营野炊时,我找了个借口说去拾柴,连连从他们身旁逃离。

结果我却迷了路,在树林里来回兜圈,还是潘玉找到的我,一张脸黑沉得像锅底:“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知不知道大伙都在找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她训斥我的样子就像大人教训贪玩的孩童,我唯唯诺诺,不住地道歉,直到面前忽然没了声音。我疑惑抬眼,就见她冷冷地盯着我的手腕。

我的手上正戴着之前顾选章送的那条手链,出发前忘记取下来,就这么被抓了现行。我本来想解释,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心虚,正踌躇间,就听见潘玉说:“商蓝英,你别得意。”

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隐隐带着丝轻蔑:“那不过是我摔坏扔掉的玩意儿,亏你还眼巴巴地收着,也好,你也只配得上这种瑕疵品。”



顾选章所有的女友当中,我只和潘玉处不来,因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我们那段过去的人。

他们认识得太早,早在当初他向朋友介绍我时,那伙人里头就有潘玉,她是第一个出声的:“这位阿姨,您几岁了啊?”毫不掩饰的挑衅。

这个野心勃勃的女孩看顾选章的眼神恨不得把他吞下去,目的昭然若揭。我虽然不喜欢她,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孩美得张扬肆意,令我自惭形秽。

分手后我问他是不是爱上了潘玉,他微笑着否认:“怎么会。”

可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他骗我,他又撒谎。

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旅行,是去凤凰,先做火车到怀化,再坐大巴到吉首,最后包车到凤凰。这样千里迢迢辛苦奔波,结果第二天下午顾选章就说要回去,我赌气不肯:“要走你一个人走。”他竟果真只定了一个人的回程票。

我木着脸一遍遍地重复:“你为什么要走?”

他握一握我的手:“英姐,原谅我,我有很重要的事。”

是,他很重要的事就是去见潘玉。

那天顾选章在旅馆洗澡的时候,潘玉的短信名字亮了无数次。他的手机会自动显示前半段未读信息,所以我看得清清楚楚,潘玉是怎样喊他回去。我们两个在他心中的分量孰轻孰重,他的选择一目了然。

谢谢他狠狠打碎我心底最后一点自作多情,顾选章,我永远不会告诉你,那天你离开后的火车站,我哭得有多歇斯底里。

晚上一群人聚在一块开篝火晚会,不知怎么就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前两轮他都侥幸逃过,第三轮时却抽中了他,问话的人随手抽出一张字条:“顾选章,他最喜欢什么花?”

众人面面相觑,都为这个没营养的问题遗憾无比,哪知他却微笑低头,说:“我选大冒险。”

这下所有人都来了精神,各种恶搞主意层出不穷,团队里还有不少打他主意的小姑娘,个个壮了胆子起哄要他亲。他大概是喝多了,双眼亮晶晶的,居然死命往我所在的方向瞧,我吓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偷偷后退。

他眼里的光芒暗淡下去,却轻扬嘴角,转头向潘玉大步走去。潘玉原本一脸满不在乎地在喝米酒,见状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酒杯,然而他却毫不停留地越过去,选了她身旁另一个女孩子。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把那幸运的姑娘搂在怀里亲了个够。潘玉浑身僵硬,好似被人迎面打了个耳光,酒杯都快被捏碎。可她仍然高昂着头,骄傲又冷漠地看着面带嘲弄的顾选章,好像在看一场再蹩脚不过的闹剧。

我悄悄退了下去,只感觉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我坐在山岗上看星星,织女星、牛郎星、天狼星、北斗星、大熊星、小熊星……我看得双眼酸涩,冷不丁背后有人问:“你认识星座吗?”

我懒得回头,那人却在我旁边坐下,现在的小男生真是堕落,旁边活波可爱的小姑娘那么多,居然跑来跟我搭讪。他随手一指:“那个是什么座?”

他指的是牛郎星,我无聊地说道:“天鹰座。”

“那这个呢?”织女星。

“天琴座。”

他有些诧异地反头,好像第一次认真打量我:“姐姐,我还以为你在对着星空装忧郁,没想到你还真懂啊?”

我挺得意:“那是。”都是拼图拼多了。

“我叫唐城,姐姐,你真有趣。”

第二天爬山路上这个叫唐城的家伙就一直缠着我,缠到顾选章脸上都快冒黑气了。顾选章私下问我怎么和唐城认识的,我嫌解释太麻烦就敷衍了几句,结果却惹得他更加不高兴。

嘁,谁要看他的脸色,他又不是我上司。

唐城兴冲冲地凑到我耳边:“姐姐,那边有两个人在放低气压,你好牛逼啊!”

他这样子有点像装乖讨好的顾选章,我难得有心情跟他搭话:“是啊是啊,你再靠近点估计都有生命危险了。”

他哈哈大笑,侧头看了我半晌:“姐姐,以前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特别?”

“有啊,”我恬不知耻地回答,“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挺特别的。”

“喂,做人别这么诚实啊。”

“诚实是种美德。”

我俩有一句没一句地瞎扯,直到某人边说借过边从我们中间硬生生地挤过去。唐城险些摔倒,气得鼻子都歪了:“顾选章,你是不是有恋姐情结啊?”

他倒理直气壮了:“就是有啊!”

唐城龇牙咧嘴:“真不巧,我也有。”

我觉得他们两个都是神经病。

快到山顶的时候顾选章从背后追上来,气喘呼呼地拽住我的胳膊:“英姐,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我哪生气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生气了?”我不耐烦。

“就是有!”他也犯起犟来,拧着眉瞪我,“不然你今天怎么会跟那家伙说得这么开心?”

“这二者间有什么关系?”我莫名其妙。

“你就是想让我也跟着生气!”他几乎在咬牙切齿,“商蓝英,我可是好心提醒你,那姓唐的可没安什么好心,我亲耳听见他是打赌输了才找上你的,你别以为……”

风太大了,一瞬间血液全冲到我脸上:“我别以为什么?自作多情是吗?”山顶的风真大,我只觉得冷,一根根地掰开他的手指,“顾选章,多谢你的深切提醒,让我再次意识到自己有多可怜,可怜到除了你以外没人会喜欢!”



我的第一份拼图是父母从外地寄来的生日礼物,我废寝忘食地拼了几天,就连顾选章来找我玩都没空答理他。他那时还小,一气之下偷走了我一块重要的碎片,原本只想着我能去找他,没想到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却不小心将碎片弄丢了。

那是我头一回大发雷霆,要顾选章从我家滚出去。他的泪水都在眼眶里打滚,却一声不吭掉头就跑。我忍着不去追他,半夜听见外面有可疑声响,啪的一声打开灯一看,小小的他举着手电筒在后院草丛费力地摸索,一头一脸的泥。

再大的气也没有了,再深的怨也消解了,我抱着他哭了好久,次日将那幅缺失的拼图放进衣柜最底层,再也没碰过。

顾选章,于我而言,你就是那幅缺失一块碎片的拼图,明明一早就知道不会有完整的结局,我又何必花费那么大力气去拼?

徒留伤心,徒留伤心!

我那时就不该答应他,不该纵容他……我根本就不该爱上他。

他从小就爱撒谎,“英姐最好看了!”“我最喜欢英姐!”“我以后要娶英姐当新娘!”后来他长成了漂亮英俊的男孩子,一张嘴甜得像抹了蜜,却没有一句话是真心实意。顾选章,我就那么一颗心,怎么敢轻易交给你?

可到底还是失策了,他吻我的时候,他问我有什么感觉,我怎么敢告诉他,心跳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可他甚至从来没有爱过我,他对我有的只是同情。

我在山顶吹了一天的冷风,回去营地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顾选章,放过我吧。”

求你了,放过我吧,这样太辛苦了,太累了,我宁愿和你绝交也好过现在这般绝望。每次看到你,我都感觉自己好像一点一点陷进泥沼深潭里,被自卑自厌自弃压得喘不过气,既然毫无希望又何必给我希望?我知道的,我配不上你。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这是野外露营的最后一天,明早看完日出便返程,众人早早就熄灯休息。我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帐篷外忽然有人像蚊子哼哼:“姐姐,你睡了没有?”

一听这口气就知道是唐城,我伸手想拉开拉链,却被他急忙制止。

“别,姐姐,我现在不大好意思面对你。”他干笑两声,“那什么,你应该听顾选章说了吧,是我有错在先……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我轻声开口,“我早就猜到了,如果不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你们是不会接近我的。”

“不!”唐城慌忙否认,可又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半天才开腔,“姐姐,你是个好姑娘,真的。”

他一直固执地重复这句话:“真的,你是个好姑娘。”

我偷偷用被单擦眼泪,是,我很好,我是个好姑娘,但这掩盖不了他不爱我的事实,因为我脸上那块天生的胎记,这世上是否真有不在乎外表的人?不,我赌不起。

我哑着嗓子说:“……谢谢”。

他咳了一声,话题忽地一转:“作为赔礼道歉,我是过来跟你通风报信的,今晚顾选章喝多了一点,我刚才见他去林子里就一直没出来,这么晚了,我有点担心,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一定会选择不去。

然而当时我被惊慌恐惧冲昏了头脑,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没头没脑地在林子里转了半天,终于在山崖边听见一点依稀的对话声。

这儿离营地有一段距离,天色又晚,那两人大概没想过旁边会有人偷听,因而都没刻意压低声音。

女声没了往日的强硬,在夜色下显出几分脆弱,潘玉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从来没听过顾选章那么冷的语气:“笑话,你当初是怎么对商蓝英,还用得着问我吗?”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浑身都开始抖,噩梦般的回忆又涌上来。那群年轻气盛的女孩子把我围在厕所里,一人说:“真是个丑八怪,居然敢和我们大姐抢男人。”

“就是,长成这样不躲在家里,还成天跑出来丢人,要是我早自杀了。”

“哎,你说往她脸上划几刀怎么样?反正她都这么丑了,多几道也无所谓。”

“丑上加丑,哈哈哈!”

“够了,你们几个,给我闭嘴。”一个冰冷的女声发号施令,“你俩过来,把她手脚摁住,你过来,把她衣服脱了,你来拍照……我就不信了,她这样以后还有脸待在顾选章身边!”

我的头被死命摁在洗手池里,我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油腻的污水顺着鼻腔涌进去,呛了好几口水,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强烈的窒息感让我大脑一片空白……压力忽然一轻,我抬头猛然吸气,还没来得及呼救,又再次被狠狠地摁进水中……不断重复,仿佛没有尽头……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他遭受这种事。

羞耻、屈辱、麻木,我强迫自己忘记那天的遭遇,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以为他不知道,我太害怕了。顾选章,如果我向你呼救你却浑然不觉,那我要怎么办?

潘玉歇斯底里地喊:“那又怎么样?!她到底有哪里好!整天用头发挡住脸,好像这样大家就不知道她是个丑八怪,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凭什么是她!那个丑八怪根本连我一根手指都比不上,我怎么可能甘心?!”

一记清脆至极的耳光,我愣住了。

“我从来不打女人,恭喜你让我破例。”他慢慢地说,“潘玉,你就是个疯子。”

他真的是醉了,不然这样的话怎么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没错,我就是疯子,”潘玉抹了一把脸,声音也跟着变冷,“顾选章,你为了那些照片跟我周旋了这么多年,现在你如愿了,可你这辈子也不可能跟商蓝英在一起了!”

过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低低地说:“……我早就知道了。”无限疲惫辛酸,“所以,既然不是她,那么是谁都无所谓。”

我捂住脸,眼泪无声汹涌而下,顾选章,顾选章!

我下意识地前进了一步,就在这时,脚下忽然一滑,四周轰隆作响。我几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下一秒已看到他惊惧到扭曲的脸。他拼命向我冲过来,用尽全力抓住我的手。

然后我们一起滚下了山崖。



恢复意识时我全身都在痛,眼皮更是火辣辣地疼。我完全睁不开眼睛,只能颤颤地伸出手胡乱摸索:“顾选章……”

“别动。”他一把握住我的手,紧紧抱住我。

片刻后,我们总算平复了情绪:“这里是哪?”我轻声问。

他的声音倒还平静:“刚才应该是发生了山体滑坡,你当时站在山崖边上,不小心被卷进去,我没拉住你,就和你一起掉下来了。”

我尚来不及为自己的霉运哀叹,眼皮又在隐隐作痛,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的眼睛……”

他紧张地托着我的脸仔细地看了一下,我听见他松了口气的声音:“没事,只是眼皮破了点,暂时睁不开眼,忍一忍,等回去就好了。”

我有些不安地转了下头:“他们……几时才找得到我们?”

他柔声安慰:“很快的,山体滑坡的动静那么大,营地里的人肯定都被吵醒了,过会儿他们清点人数发现我们不在,肯定会来搜寻的。”

我心下稍霁,此刻万籁俱寂,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人。我终于有机会问出来:“你为什么一直都骗我?”我一直以为他不爱我。

他轻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教我玩一个游戏?”

“什么?”

“说谎游戏。”

我怔住,结结巴巴地辩解:“那时你还小,我以为你早忘了。”

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落在我的脸颊上,他拥着我,缓缓地说:“没有忘,怎么可能忘记呢?——那天是我妈的忌日。”

“我妈是个漂亮的女人,漂亮女人似乎有一个通病,就是爱撒谎。我妈也是,她答应我的事情从来都做不到,明明说好要带我去游乐园,事到临头却被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接走。我在后院等啊等,等得都快睡着时我妈才回来,只不过是被我爸揪着头发拖回来的。”

我默默回握了他一下,他的手心冰凉,让我觉得微微心疼。

后来的事我也清楚,我们两家的后院是相连的,我偷偷翻墙过去找他的时候,亲眼目睹了那一场惨绝人寰的家暴。我们两个躲在草丛里,吓得浑身发抖,我拼命捂住顾选章的眼睛,用手里的花掩住他的嘴。

谁也不知道变故是如何发生的,大概是失手,女人的后脑勺流出一大滩鲜血,把整块地板都染红了……男人慌了,手忙脚乱地打120,急救车的鸣笛声刺耳,警车也随之而来,没有人注意在场消失的两个小孩。

当时我和他约好这件事谁也不能说,可他只是懵懵懂懂地看着我,好像不太明白这件事的意义。我生怕警察问询时出岔子,匆忙之下想了个主意:“选章,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

“在真心话被猜到之前,要一直说谎。”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习惯性说谎。

“知道吗?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早些猜中我的真心话,”他声音渐低,“有些话我不是不能说出来,可是我怕你不信。”

我低着头:“那,我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你为什么骗我?”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那时只是有点不甘心,初吻你居然说没感觉,那心跳如鼓的我实在太丢脸了。”

我咬咬嘴唇:“可你分手时那么爽快,之后还立刻就有了新女友……”

“潘玉用照片威胁我和你分手,你知道的,我不愿意单听她的摆布,就装作对你毫不在意的样子,很快另结新欢……”

其实是为了保护我,我知道。

可我还是忍不住说他:“顾选章,你对那些无辜的女孩子简直就是浑账。”

他含笑点头,下巴搁在我的发顶上:“没错,对于你以外的人,我确实挺浑账的。”

我心中顿时半是酸楚半是甜蜜。

“那,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照片的?”那时……是什么反应?

“就是和你在凤凰旅游的时候,潘玉的短信你只看了开头,后面她用彩信发来照片,说我要是想知道当时的情形就立刻回去找她。我当时恨不得把她杀了,可你就在我身边,我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真的很辛苦。”

“所以你说的重要的事是……”

“当然是你。”他满足地长出一口气,“商蓝英,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事。”

我拼命忍住,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感动得流泪。

“可是,我真的很丑……”这是我自卑最大的缘由,“我怕自己配不上你。”

“你说的是那个胎记?在我眼里,它真的一点都不丑。”他顿了一下,极认真地说,“如果你真这么介意外表,是不是我在脸上划一刀就算扯平?”

够了,不用再说了,顾选章,有你如此,我何其幸运。

我泪盈于睫。

“还有没有想问的?”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没有的话我有些累了……”

支撑至今,他应已十分疲倦,然而我眷恋这份难得的温暖,不愿就此结束,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随口接道:“那,最后一个问题,之前被你逃掉的真心话,顾选章,你最喜欢什么花?”

“这个我早就告诉过你了……高中毕业时填写同学录,最后一页是我留给你的……”声音最终低不可闻。

我心满意足地靠在他怀里,真奇怪,我居然一点也不担心救援的问题,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好,去到哪里都没关系。



那画面一直定格在我脑海里。

盛夏,庭院的草长莺飞,凤仙花、孔雀草、半枝莲、矢车菊,还有羽衣甘蓝、皱叶紫苏、白车轴草、花叶如意,各种时节气候土壤生长的植物神奇地都在这个庭院开放,有如仲夏夜之梦一般的奇迹。

一只手从落地窗的缝隙里伸出来,就近掐了一枝花,花茎末红的汁液将他的指甲都染红了,阳光肆无忌惮地照亮他的全身,他眯着眼睛,慢慢将花瓣含在嘴里。

地板上另一个女孩沉沉睡去,黑色长发挡住她的半张脸,光影浮动间,地面是散落一地的拼图碎片。男孩细细端详了一阵,神情很是柔和。他慢慢俯身,隔着长发,亲吻那半边丑鄙的痕迹。

那画面几乎定格成永恒。

镜头倏然拉远,我心中蓦然感到不舍,伸手想去触碰他,却扑了个空。

我终于看清他手里的花。

醒来时双眼仍然疼痛,却有隐隐的光线透进来,大概是天亮了。

远处,人们的呼喊声由远至近,我心中兴奋,又奇怪顾选章怎么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动静,忍不住一边出声大喊“我们在这里!”一边伸手想将他唤醒。

触手冰凉。

再无声息。


十一


你最喜欢的花是什么?

蓝英,蓝英花。

蒙娜丽莎的拼图端端正正地摆在茶几上,脸颊部分奇异地缺了一块,远远看去,那缺失的一块,好像一颗将坠未坠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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