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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糖!】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文/初酒

我看着那张冰雪琉璃般的脸,终于忍受不住,捂着心口蹲了下去。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自己难过的,并非他一直以来的隐瞒欺骗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初酒
(本文转自《桃之夭夭》2014年3期)

一、夜路要小心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慢两快,我熟练地敲了三下更鼓,感觉越发精神了。对于一个奉公守法勤劳敬业的更夫来说,这着实是个好兆头。
  然而,好兆头并不代表一定会有好事情发生,我才转入另一条街巷,一个黑影就从上面落了下来。
  寒光过眼,冰冷的物什触上脖颈处的肌肤,温润低沉的男子声音响在耳边:“小心说话,刀剑可不长眼。”
  古往今来,威胁的话语就那么几句,着实找不出什么新意。我淡定地抬起手,又敲了三下更鼓。因为老爹说过,无论干哪一行都要认真对待,既然当了更夫,就该谨守职责,任他风吹雨打刀剑加身,都不能够耽搁。
  悠长的更声传出去,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拥过来,深夜的寂静就此被打破。
  “你!”男子显然没想到我会如此敬业,不由得有些气结。
  身上骤然一凉,气急之下的他竟直接扯下了我御寒的披风和头巾,顺带还抢走了我的更鼓,然后迅速往另一边奔走。
  老爹曾经叮嘱过我,打更时一定要谨慎,不能弄错时辰,也不能多打一下或少打一下,却没告诉我,打更时遇到抢劫应该怎么办。于是,我迷惘了,凌乱地立在风中,很快被一堆侍卫模样的男子团团围住。
  “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经过?!”为首那人板着脸厉声问道。
  这样的阵仗,想必是宫里在追捕刺客,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决定遵从老爹“闲事莫管,饭吃三碗”的教诲,因此默默地摇了摇头。
  “继续追!”
  为首那人带着侍卫往前疾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来:“等等!你一个姑娘家,为何半夜在此?”
  我下意识地撒了个谎:“我饿了,出来找点吃的。”
  侍卫们的脸色瞬间变了,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抬手按住被风吹散的满头乱发,有些疑惑:难道我长得如此实诚,都没有一个人怀疑我在说谎?
  他们走后不过片刻,抢走我更鼓和披风头巾的男子便再次从天而降。这一次,因为是正对着面,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长长的墨发与夜色融在一起,眸子如水底星辰,鼻梁高挺,轮廓精美,整张脸白得几近透明,像是易化的浮冰碎雪。
  我呆了一瞬,突然很想问一句,仁兄,你是从哪个坟墓里爬出来的?
  “原来,竟是个姑娘……”他上下打量我一番,没什么血色的嘴角微微翘起,“家国不幸,竟让一个小姑娘来受这份罪,当个夜行的更夫。”
  闻言,我皱了皱眉。他的想法,我完全不敢苟同,谁说女子就不能养家糊口有自己的人生追求?对于我立志成为“京都第一更夫”的远大志向,我那英明老爹向来是极为嘉许的,可见此人孤陋寡闻,根本没见过世面。这样容易愤世嫉俗怨天尤人,难怪会想不开跑去当了刺客。
  “我没有透露你的行踪,你是不是可以把更鼓还给我了?”我淡淡开口,委实不想再同他啰嗦,耽误时间。
  他却仍旧不识趣地笑道:“姑娘适才引走那些人,也算救了我一命。俗语有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不知姑娘希望我如何报答?”
  我毫不犹豫地答道:“你将更鼓还给我就好。”
  他似是愣了一下,疑惑道:“这更鼓……莫非是姑娘的传家宝?为何姑娘如此看重?”
  “不是啊,只不过夜已经深了,我暂时找不到新的更鼓。”我再次被他与众不同的想法打击到,萌生出劝他去看大夫吃药的冲动。
  他又愣了一下,须臾方道:“真是不好意思,姑娘,我不小心把它弄丢了。”
  我:“……”
  人一旦倒起霉来,喝凉水都会塞牙,注定我今晚时运不济,不能圆满完成打更任务。我哀叹一声,抚额无奈道:“那麻烦你把头巾和披风还给我,谢谢!”
  这两样东西都在他臂弯处搭着,我就不信他还能睁眼胡扯说丢了。
  谁知那刺客却意味深长地瞅着我,突然风骚一笑:“姑娘想要束发?姑娘的头发既是在下弄乱的,理当由在下来效劳。”
  他上前一步,我急忙后退一步:“不必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虽时常作男装打扮,但终归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岂能平白无故让这种登徒子替我束发。
  可惜,刺客的心理和行为通常都比较难以揣摩,他竟完全忽略我的意愿,直接点了我的穴道,转到我身后胡乱捣腾起来。末了,唇贴在我耳畔,气息温热:“你身上的味道,我会记得的。”
  黑影掠过,转瞬消失。我不由得摸了一把冷汗,这年头,当个更夫真是不容易。

  二、深宫怪事多

  我以为,打更遇上刺客,惨遭抢劫,就已经够倒霉的了,不承想,更倒霉的还在后头。
  三日后,我尚在床上补觉,就被一群内廷侍卫不由分说地拖到了宫里,原因是听闻我会制香。
  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乱传的谣言,会看病制香的是我老爹,他早已入土为安陪伴我娘去了,而我资质太差,就只会打更,不会制香。
  “不会?”国君身边最得宠的太监总管眉一挑,尖着嗓子道,“那就拖出去杖毙吧!”
  我脑中一嗡,瞬间很想骂天――不会制香就要杖毙,这也太坑人了吧?
  我才双九年华,还没动过心没嫁过人,着实不想死,因此便趁着押着我往前走的宫人不注意,撒腿就往一旁奔去。
  坊间说书人的故事里,这种时候总会有一位英雄来救美。我虽不是什么倾城美人,但终归还是碰到了英雄。
  彼时我正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一只手突然伸出,将我拉进了一间典雅肃穆的宫室内。室外追逐的人渐渐远去,我拍拍胸口,松了口气,回头去看救我的那人,不料竟看到了一张浮冰碎雪般的脸。
  原来,我遇见的不是英雄,而是刺客。
  “姑娘,别来无恙。”刺客微微笑着,为那张要死不活的皮囊增添了几分动人风采。
  我见他一副太监打扮,心下猜到几分,不由得道:“你怎么还没死心?刺杀这种事,可是随时会丢掉性命的!” 
        “刺杀?”刺客一脸迷茫,半晌,像是明白过来什么,嘴角弧度加深,“姑娘以为……我是刺客?”
  我估摸着他是怕我泄露他的身份,所以不敢承认,遂十分理解地保证道:“放心,你刚刚救了我的性命,我不会出卖你的。”
  他笑了笑:“那就多谢姑娘了。姑娘既然已经知晓一切,何不助我完成这场刺杀?”
  我忙道:“我这人太笨,只会打更,委实干不来刺杀。”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我:“……”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与他合作,因为他说有办法带我逃离这层层封锁的深宫。与虎谋皮,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强。
  当晚,我们就潜入了国君陛下的寝殿,由他进去刺杀,我在外面把关。其实我搞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拉我入局。寝殿外有侍卫看守,我只能在相隔很远的假山处藏着,根本就起不到通风报信的作用。
  或许,是因为一个人刺杀太寂寞了吧。我这样想着,冷不防一阵阴风吹来,将尘屑带入鼻孔内,我克制不住,打了个喷嚏。
  于是,当我再次抬眼的时候,便看到几名侍卫面无表情地立在前方――流年不利,一个喷嚏也能害死人啊!
  “启禀陛下,刺客带到!”
  我跪在光洁的地板上,想看清传说中那位新即位的国君莫子弗长什么模样,谁知抬头却只见一片黄色纱幔在微微飘动。
  “明明是个姑娘,哪里来的刺客?”纱幔里传来低沉却不失威严的一声。
  顿了顿,又道:“此乃孤新纳的美人,今日与孤闹性子,才躲了起来。”
  侍卫们面色大变,齐刷刷跪地:“陛下恕罪。”
  我瞠目结舌,额头上沁出一排冷汗――英明神武的国君陛下,你确定自己没有搞错?

  三、更夫成美人

  人生的沉浮起落真是难以预料,不过短短几天时间,我就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小打更女变成了深宫华苑里君王宠爱的美人,连我自己都一头雾水,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
  宫人们将我领入一处华美宫室内。然后悉数退下,我环视一圈,发现四周布置齐整,桌案上还燃着一炉香,显然之前早有人刻意布置过。
  “怎么,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呆了?”
  突兀的一声响在身后,我惊了一跳,转身只见消失良久的刺客正负手而立,笑意浅浅地望着我。我不由得怒道:“你去哪儿了,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
  刺客长叹一声:“莫子弗早有防备,我无从下手,只能一直藏在暗处。”不等我开口,他忽又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们也算交情匪浅了,还不知道姑娘你该如何称呼。”
  谁跟你交情匪浅?!我愤愤地腹诽一句,没好气道:“叶泠!”
  “叶泠?”他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神却有些异样,“我排行十九,你叫我十九便好。”
  “陛下为什么会说我是他新纳的美人?难道真是看错了?”鉴于找不到别人,我只好向他表述我的疑惑。
  十九慢悠悠地踱到床榻前:“并非看错,只不过――”语声顿了顿,“此人好色成性,见你尚有几分姿色,便动了贪念,想将你锁在宫中。”
  “啊?”我凌乱了。
  “如此昏君,你觉得该不该杀?”十九倒往床榻上闲闲一躺,侧脸朝我看来。
  我觉得否定一个刺客的执念委实是件危险事,只得敷衍地点点头。
  十九眯眼瞅了我片刻,勾唇一笑:“这样也好,你有机会接近莫子弗了,到时候可以趁他不备出手。”
  寒意涌上心头,我忐忑道:“你……你不会是想让我……弑君吧?”
  十九不甚在意地笑道:“现成的美人计,为何不用?”
  我急忙推辞:“这样重大的事情,你还是找别人吧,我干不来。”
  他低笑一声:“没关系,我说了,我会教你的。”
  我彻底无语了,这种事也可以教吗?
  “莫子弗看上的女人,鲜有能活着走出宫门的,如果你想困死在这里,也可以选择不帮我。”十九屈起一条腿,手指在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
  我想起宫外的天高地阔,想起曾经的远大志向,登时觉得悲从中来。
  十九突然向我伸出手:“阿泠,过来。”
  听见那一声轻唤,我恍惚了一下,视线落在他修长白净的指骨上:“我不想弑君……”
  “过来。”
  他径直打断我的话,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他这副模样,颇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气度。
  我犹疑着挪过去:“你到底跟陛下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他于死地?”
  他抬眼,淡淡地道:“没什么,看他不顺眼。”
  我:“……”
  十九突然抬手,一把将我带到了床榻里侧,食指挑起我的下巴:“我现在来教你,美人计该怎么用。”
  冰雪般的俊脸一点一点靠近,温热气息也慢慢拢过来,旖旎丛生,暧昧渐浓。
  我眯了眯眼,在他的唇贴上来前的一瞬,猛地抬腿一拱一踹,动作干净利落:“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吗,由得你胡乱占便宜?!”
  十九翻身下榻,许是被我突然爆发的气势骇住,竟没能站稳,直接跌倒在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我鄙夷道:“别装了,我帮你去刺杀陛下,但你要在旁边看着,以防万一。”
  十九捂着胸摇摇晃晃站起来,笑得揶揄:“你确定……不用我教?”
  “不用!”我看着他因咳嗽而变得潮红的脸色,终于能肯定初见那晚的揣测――他真的有病,而且还病得不轻。
  也罢,就当我大发善心满足将死之人的最后心愿。何况,杀掉一个好色成性荒淫无度的昏君,也算为民除害。

  四、青丝谁人梳

  莫子弗的好色果然名不虚传,当夜便召我侍寝。
  我换上薄如蝉翼的轻纱长裙,行至国君寝殿时,手心已全湿。偷偷往扮作太监的十九望去,却见他一脸淡定,还冲我笑了笑。
        到底是惯于行刺的熟手,着实够冷静,我抿了抿嘴,屈膝下拜:“妾身参见陛下。”
  依旧是黄色的垂地帘幕,依稀映出一个身影:“平身。其他人都下去吧。”
  闻言,我有些紧张,偏头就已不见了十九的身影――这人也闪得忒快了些!
  “叶美人,听闻你父亲曾是宫中御医?”
  我一颤,捏紧衣裙,道:“回陛下,那是谣传。家父他虽略懂医术,但素来只会替乡野小民看病,哪里当得了御医。”
  帘幕后的人影沉默了片刻,方低声道:“那……传闻你会制香,也是假的了?”
  我低头,犹疑道:“回陛下,妾身会制香,但是只懂皮毛。”
  “哦?”莫子弗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孤近日睡得不甚安稳,你先替孤燃一炉香,而后再过来侍寝吧。”
  我应了。在点香的同时,我偷偷从袖中取出一物,咬牙抛了进去。不一会儿,淡雅的香气便散满整个屋室,帘幕后的莫子弗也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虽然我一直对这位新即位的国君很好奇,但还是没有胆量掀帘去瞅一瞅,蹑手蹑脚便出了寝宫。
  “这么快就办成了?”听闻我已经成功弑君,十九皱眉望着我,一脸的不相信。
  “嘘――你小声点!”我赶忙将他拉至隐蔽处,急道,“我往香料里投了剧毒,他肯定活不过今晚,你可不能食言,快带我出宫!”
  谁知十九丝毫没有行动的意思,只是挑起我一绺发丝,放在鼻尖闻了闻:“这么说,你根本没用美人计,那倒是他亏了。”
  我见他这个模样,恨得咬牙捶了他一下:“你到底走不走!”
  他顺势握住我的手,将我揽入怀中,微微笑道:“放心,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
  有求于人,我也只能任他占足了便宜,嘀咕道:“不过是个刺客,你还真以为自己能通天彻地了?”
  他但笑不语,手指在我额边摩挲两下,终于抱着我飞身而起,往宫外的方向掠去。
  一出宫墙,我便扬眉吐气地推开了他。他扶着高墙,脸色潮红,呼吸不稳,嘴边却仍挂着笑:“你这过河拆桥也太快了些,喀喀――”
  我心情大好,本想借机好好嘲讽他一番,却在看见月光下那张琉璃般易碎的脸和弧度浅淡的双唇后,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心疼之意。
  他望着我,笑容未改:“阿泠,你还有什么心愿没有?”
  我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问。
  “难得有缘相识一场,你若有什么想要得到却无法得到的东西,或许我可以帮你。”十九缓缓走到我面前,抬手按在我肩头,将我的身子转过去,开始替我梳发,“你的发髻又乱了,一个姑娘家,怎么总不知道好好打扮自己?”
  手从头顶轻轻抚过,带着一丝凉意,却宛如三月春风般温柔。我忽然眼角一涩。娘亲去世得早,自我记事起,就从未有人替我梳过发,也没有人问过我想要什么。老爹虽然宠我,也只是凡事顺我的意而已。
  “这表明我以后有大富大贵的命,奴仆成群,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我撇嘴丢出一句,身子却未动,全然不像初见时那样排斥。
  须臾,身后忽然没了声音,连气息也全无,我急忙转身,四下里已空无一人。惨白的月光落在空荡荡的街巷里,让我头一次觉得,深夜是如此的凄清寂寥。

  五、刺客成太监

  逃出生天的第二日,我就搬家了,耽搁了好几天才重操旧业,开始继续打更。
  这一次出门,我将头发全包在头巾里不说,还在额上贴了一颗大痣,下巴和腮边也粘满了胡须。我坚信,就算是老爹站在我面前,也不一定能立刻认出我来。
  我之所以这样谨慎,是怕被两个人找到。一个是国君莫子弗,那日我并未杀他,下的只是普通迷香,他醒来之后发现我失踪,定会勃然大怒,欲杀我而后快。另一个便是刺客十九,纸包不住火,他肯定会知道莫子弗未死的消息,然后来找我算账。
  我不过一安分守己的小小打更女,没有多大能耐,只想好好过我平平稳稳的生活,着实不愿卷入到那深宫血腥里去。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敲着更鼓,拖长调子高声喊出,终于又找回了原来的安稳感觉。
  奈何,世事总难预料,我不作死有人却偏偏想让我死。
  “阿泠,就算是怕我来找你,你也不用把自己糟蹋成这副鬼样吧?”刺客十九再次从天而降,落在我面前,脸上满是哭笑不得的表情。
  “公子,你认错人了。”我淡定地与他擦肩而过,继续向前。
  “如果我说,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你会不会停一停?”温润的声音随风传来,带着无奈与沧桑。
  明知他可能在骗我,我还是很没出息地回过了头。只见他扶着墙,弓着身子,一副摇摇欲坠很痛苦的模样。
  我登时心软了,不由自主地挪步过去,一个“你”字刚出口,就被他按到了墙上。
  他一边扯着我的胡须一边道:“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早知道,你没有那个胆量弑君,其实――我也不是刺客,我留在宫中,只是为了找一种药。”
  果然男人的话十句有九句都是假的,我狠狠瞪着他:“骗子!”
  “你不也骗了我吗?”他将唇贴在我耳边,“正好,我们扯平了。”
  我挣扎着用脚去踹他:“扯平就扯平,从此我们互不相干,你放开我!”
  他却死死禁锢着我,气息凌乱:“我的宿疾只有返魂香能治,而返魂香又一直下落不明,所以我才……喀喀――”
  返魂香?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咯噔一下,几乎忘记了挣扎。
  正在这时,前方突然拥来一批侍卫宫人,为首的太监总管看着我们,目光深邃,似是斟酌了一下,方弓身道:“恭请叶美人回宫。”
  我呆住,看来莫子弗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老早就布好局了,先利用十九找到我,然后再一网打尽。
  十九握在我腕间的手一紧,对上太监总管的目光,浑身散发出冷冽之气。我生怕他在这种时候犯二胡来,急忙挣脱他,乖乖跟着宫人们上前,一面头重脚轻地走着,一面思考着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踏进宫门的时候,才忐忑地问出来:“你……不会真的是太监吧?” 
        如若不然,那个素来喜欢将人杖毙的太监总管在看到我们的亲密姿势之后,怎么会毫无反应,还放心让他跟着进入后宫?
  十九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像吞了无数只苍蝇。
  我怕伤到他的自尊,急忙收回目光,心里一阵惋惜。如此好的一副皮囊,却是个太监,委实令人郁结。
  “阿泠,这种时候,你记挂的居然是……”十九勾勾唇角,抛出一句高深莫测的话,“关于这个,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我:“……”

  六、万事一场局

  面君之前,需要先梳洗。我刚梳洗完毕,十九就一如既往地从背后冒了出来,我不由得皱眉:“你这样乱闯,就不怕被人发现拖出去乱棍打死?”
  他不置可否,微微一笑,忽然掏出一块玉牌放到我手心:“这次要比上次凶险许多,你自己当心,如若有事,就将这块玉牌拿出来。”
  “你不陪我去?”我有些恼怒,“我弄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拜你所赐,你居然袖手旁观!”
  “啊?”他一脸惊讶,回归从前没心没肺的模样,“拜我所赐?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我气极,抓起桌案上的胭脂盒就往他身上扔,他轻巧避开,摸摸下颚,笑得越发愉快:“总算有些小姑娘的性子了。”
  最终我只能孤身赴险,跪倒在帘幕前的刹那,我很没出息地心慌了一下。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给孤下药!”微怒的声音在帘幕后响起。
  我急忙低头:“陛下恕罪,妾身是见陛下难以入眠,所以才特地添了些安神的药,谁知手一抖,就过量了。”
  帘幕后没了声音,陷入诡异的沉默中,让我觉得甚为不安。
  半晌,莫子弗终于再度开口,却是突然其来的一句:“你爹是不是将返魂香交给了你?”
  我猛地抬头。
  “昔年你爹身为御医,却私藏返魂香不肯交出,装病逃走,真以为能瞒住天下人吗?”莫子弗的语调渐渐冷下去,“孤抓你入宫,封你为美人,布下这个局,就是为了让你交出返魂香。谁知你跟你爹一样冥顽不灵,还想敷衍了事!孤已经没耐性了,五日之内,如果你拿不出返魂香,孤便灭你叶家一族!”
  从寝殿出来,我差不多丢掉了半条命。关于我爹曾为御医这档子破事,可以追溯到几年前。那时候先帝病重,广招天下名医,我爹糊里糊涂地被弄到了宫里,折腾了半年才出来,出来后就不再行医,低调地改行当了更夫。至于返魂香,老爹说那是家传宝物,要留给我当嫁妆,绝不能轻易给外人。
  如今,十九命悬一线,需要返魂香,莫子弗逼我交出返魂香,否则就灭我满门,两边都性命攸关,着实令人为难。
  我苦恼地往前走着,冷不防撞上一个人,被胭脂粉香熏了个头昏脑涨。
  “大胆奴才,没长眼睛吗?”一袭华服的娇艳女子横眉瞪着我,怒声斥道。
  地上清脆一响,十九给我的玉牌就这样蹦到了女子脚下,女子身旁的宫女急忙弯腰,将玉牌拾起呈给她。
  女子骤然色变:“这是皇兄贴身的玉牌,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领着我的宫侍赶忙上前解释:“公主息怒,这是陛下新封的叶美人,入宫不久,不懂规矩,所以才冒犯了公主。”
  华服女子在宫侍的劝说下远去,我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许久未能回神。
  原来,他既不是刺客,也不是太监,而是当朝国君。难怪他能在这偌大的深宫里来去自如,难怪我每次面君,见到的都只是一个帘幕上的影子,难怪他和莫子弗一样,都想要返魂香。

  七、天意总难猜

  我恍恍惚惚地踏进屋室,十九急步跨过来:“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看着那张冰雪琉璃般的脸,终于忍受不住,捂着心口蹲了下去。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自己难过的,并非他一直以来的隐瞒欺骗,而是那一句“孤抓你入宫,封你为美人,布下这个局,就是为了让你交出返魂香”。
  布局的人冷眼旁观,而我已陷入局中,无法自拔。
  他横抱起我,将我放到床榻上,脸上露出焦色:“莫子弗跟你说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这人连演戏都能如此逼真,真不愧为皇族翘楚一代国君。我笑笑,忽然握住他的手:“那晚你不是问我想得到什么吗?那时候没有,现在有了。”
  十九一怔,嘴角很快浮开笑意:“说来听听。”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想要王后之位。”
  他的笑立刻僵住,须臾,猛地起身:“不行!”
  我讥讽一笑:“你说的话果然一点也靠不住,是我痴心妄想了。”
  他低头,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不要告诉我,你会贪恋王后之位,阿泠,你不是那种人。”
  “哦?”我将头偏向里侧,“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对陛下动心了呢。”
  十九撑住床沿,俯身咳嗽起来,良久,搭上我的肩:“阿泠,你――”语声顿住,手抚上脸颊,“怎么哭了?”
  我知道自己很狼狈很没出息,紧咬住唇,闭上眼不说话。
  “你真那么喜欢他?你们不过才见了两次……”十九的语调软下来,半晌,轻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我亲口许的诺,怨不得任何人。你别哭,我帮你就是……”
  三日后,封后的诏书下来,我将返魂香呈了上去,而十九再也不曾露过面。我不知道自己用这样的手段逼他是对是错,可每个人都有放不开的执念,是他主动招惹的我,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习惯了深夜提着更鼓四处晃荡,天色一黑,我就变得分外清醒,支开随侍的宫娥,百无聊赖地往花苑行去。
  一树梨花如雪,树下有男子负手而立,一袭素白锦袍衬出挺拔身姿,长发飘出半卷水墨。
  我止步,晃了晃神,他慢慢回过身,嘴边勾出虚浮笑意:“阿泠……”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越发苍白透明的脸,不由得皱眉:“我不是已经把返魂香给――”
  身后忽然响起夸张的惊叫声:“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此私会!” 
        我回头,只见几名宫侍拥着一位身着玄色华服的男子立在几步之外,那男子剑眉朗目,散出不同寻常的贵气,竟与我身旁的十九有几分相似。
  “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行礼!”其中一名宫侍气得直抖。
  我脑中一嗡,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十九――他是国君莫子弗,那你,究竟是谁?
  “你们都退下!”莫子弗盯着十九,突然冷声吩咐。
  宫侍们犹疑着尽数退下,莫子弗这才缓缓向前两步,朝着十九弯腰行礼:“参见皇叔。”
  十九嗤笑一声:“难为你还记得有我这个皇叔。”
  我腿一软,险些没跌倒在地。莫子弗的皇叔,也就是传说中少年薄命的先帝,早已在两年前因病薨逝,怎么会……怎么会再次出现?
  十九握住我的胳膊,扶稳我,低声笑道:“不用多想,我就是觉得陵墓里太清冷了,所以出来走一走。”
  我抹了把冷汗,无语看他:你当坟墓是你家呢。
  莫子弗再度开口:“皇叔不是说要回重云山休养吗?”
  十九抬眼,嘴角含笑,语调却透着冷意:“明日就回,劳你挂念。”他忽然抬手,取下我发间随意插的珠钗,如同前两次那般开始替我梳发。
  此时此刻,我已然僵硬成一块石头――苍天啊大地,我是前世作了恶还是今生造了孽,你要这么玩我?身后为我梳发的这个人,曾经我以为他是刺客,结果他摇身一变,成了太监;后来,我以为他是当朝国君,结果……他直接变成了先帝!
  天意最是难猜,狗血无处不在。我痛心疾首地闭上眼,决定好好反省一下。
  “皇叔,叶泠是孤的王后。”被忽视良久的莫子弗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
  十九的手顿了顿,折下一枝梨花插入我鬓边,方才向前行去:“她是我为你选的王后,好好待她,否则――”他路过莫子弗身边,斜眼一瞥,风华压人,“这江山和美人,我既能让给你,也就能再收回来。”
  梨花落地无声,十九就这样离去,再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呆立良久,终是无力跌坐在地。

  八、生死永别离

  据莫子弗说,十九即先帝莫临彦两年前并未病逝,只不过去了重云山休养。但一国难容二君,所以他们干脆对外宣称莫临彦已经病逝,省得不轨之徒借机生事。后来,莫临彦经多番打探,得知能医治他宿疾的返魂香在我老爹手里,就回来找莫子弗商量要如何取香,谁知竟被那些个新来的宫侍们当成了刺客,而后误打误撞遇上了我。
  知道我老爹已经过世的消息后,他们只能把目标转移到我身上,然后布下了这个局,打算诱骗我交出返魂香。
  说来说去,我就是个被人彻底利用了的傻子!怒气上涌,我克制不住,挥手一扫,妆台上的物什便全都滚落在地。
  宫人们齐齐跪倒:“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我越发恼怒:“还没行册封大典呢,叫什么娘娘!”
  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女突然上前,递出一个锦盒,压低声音道:“叶姑娘,有人让奴婢将这个交给你。”
  等宫人们退出去,我才敢打开锦盒。里头躺着一把玉梳,玉梳旁边藏着一张小字条,字条上写有“梳发齐白首,三更初见时”之类的酸句,大致意思就是约我三更在初遇的地方见面。
  我凝视玉梳良久,终是关上了锦盒,行至窗前,呆立到天明。
  半月后,封后大典如期举行,我终于找到机会进入莫子弗的寝宫,进去就开始四处乱翻,想搜寻返魂香的下落。
  那一场局,其实是一个局中局,莫子弗并没有把所有的真相告诉我。他想得到返魂香,不是为了救十九,而是为了断掉十九的生路。因为一国不能容二君,十九既已成为先帝,就只能永远消失。他瞒着十九威胁我交出返魂香,却不动声色地私藏起来,所以那晚十九的脸色才会依旧那样差。
  “你在找什么?”
  正当我翻得焦头烂额时,莫子弗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一惊,缓缓直起身子。
  “孤就知道,你不是真心想做孤的王后。”莫子弗冷着脸进来,从袖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你应该是在找这个吧?”
  我的心登时凉了半截。我早该猜到,他会把返魂香带在身上的。十九的脸闪过眼前,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突然冲上前,飞快抢过返魂香,紧紧抱在怀中。
  莫子弗始终冷冷淡淡地看着,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咬牙抬眼直视他,“陛下放心,十九他不会再回来跟你争王位的,还望陛下手下留情。”
  莫子弗避开我的目光:“晚了,皇叔他……真的病故了……”
  怀里的东西哐当落地,我张了张嘴:“什么?”
  “那晚,他约你见面,等了你整整一夜,却什么也没有等到,后来……”
  我踉跄着后退两步,拼命摇头:“不……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
  莫子弗冷笑:“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的,是你贪恋王后之位,是你不肯赴他的约……皇叔为了你,放弃事先的计划,不肯再骗取返魂香,你却突然用它换了王后之位。这个位置对于你,真有那么重要吗?其实那晚他说,不要这江山,让孤放你和他远走,孤都已经准备答应了。”
  “不……”诅咒般的声音不断在屋室里回响,我抱着头蹲下去,失声痛哭。
  “家国不幸,竟让一个小姑娘来受这份罪,当个夜行的更夫。”
  “阿泠,你还有什么心愿没有?”
  “一个姑娘家,怎么总不知道好好打扮自己?”
  ……

  九、尾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慢两快,我熟练地敲着更鼓,却似乎再也找不回从前的感觉。
  那天,我终究还是没能登上王后之位母仪天下,抱着一柄玉梳疯一般出了宫。莫子弗本就对我无意,自不会多加强留,于是我又回归本来重操旧业,开始夜夜敲更。
  长叹一声,猛然发现自己又在走神了。这段日子,我老是精神恍惚,对于一个立志成为“京都第一更夫”的人来说,着实不是个好兆头。
  “为什么我每次见你,你都在敲这个破锣?难道你就不能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干?”
  前方突然传来熟悉的温润声音,我倏地僵住,隔了好久才敢慢慢抬眼循声望去。
  清凉月色下,俊眉修眼的男子倚墙而立,笑得很是欠揍。
  我愣愣的,眼一涩,落下泪来。
  他过来将我揽入怀中:“傻姑娘,好好的,哭什么?”
  我抬手捶他:“你又骗我……”
  他抚抚我的头:“想让我死,哪有那么容易?莫子弗道行还不够。我趁他不备,将返魂香调换了。倒是你,为什么好好的王后不做,非要逃出来敲这破更?嗯?”
  我破涕为笑:“我乐意!”
  他凑到我耳边:“如此良辰美景,不如我们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我脸一红:“敲更没意思,那什么事才算有意思?”
  他横抱起我,挑眉一笑:“比如,成亲、洞房,还有……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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