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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刺鸳鸯

她要白梨与当初的自己一样,葬送在明庄的院落间,仍然没有任何幸福的可能,惟有痛苦。但,只要白梨也痛苦了,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素手刺鸳鸯

  1
 
  白梨在一幢青砖楼房前停下,那楼前是西洋式的花圃,时值仲夏,花叶仍是葳蕤繁盛,十分好看,她静静站在那处,等待府里管事的召唤。
  午后的明庄甚是空寂,这江南第一绣府自然是极富贵气派的,曲水环绕,绣棚衔接,船厅外疏疏几株海棠花,白梨等了许久,方听得些许人声从厅内传了过来,稀稀拉拉一阵。
  远远地,便见明家二姨太如霜领着几人进了院子。
  她仍是美,绾着如意髻,一身血雅红的斜开旗袍,牡丹施施然开在裙角,身未动,花色先轻轻颤了几分,见了白梨,便是脆脆的一声招呼,“妹妹,可把你请到府里来了,瞧我都等了这许多日子。”
  语罢,一双珠圆玉润的绵手温暖地覆了上来,极亲热。
  也并非是陌不相识的两人,坐稳之后,自是莺莺呖呖一番寒暄, 家仆渐渐退了去,两个人对坐饮茶,一时更显静寂。
  如霜见众人去得远了,方走到了白梨的跟前,未开言,脸色泫然。
  她说,“妹妹,如今,老爷也只是盼着你来了。”
  语罢,神色黯然。
  “二夫人,快别这么说。”白梨从未被人这样持重,隐约又有所知觉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明了,眼前的如霜虽是殷切,可两道冷凝的眸光,却怎么也隐藏不住,她越发狐疑,只得开口,“白梨全心所想的,只是乱针绣。”
  如霜适才站直了,目光紧了一紧,似有所指,“妹妹,你我不是外人,我直说了罢,老爷近日心怀愁绪,庄中上下都知是因你而起的。”
  白梨听得真切,却仍是怔了一下,手中茶盏也漾出了几丝水星,只觉得使不上力来,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良久,方回了一言,“二夫人,你该知晓白梨已盟誓此生不嫁。”
  如霜轻轻一笑,可那眼波深处,却是泠泠一潭冰水,她掀了掀茶盖,懒懒地接了口,那话语倒是清脆,道,“那倒未必,妹妹,再坚实的心,终也有变。”
  七月的日头,天光亮堂,却见如霜侧着脸。
  顺着她的目光,白梨瞧见雕花梁下一副笔墨,那是一句词 :三生石畔,隔水绣庄,玉人素手刺鸳鸯。
  宣纸略显陈旧,惟独是那一路泼洒而出的墨痕,依旧带了几分新活的印痕。
  白梨闭上眼,只觉这熟悉的笔迹,漫天铺地而来,在她眼前无限扩大。
 
  2
 
  出了明庄往右,便是通往镇上集市的小巷入口。
  巷口集聚了不少人,一见她,便有流言昏天暗地而起。
  传闻明府早些年新纳的二姨太,因多年来无所出,此刻正急着为明家老爷采闲纳妾,看中了丁桥镇内乱针绣法的唯一传人歌白梨。
  大户人家纳妾本不为奇,只是在丁桥,白梨的身份才真正是闲人茶前饭后的谈资。
  丁桥的乱针绣品素来都是单传,千百绣娘中,只有一位绣娘有此绝技。
  眼下,这绣娘便是白梨,年方十八。
  她本过着再平静不过的生活,时有大小绣坊请她的乱针绣品,连南洋的绣商也被吸引着来,生计自然不成问题。只是不料这一切,立时被如霜与明庄的出现而打破。
  绣娘作妾,到底也非光彩事宜,无怪众人不由指指点点。
  她越发低头,心里似有万千踌躇,只好加快脚步,委身入另一侧不常走的窄小胡同,她反复回味着临走前如霜唇边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心里便有莫名的烦躁,来回踱了几步。
  这回眸一眼,竟与不知何时跟随其后的一名男子四目相触。
  白梨瞬间惊措,眼儿小心翼翼地睁大,好似一个留神,眼前之人便会消失不见一样。
  那男子面目丰朗,穿着绸质长衫,只是神态有些木讷,举止也甚是怪异。
  他先是挑着眉看了白梨一眼,面部尤其僵硬,无一丝表情,瞳仁亦是涣散,与盲人无异,呼吸声浑浊而不清明,仿佛十分不舒畅。
  白梨禁不住捂住了双唇,泪水盈溢,打湿自己的手也浑然未觉,仿佛身处梦境,只觉连自己发髻上一朵娇姿的海棠都有了说不出的锦绣。
  正思索间,那人迅速转身,大步朝胡同的出口走去。
  不过只是片刻怔忪,白梨心情晃荡起伏,只得紧紧跟了他,在狭小的胡同里拐了几弯,看见一面白墙,海棠探出枝来。
  是明庄的花园角门。
  白梨见他,已是第二次。
  一个月前,她自河埠头下船,正要归家,却撞上一人,仓促间她抬起头,只觉他那一晃而过的面容如此熟悉,是她数年来所牵挂的,错不了,她狂喜促惊,正想问个究竟,转念间却已不见了那人急速离开的身影。
  不是不心酸。
  想不到今日,柳暗花明,相逢偶遇。
  白梨站在海棠树下,忽而发现这花园角门的正对,恰是那日他们初见时的河埠头。
  明庄……如霜……她不觉摇头喃喃,各种思绪纷杂铺陈,在她眼前交错,往事如同仲夏日色兜头而来……
 
  3
 
  丁桥的街坊无人不晓,及笄前的白梨与如霜,本是镇上出了名的“二绣娘”。
  两人情意非与一般深厚,当年大选乱针绣接手人,按技艺,如霜本可算略胜一筹,可后来,不知怎样的因缘,居然是白梨被选了去。两人从此互生罅隙,如霜更是决绝离去,数年后再归来时,已嫁入明庄做了二姨太。
  一十八的年华,白梨又生就了袅袅婷婷的模样,在丁桥,上门提亲之人快要踏破家中的门槛,但她始终未曾应允,只叹她空有一手绝代的绣艺。
  没有人能知,如霜离去中的曲折变故。
  也没有人能知,白梨最是放不下心的,仍旧是当初,那个她与如霜一同恋着的纳兰明轩。
  他是画工,自小与她们结识,他教两人书写,笔下,是轻轻一句 :三生石畔,隔水绣庄,玉人素手刺鸳鸯。
  那年,丁桥大选乱针绣传人,时间倏尔,真有定论时,白梨便成了乱针绣的唯一传人。
  一时,也曾风光无限。
  只是,人前的风光,怎可抵过私处的黯然
  明轩最终选择如霜,两人一同离开了丁桥。
  白梨记得隐约是个落雨之夜,如霜敲响了她的房门,一身润湿地站在跟前,犹自蹙着眉,嘴角微微下沉,只说,“忘记明轩,好好学你的乱针绣罢。”绵绵的雨丝中,越发觉得那湖蓝的旗袍清冷凛冽。
  却不想,过了那一夜,如霜与明轩双双消失在丁桥。
  经年的分别。
  直到三年前,明家老爷携了新纳的姨太太到绣坊收货,白梨这才遇见如霜。她便是那二姨太。只是明轩,则不知所踪,再无音讯传来。
  两个时常见面的人,从此,心内便结了株连。
  趁着来往的机会,白梨不少要旁敲侧击的问,如霜干脆推诿,只作什么都不知情。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象的两个人
  他为何频频出现在明庄
  如霜这般殷切提点自己嫁进明庄,当真能忍自己与她同居一屋檐下吗
  丛丛疑惑顿生。
  白梨的心里,终究也是想要一个答案的,她想,或许,嫁入明庄,这些结,都能被一一打开。 嫁入明庄……白梨顿住手,手中的丝线瞬间结成了一团,再也理不顺,那绣绷滑落在地,似裂帛之声,在静夜里萦回。
 
  4
 
  心中虽然错乱不已,但,白梨还是嫁了。
  新房是西式的落地长床,推开了出去,原来是露台,窗外有几幢高低错落的楼顶,瞧那样子,像是重重院落,一座极大的深宅。
  白梨倒没有太多的心思观景,这夜色渐渐浓稠,她此刻最不挂心的,也便是自己。
  明祖阳悄悄走进喜房。江南第一绣庄的主人。却,已过半百年华,老态初萌,身体并不见好,那夜,他在白梨的身后,目光深邃如夜。
  白梨隐约觉得明家老爷亦不似如霜所言的那般钟情自己,总之,这也是疑惑且庆幸的。
  自己到底为何要入这深宅,是为了见得那偶遇男子的真面目,还是为了探得如霜的些许口风?是为了划结过去,还是为了探究那些未必知的过去
  她心内忐忑,只觉心下凄凉,自己穷尽一生,将幸福与名誉当作筹码,竟只为了一个早已远走高飞的人。不是凄凉是什么
  泪如绸雨,一声声,打湿寂寞的空夜。
  等白梨安下心,熟识明庄内的事务,时序也入了冬。
  那夜,白梨端着一盏燕窝,莲花碎步叩门进了内房。
  如霜倒未觉得意外,从容地唤她坐下,两人絮絮唠了一会的话,有薄凉小曲从素色窗棂里低旋而过,喑喑的,仿是一声声叹息,白梨禁不住移步至夜窗下,神情落寞,道,“这样想着念着,就回到从前。”
  如霜不动声色,说,“妹妹,听我一言,要回到从前,怕是再也不能够了。”
  寥寥几句,轻描淡写,便把问题推开了去。
  白梨正欲一鼓作气将心中疑团逐一倾诉,却见如霜犹自端着茶盏,唇边轻轻一笑,“妹妹,有几句言,我需得提携你。”
  她一手搭拉在窗台上,说,“这明庄,哪处都可去得,就是花园角门边的西厢房去不得。”
  那话说得极轻,听起来,却有些冷。
  白梨心下一沉,只觉万种复杂情愫顿生,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5
 
  已不止一次,见如霜悄悄进了花园西厢的房内,趁墨黑的夜,披一件深色的斗篷,脸压得极低,行色匆匆。
  那房中空荡荡的,未见一人,只墙上一卷墨笔梅花、案上一盆兰,布置倒也素净,更像是某个读书的好去处,只是,屋外却用特制的锁,牢牢锁着,不是寻常人能够进出的模样。
  白梨只觉怔忪。
  不知为何,这墨笔,这兰,瞧着颇觉眼熟,似曾在哪见过。
  越发觉得蹊跷。
  要释疑,却无从下手。
  几日后,忽然柳暗花明。
  是在醉了酒,和明家老爷缠绵之后,白梨半是撒娇半是寻根,问起花园中的厢房。
  明祖阳心情极好,半醒半睡间吐了几句。
  “当初,如霜带了一男子回到丁桥,自愿到我庄内作妾,允诺为绣庄尽效全力,我知道她早些年时绣艺出众,留下权当作添置人手,也就许了。那个年轻男子住的便是花园的厢房……”
  “那人病恹恹的,他住了几月便突然消失不见,也不知去了哪里,所以,厢房一直空置着,只是如霜不让人用,我只好随她去。”
  话题到此,明老爷犹自打住,再要问,却是怎么也不肯继续了,白梨只好作罢,正要躺下休歇,却听他迷迷糊糊的声线再响起。
  “这么些年,如霜也算处处打点,如今竟连你这自家姐妹也不放过,知道我正为乱针绣品的买卖着急,便献出计策要我再纳你为妾,以求得你全心效力于明庄,如今,我还有何堪忧呢?”
  他的唇角,飘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自足的,算计的。
  白梨半晌不能言。
  窗外夜色,如同眼前一个巨大阴谋,将她重重困围。
  什么“再回过去,已不能够”,什么“老爷近日心怀愁绪,都因你而起”,不过是最最嘲弄人的玩笑而已。
  她忽然觉得,原来自己为求得当年的真相,做这么多的牺牲,不过一场徒劳的痴执,而如霜,她风清云淡,却牢牢掌控着全盘局面。
  白梨暗自发誓,定要将这层层扑朔迷离剖开。
 
  6
 
  那次,如霜匆匆离开,或许是仓促,竟连那厢房的锁也不曾上好,白梨趁着四下无人,一晃悠,便进了屋内。
  那厢房正如她前日所见,素雅得很,窗台有些高,因为枝叶繁茂,常年不见光线,有些潮,好在这润湿的霉气中,隐约有合欢花的香味四散开。
  屋角一席书案。却是那一瞬间,犹如天顶初开——这书案,这兰,分明与当年明轩的画室所差无几。
  她暗暗吃痛,心中更是怅惘,在书案前伫立良久,直至目光触及厚厚一本书。
  书身很旧,纸页薄脆得几乎马上就要粉身碎骨。
  白梨轻轻打开,复又合上,旧纸张无法承受这样巨大的力量,“哗”一声碎裂,四处飘散。
  窗外,本就不亮的天,瞬时暗了几分。
  正要回走,却有一人突兀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竟是那见了两次面的男子。
  不,他是明轩,那消失经年又重新回来的明轩。
  这一回,白梨看得真切,他此刻在自己的对面,甚至连那眉间小小褶皱,都可数得清楚,只是,那神态有些不一样,可,这些小小的异样又怎比得过杳无音讯的数年分离
  她说,“明轩”。
  他不言语, 那表情仍是痴呆,惟有双耳,轻轻动了一动。
  白梨忍不住伸出手将他环抱,那单薄的绸衣下,身躯寒凉无温。就在此时,明轩反过手来搂得更紧,两人靠得近了,他终于唇齿相抵,两个字脱口而出,“白梨”,后半句,哽咽在喉结处,再也唤不出。
  但这样,已经足够。
  白梨双眼直直望着眼前人,问道,“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为什么如今又会出现在这里?你与如霜,又生了怎样的变故……”。
  可明轩却一心推诿,答非所问,言语机械地重复,“白梨,我们离开明庄,离开丁桥!”那表情有些迟凝,却再认真不过。
  他说,“我要与你,一同离开丁桥。”
  白梨瞬间湿了眼眶,未曾点头,只说,“七月半凌时,我来这里的角门见你。”
  话语刚落,她便清楚地看见明轩转白的一张脸,以及,花园另一侧,绿丛中一道粉烟色的裙角。
  那衣裙,是熟识的,错不了。
 
7
 
  七月半。中元日。
  时值黄昏,白梨从集市回转,跨过一重院落,见如霜一直在大厅候着,俨然半个主母模样,见了她,也是笑意吟吟,说,“真对不住妹妹,我知道你喜欢清净,不过今日老爷宴请镇上各家族人,你只管往庄内各处去,落得自在。”
  白梨应了声,浅浅一笑,那唇边漾着梨涡,心无城府似的,转了身便回房去。
  如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仍是一抹不易觉察的冷笑。
  夜深了,前厅的人声丝毫未曾散去,谈笑声不绝于耳,夹在戏台上的丝竹声里,嘈嘈切切。
  好不容易捱过了几时,白梨悄悄进了花园,发现那厢房的门并未落锁,于是蹑着手脚跨了进去,屋内灯细若豆,灯下的书案边,明轩正埋头,不知是睡还是醒,房中仍带着隐隐的合欢花香,只是这样轻轻一闻,就能忘了年月。
  白梨笑着倚靠在门槛上,道,“明轩,是我!”
  他抬起了头,一双深而无神的瞳仁里,竟起了簌簌火花。
  而后倏地站起身,性子仿佛是起了狂性一般,拼命用自己的双手,狠狠撕裂了白梨身上的旗袍,那些丝质的布料,因碎裂而发出一阵一阵肆意的声音。
  白梨略微感觉到疼痛,可是,却没有反抗,楞楞的,如同一个木偶。
  或者说,她今日本就打算做一个木偶。
  任人撕毁,任人操控。
  花园内,渐多了纷沓的脚步声,尔后,也有此起彼落的惊呼声传来。
  白梨也不惊慌,她静静面对众人,任月光照见自己裸露的半个酥胸。
  如霜就在人群的最前端,她的脸,在晦暗的光线里也是不分明的,惟独那一身粉烟色的旗袍,在朦胧夜色中,透着莹莹的光。
  白梨知道,如霜正看着自己。
  而且,那目光里,是快意淋漓。
 
  8
 
  明家老爷几乎是毫不迟疑,便要处置白梨,族中亦有了如潮般的声讨,绣娘作妾,本已遭受许多人的质疑,如今又有私情大白天下,更是难以容忍。
  不在意。
  无所谓。
  白梨挺着脊梁,缓缓走到如霜跟前,她的眼神,冷而无声,连同她的声音,都仿如冰冻一般。
  她问,“明轩,到底怎么死的?“许多人并不知,眼前活生生一个明轩,却不是人。
  南洋有一出名的巫术,叫情降,通常都会被下在余情未了的死人之上。施降者的目的可以各样,但,降头师必须先有被下降的尸体,念足七七四十九日的咒语,不可中断,然后,将尸体放置在特制的合欢花香蕈中,再熏体七七四十九日,尸体自会复活。
  已经死去的人,如果被下了降,躯体可以再次复活,甚至于,面目较之死前,不会有任何改变。
  瞳仁无光,没有心跳,不笑,亦无多少言语,呼吸亦是艰难。
  却被催生生前记忆,能够自发寻找临死前心爱之人,只是,复活的人,一举一动,一存一灭,皆是受了降头师的控制,若是降头师的法术高,复活之人也可得常生。但,此降最忌遭遇练叶香气。因此,每遇中元,练叶茂盛,香味蒸腾,降术自然失效,复活之人也将于月圆时刻现出尸身。
  白梨自书案中,抽出那一本旧书,双手细细抚摩,轻声说,“想必,你便是那降头师了。”
  如霜的脸色,倏忽有了变化,唇上一排冷冷的齿痕,几乎就要咬出血来,她说,“歌白梨,你当真以为,只有你,才是最苦的么?”
  原来,当年那场相约的私奔,其中原委并非如白梨心中所想。
  明轩一直深爱着白梨,却因计较白梨始终不肯流露自己的感情,故负气接纳了如霜,而他,终究不愿舍弃自己心爱的女子。他以牺牲如霜的幸福成全了白梨,所以,如霜放弃了乱针绣绣娘之位,两人远去南洋。如霜不顾一切地爱着,恁是知晓其中所有的原委,也不愿离开明轩。直到三年前,明轩重病,自知时日无多,两人才辗转回到丁桥。为有更多的钱力照顾明轩,如霜噙着泪,将自己送到了明祖阳床上,嫁做他人妾。可是,明轩至死念念不忘的,仍是白梨。
  临死前日,他悄自出了明庄的花园,在河埠头见着白梨最后一面,却始终没有现身,偏巧的是,那也正是多年分别后,白梨第一次遇见明轩。
  他们错身而过,都不知道,此一去,就是阴阳。
  他为了她,负爱远去天涯。
  她为了他,守身盟誓不嫁。
  侬本多情,偏误人何深
  三个人里,惟有如霜,心如刀剜一般的疼痛,想自己许多美好年华皆已虚耗,不由痛惜自己多年无谓的牺牲,越发怨尤不平,于是,只想着摧毁白梨本是平静无波的生活。
  她想起了情降。
  施降的本领,是如霜在南洋时学得的,回国的渡轮上,她更因机缘巧合拾得一本南洋文书,间中详细介绍了降术种种,她照着那书上描述的法儿,留了明轩的尸身,念咒,布法,两个七七四十九日,终于使得明轩重又复活,出现在了丁桥,亦出现在了白梨的眼前。
  如霜比谁都清楚,白梨是那样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也是她,设计明轩第二次出现,引白梨循着她的陷阱,自愿嫁入明庄。
  而事情果如她预期的那样,白梨与明轩的肉身相遇,相炽,然后,让明轩在自己的控制下,约白梨私奔,在月原之夜降术即将消失之时与白梨苟合,而她,早早已将全族人请到了后院。她无非是想这精心布置的奸情大白天下。
  她要白梨与当初的自己一样,葬送在明庄的院落间,仍然没有任何幸福的可能,惟有痛苦。
  但,只要白梨也痛苦了,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9
 
  白梨靠近明轩,伸出手去,那手掌心,忽有异味传散开去,那味儿,许多人都再熟悉不过,是练叶。
  明轩陡然变了脸色,跌倒在地上,他犹自蹲下身去,喉间发出呜咽之声,好似痛苦不堪,白梨伸出的双手,以重叠的姿势,将明轩的手纳在正中,众人只见房内的灯一明一灭,高窗外似有阵阵寒凉的风,肆意着进出,渐渐,明轩的手脚开始抽搐,手指缝与天灵盖上,有大团大团白色的烟雾喷出,伴随着一阵令人作呕的尸臭味,再过一会,连那身上的衣裳也渐渐腐烂,渐渐褪成一具白骨,下半身已是骨头,上半身仍生着肉,慢慢在烛火中迅速剥落融消。
  门外积聚的众人,早在腐烂到不知哪个环节的时候,四散开去。
  如霜面如死灰。
  白梨看着她,只觉得间中隔了千山万水,难以逾越,她隐约觉得疲惫,那疲惫,是好似经历过种种苦难后的解脱与释然。
  其实,白梨是懂南洋文的,她曾接过一些南洋来的绣单,总算也认得,那书中所写的正是奇异的情降术,由此,只需联结如霜之前所做种种,便不难在蛛丝马迹中推知,真正的明轩,或许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出现在眼前的,这一模一样的人,只不过是明轩的肉身。
  她要的,只是这个真相。
  得到这样的真相,她便求得了释然的解脱,只会想顺着某些生活轨迹悄悄走下去。
  可,如霜却不许白梨这样轻易地就放过自己,她布了许多的局,始终幻想着拉着白梨一块陷入撕心裂肺的疼痛,到了最后真相大白时,她自己却迷惑了,犹豫了,怀疑了。
  白梨的痛苦,又哪里能减轻得了自己所背负的怨愤、痴执、纠缠与不甘呢
  所以,顿失恨意的如霜,一下子,便疯了。
  后来的丁桥,杏花烟雨,旖旎江南。
  又是乱针绣绣娘的大选时节,香汤沐浴,花汁熏手,焚香静思,慢梳绣丝,排列银针,揭开绣床,各处的绣棚依旧繁忙如昨。
  只是,再未出现过白梨的身影。
  有人说,她是离开了,轻装简从,离开了这是非纠缠之地。
  也有人说,在明轩的尸身重新入土的那一夜,她便纵身跃下了河埠。
  因为,许多人,都在某一个清晨,看见那一副湿漉漉的笔墨在石阶上,墨迹一路化开,余下淡淡的字痕 :
  三生石畔,隔水绣庄,玉人素手刺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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