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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语笑嫣然
伤逝
蝴蝶钗
“
就这样，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看着自己每天一尺或者一寸地往山顶靠拢，我相信，总有一天可以实现我从前世带来今生的夙愿。
1.
>>>映蟾花
一直以来，我是美丽而孤寂的。
世人都知道，我是一朵花，叫映蟾。他们说我有嫣红的蕊鲜绿的叶，美仑美涣。并且我的任一片花瓣都可以做药引，服食者能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然而，我的容貌不是完全如传说的那样娇艳，相反，我是孱弱而落寞的。我在这人迹罕至的献月山风餐露宿，只有终年不化的积雪为伴。我的花瓣，苍白，尖上一点血红，像美人脸上的红痣，有如点睛之笔。
每年，满怀希望上山寻找我的人总不会太少，他们跋山涉水，然后败兴而归。
其实我藏得并不深，就在山顶露天的悬崖上。可是这里的积雪太厚，而且终年奇寒，上山寻我的人没有一个能抵住高寒的空气，攀上顶峰。俯视而下，我便年复一年地看着每一个来往的人，希望或失望的表情，渐渐麻木。
那一天，献月山来了一个年轻的书生。我想这清秀且憔悴的容貌下掩藏的，不过又是一个觊觎仙药的世俗人。我冷眼旁观，看他在雪地里踽踽独行。
没想到几番艰难，他竟然攀上了顶峰。抬头，就看见我在悬崖上。
他一步步走进，对着手掌使劲呵了一口气，就开始固执地攀缘我脚下的岩石。一次，两次，都踩滑了脚，跌回地上。第三次，仍是这样。
我有些心疼他的不顾一切。
当他终于累得昏过去，我看着他不肯舒展的眉，有些迷乱。好象他沉睡的身影忽然就变成了蝴蝶，在我脚下臣服。
是的，蝴蝶，我毕生想念而不能看见的生命。
于是我幻化成人走到他身边。
2.
>>>书生
我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醒来的时候她在我身边。
我看见苍白的脸，并不红艳的唇，还有始终哀愁的眼。白色衣裙像流光，飞舞着朦胧的感觉，好真实，又好梦幻。怎么敢相信！
你救了我？
是的，她说，为什么你这么固执，连性命也不要？
我说只有映蟾花才可以挽救我母亲垂危的性命。
你怎么确定那就是你要找的映蟾花？她那样苍白，那样柔弱，甚至连枝叶都没有一匹，算什么花！
映蟾花的艳丽，也不过是人们的传说，那朵花的样子，却和我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你梦里？她惊异，甚至变得欣喜，面上虽然还是冰冷的模样没有笑容，却比我所见的任何女子都美，遥不可及的美。
但是这个时候我的焦急让我无法在她的容貌上逗留，我甚至不想多说一句话，就顾自摩拳擦掌，准备也许再一次的失败。
她拦住了我。
别去了，岩石上太多积雪，你没有办法攀越，还是放弃吧。生老病死，是凡人没有办法抗拒的事，救得了一次又怎样？
这女子，面冷，心更冷。我叹息着质问，难道你没有母亲，你就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的人死亡而无动于衷？
她的头垂了下来，不置可否。然后我闻到一股恍若隔世而来的幽香，昏迷过去。等到醒时，睁开眼，已经是清晨。
我仍然在峭壁的底端，刚才和我说话的女子也不知所踪。而我的手里竟然握有一片雪白的花瓣，尖上一点嫣红。
映蟾花？我兴奋得手足无措，抬头，看看岩石上的映蟾花，缺失了一片花瓣的地方，很显眼。
我说，谢谢你，苍蝶。因为我记得，她说自己叫苍蝶，苍白的生命一辈子没有蝴蝶。
3.
>>>苍蝶
我成全了他，给了他我的花瓣。也许，就因为他是第一个说在梦里见过我的人。无论真假。
而他也成了几百年来第一个拥有映蟾花瓣的人，和第一个知道我名字的人。
我给他祝福，让他离开。
可是我没有想到，七天后他竟然又来到了献月山，来到我们见面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我听见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他傻傻地面对岩石，口中喃喃：上次唐突佳人，竟没想到是花仙姐姐显灵，如今我母亲的病情已经好转，希望花仙姐姐能再赐见，让我一谢赠药之恩。
真是个要命的书呆子！我暗自偷笑，并且告诫自己不可以再现身。这是原则，也是宿命。
可这个书呆子竟然在岩石下面一站就是四个时辰。夜已降临，雪山阴冷的面目一触即发。风吹得他的衣带猎猎做响，我有些心软。
不能不心软。
回去吧，我不会见你。我将自己的心意传达到他脑子里，仍然舍不得现身，更加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铁石心肠。
听到我的声音他显然很激动，大声喊着，是你吗?是你吗？花仙姐姐！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那期待，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却在暗夜搅浑了一滩死水。
4.
>>>书生
那花瓣，自然是治好了母亲的病，却也弄得我力不从心。我爱上了那个善良的花仙，尽管我们只有一面之缘。
所以我来献月山守望，整整一个深秋。想见她，哪怕一眼。
可是，望穿秋水，她始终没有出现。
我每天自言自语，给她讲述见到的听到的或者感受到的事情，幻想她就在我身边。我希望，有一天她会为一段故事去微笑或落泪，并且慢慢记住我，或者我的声音。
我告诉自己，她离我那么近，咫尺的距离，可以淹没仙凡间天涯的疏离。
但三个月后我没有再来，因为她真的出现在我面前。
陌生的女子来敲我家的门，那么不可思议，我认出一张久违的脸。
我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但我仍然局促。她真的是我的花仙姐姐？是我奢求了千遍丢失了千遍的期望？
我说谢谢，就两个字，我一直想对她说的两个字。她笑了。
那天以后她住在我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什么时候会走。可是我不敢问，能每天相见的日子，多一天，是一天。
我们相处得很简单。清晨，可以种花读书；傍晚，还能赏月饮酒。苍蝶不会开口说话，这是让我觉得最遗憾的事情。但彼此的笑容就可以昭示心中所有的快乐，没有言语，又何妨。
5.
>>>苍蝶
我以为他会问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来到他身边。然而他一塌糊涂地高兴，接纳我的意外闯入。我想即使他问，我也不说，我是一个没有言语的女子。能在他身边，就好。
当然他不会知道。
几天前我还是花精，孤傲但循规蹈矩。可我其实早就开始眷恋，与他的朝夕相伴。我喜欢每天听他给我描述人间的故事，献月山以外的世界，应该是怎样一种绚丽？我悄悄窥探，听他款款而谈，日渐沉醉。
有一夜，嫦娥看透了我的心事。
我说我真的爱上这个书生了，能解决吗怎么解决？
如果你能铁了心一辈子不见他，事情就迎刃而解。嫦娥回答。
我摇头，根本不能对他决绝！
嫦娥叹息。真爱无罪，错只错在你是花间精灵。一旦学会人类的爱情，恐怕生离亦是死别！
嫦娥怜我，告诉了我一个改变命运的方法。
她说我只要到他身边，得到他亲手为我做的一件东西，就能再生为人并且与他续三十年的缘分。只是我不能开口说话，不能告诉他真相。四十九天之后如果失败，我就只能用十年的时间来开出一朵花，然后死亡，一天之内死亡。当然如果我能得到那件东西，就可以在献月山等待轮回，再生与他相伴。等到三十年缘尽，我仍然能回到映蟾花里，只是再也没有思想没有言语，成为所有的花当中最平凡寂寞的一朵。
对我来说，无论成功或失败，代价都是巨大的。虽然我能得到的只是一个三十年，但应该是恩赐了。
我甘愿。
6.
>>>书生
自从苍蝶来到我身边，虽然与她没有过什么肌肤之亲，但我早把她定位成我的女人，在别人眼里，也是。我想要她，占有她的全部。
于是我悉心雕琢了一只头钗，细细的钗骨上盘着一只简约的蝴蝶。我打算在她戴上头钗的时候吻她，告诉她，我要和她成亲。
那一夜，她在园子里对着月亮发呆。我把钗递上，说，我愿做你唯一的蝴蝶，陪你终老。
她笑出了眼泪。
我有些疼惜地抬起她的下巴，第一次亲密地闻到她落寞的体香，竟然有些紧张。
她似乎有点回避我的举动，推开我的手，背转了身，那背影让我觉得渺茫。
苍蝶，我要娶你。我一字一句地说。
她显然措手不及了。看着我，一会又望向天上的月亮。
不是应该高兴吗？我问她。你总是这么让我捉摸不透。
她点头，又摇头，要继续我的迷惘。
你会从此留在我身边，我们可以有一辈子的誓言，对不对？我心有不甘地问。
这一次，她没有摇头，却也没有点头。我看到她水色纱裙的身体，逐渐透明。我吓得伸手去抓她，可是扑了一个空。
她就这样消失了。
7.
>>>苍蝶
拿到蝴蝶钗之后我必须离开，虽然明知会在不久的将来以一个真正的人的身份回到他身边，但由于我不能说话，也就无法告诉他放心或者等待之类的话。我看着他那么兴致勃勃的模样，想到自己又得离开他一些时间，心里一片灰暗。我已迷恋他，深不可测。
书生，等我，我马上就能陪在你身边，做你最温柔的新娘了。
日子一天天跑过，我在焦急中，终于等来了那个盼望已久的日子。
当我再一次踏入人间，我激动得不停地奔跑，恨不得立刻就能跑到书生面前。
可是，我第二次敲开那扇门时，出现在面前的，已经不是我爱的那个书生了。
开门的家丁有些不屑地说，这屋子一直是我家老爷住着，也没有见过你说的那个书生啊，姑娘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不可能，明明是这里，不可能走错的。我摇头，一直摇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是我离开得太久，他们已经搬走？还是时光跑得太快，书生已经魂飞魄散？回去之后我究竟在映蟾花里面呆了多久，世上发生了多少事情？我哪里能知道。
我站在那里没了主意，然后有一个老妇人驼着背走到我面前，问我，姑娘你是在找这间房子原来的主人吧，是一个俊秀的书生，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老太太对吗？
我黯然的眼睛里总算有了一丝光彩。老人家，您知道他们的下落？快告诉我，告诉我好吗？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把我拉到一边。我只知道那个老太太在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死的时候她儿子并不在她身边，好可怜的一个人，临死就这么挥着手，儿子儿子地叫着，终究还是没能见上一面。半年后房子才被卖给现在的这位老爷。
死了？那她儿子呢？
不知道，她儿子好象去找什么人了，总之是在五年前就一去不返。
五年？我竟然至少离开了五年！
我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去，就是沧海桑田般长久。而那个我爱得不能言喻的男子，你现在究竟身在何处？如果你的离开是为了找我，那为什么不来献月山？如今我终于回来了，你的苍蝶回来了，你在哪里，你又在哪里？
8.
>>>书生
我打算去找苍蝶。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去，竟然就到了我命运的截止点。
那一天献月山上降着暴雪，风扑面而来。我匍匐前行，刚开始一切还算顺利。我相信我在风雪中冒着生命危险去见她，就已经足够表达我的诚意了，她总会感动，总会再次回到我身边。
可是突然有一阵风，一丛雪，就在我走到山腰的栈道的时候，压断了连接栈道的绳索。
我掉下了不见底的深渊。
命运再次给我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阎罗殿上，我选择了来生做一只蝴蝶的命运。我曾经说过，要做苍蝶生命里唯一的蝴蝶，陪在她身边。
于是我试图用自己的一切力量去适应献月山的积雪，每天往山上飞一点，慢慢适应逐渐下降的温度。看见我的蝴蝶都劝我放弃，他们说从来就没有哪一只蝴蝶能飞到献月山顶上去。
我微笑，固执一如当年。
当我每次把心一横往山上飞的时候，总是有寒冷的空气夹着雪花扑面而来。我已经尽力，可惜整整五年，我连山腰也没有达到。
就这样，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看着自己每天一尺或者一寸地往山顶靠拢，我相信，总有一天可以实现我从前世带来今生的夙愿。
9.
>>>嫦娥
苍蝶和书生的爱情是叫我震撼的。
那个男人像个情种，为了心爱的女人竟然甘愿做一只蝴蝶；而苍蝶，可怜的小花精，付出了代价也只换来一生无穷无尽的等待。
我不明白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折磨一对相爱的男女，我原以为苍蝶所牺牲掉的，应该足以换回一个三十年的圆满结局。可惜我错了。
三十年相思，三十年等待，三十年煎熬，错过错过再错过，我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苍蝶在找书生，一直在找。三十年过去，一无所获。今天是她做人的最后期限，她回到了献月山，心如死灰，等待这场劫难的终止。
绝望中她看到了那只奄奄一息的蝴蝶。
我不得不承认书生惊人的毅力，他做到了。他终于飞到顶峰。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在她身边为她舞一曲了。
多情的女子流下泪来。她捧起蝴蝶，说，我知道是你，我知道，傻书生。
盼了一生，此时竟无语凝噎！
很快，蝴蝶死了。在终于见到自己深爱的女子之后，仿佛生的使命已经完成，离开了。
苍蝶，可怜的小花精，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爱人，就葬在映蟾花的旁边。
那时候苍蝶的面色是平静的，没有丝毫悲伤与怨恨，但却比以前更加苍白。她取下这些年来与她形影不离的蝴蝶钗，握在手心，就这么怔怔地坐在雪地里。天地是他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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