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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辞镜 文/宋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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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颜辞镜 】

文/宋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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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小学的是四书五经,兵法之类从未涉及。他努力的想要当好一个将军,可蛮族没有给他机会。

于是他带着阿镜离开,想着要见母亲一面,最起码,要让母亲知道,他一切安好。

我见到敬太妃是在一个骤雨初歇的午后。正是六月,宫院之内花树繁多,开得热闹。宫人领着我到了敬太妃的宁乐宫。

敬太妃站在莲花池上的亭子里,半个身子探出亭外,纤长手指轻触着粉红莲花的花蕊。

许是听到动静,她转过脸来。桃花眼微微弯着,嘴角轻轻扯开一些笑意。名花倾国,大抵如此。

“你便是魇师叶浮?”未待我接话,她又轻笑着问道:“你可知道本宫?”

我恭敬行礼:“娘娘绝世风华,叶浮自然晓得。”

她仍是笑着,似乎听惯了这些话。半晌才道:“听闻魇师以梦为食,是真是假?”

我闻言轻笑:“自然是真的,魇师以梦为食,驱除心魔。如此,被梦魇困住的人才能自梦魇之中走出来。”

敬太妃又道:“你知道本宫找你来所为何事吗?”

我垂着眉眼恭谨道:“娘娘自是受困于梦魇,才找来我。”

她轻笑,阖了眸子缓缓开口,似是陷入一段悠远回忆:“本宫近来总梦到阿镜。她穿着鹅黄的衫子,赤着脚在渔船上跑。正是夕阳西下,远处传来悠扬渔歌声。阿镜坐在甲板上笑,眉眼被夕阳镀上绮色,墨黑眸子灿若曜石,同许多年前如出一辙……”

阿镜自幼长在水边。

每日清晨都被阿爹出海的渔歌声唤醒。阿镜总扒着窗户看阿爹离开,等到太阳老高了,才从床上爬起来。

渔村的生活单调重复,男人外出捕鱼,女人在家编织晾晒渔网。阿镜没有娘,一个人做完这些事情,就坐在院子里,夕阳余晖普照,衬着篱笆墙。阿爹总踩着最后一抹夕阳回来,将阿镜高高的抛起,又接到怀里。

那时的阿镜,心里只容得下一个大胡子微胖的阿爹。

直到遇见俞钊。

阿镜后来总记得,那一日夕阳格外的美,透过大树洒下一地斑驳光影。她照例坐在院子里,没等到阿爹,却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人跌跌撞撞的进来。阿镜吓了一跳,那男人勉强说了句“姑娘救我”,之后便晕了过去。

阿镜不知所措,蹲下身子想要扶起他,却触了一手的黏腻。那人穿着黑色衣裳看不出来,阿镜想着他应是受了伤,没想到浑身是血。

阿爹便在这时回来,看了一眼慌慌张张的阿镜,伸手将那人扶到了屋内。

那人便是俞钊,第二日夜里他才醒来,对着坐在一旁的阿镜微笑:“多谢姑娘。”

阿镜有些脸红。初见时太过惊诧,因而现在才发现,俞钊生了一幅好相貌,眉目英挺,墨眸含笑。小渔村里的男子,从没有哪一个如俞钊这般的。阿镜过了半晌,才问了句:“你要喝水吗?”

俞钊点点头,又说了句:“多谢姑娘。”

阿镜背过身子倒水,偷偷想,这个人若是唱渔歌,一定比阿爹唱的还要好听。

俞钊伤的厉害,伤口极深,且伤及筋骨,故而留在渔村养伤。每日清晨阿爹出海,就剩下俞钊同阿镜在家里。阿镜坐在院子里修补渔网,俞钊便坐在一旁,同她说些渔村外的事情。

说的最多的,便是帝都和雁城。说起帝都繁华景象,十里长街小贩无数,卖一些精美首饰,或是小吃食;说起雁城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风起时扬沙千丈,几乎将天都遮住。

俞钊留在渔村的第七天,同阿镜说了他受伤的缘由。

俞钊是个将军,十五岁去雁城从军,一步一步做到将军。姜国近年来同塞北蛮族的关系越发紧张,雁城作为姜国的第一道防线,被姜国重视,也成了蛮族的眼中钉。城内有人被蛮族收买,趁着俞钊出城落单出手,意图赶尽杀绝。俞钊被一路追杀至海城,受了重伤掉进河里。那些人都以为俞钊已死,自行离去。俞钊才侥幸保了一命。

说这些话的时候,俞钊一直微微低着头。阿镜看到他眼里的落寞难过,最终伸手轻轻抚过他的鬓发:“俞钊,这不怪你。”

她头一次那样怨恨自己是个渔家女,连好听一点的话都说不出,只能干巴巴的说些没有用处的事实。

俞钊缓慢抬头,朝着阿镜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多谢姑娘。”

阿镜看着他,漂亮眸子升起一点点的小希冀:“俞钊,叫我阿镜。”

俞钊有些意外,却仍是顺着她的意思,喊了一声“阿镜”。

阿镜重重的应了声,互唤名字的亲近让她欣喜。她想,她对俞钊而言,再不只是个陌生的姑娘了,而是这世上独一个的阿镜。

俞钊的伤一天天好起来。阿镜总在想俞钊离开的日子,每每想着,就觉得鼻子发酸。

她是舍不得俞钊的,他给她的生命里带来太多的惊喜,他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告诉她看不到的繁华景象。他甚至是她头一个芳心暗许的男子,且不是她一厢情愿。

阿镜记得那晚铺了一地的月色,俞钊的掌心灼热的发烫。他微微屈着腿,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沉沉,声音清朗的如同清风明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阿镜看着他有些发愣,俞钊微笑着继续说:“阿镜,我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可是我对你的心意一点儿不假。我很喜欢你。”

阿镜看着他,有些话在心里呼之欲出,终于被她压了下去。

她想要跟着俞钊出去,可她舍不得让阿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留在小渔村里。

俞钊离开的那天,阿镜强忍着眼泪做了满满一桌好吃的。阿爹同俞钊闲聊,阿镜不出声,她不明白平素里很喜欢的菜色怎么就突然味同嚼蜡。

阿爹说:“阿镜,你跟着俞公子走吧。”

阿镜倏然抬头,震惊的看着阿爹,却听到阿爹继续说:“你是阿爹捡回来的弃婴,因为怀里有一块镜子,所以给你起名叫阿镜。阿爹想把你养大,看你成家。”

他顿了顿,把身边的阿镜揽在怀里:“是阿爹错了,阿爹不该把你绑在身边,俞公子是个好人,你跟着他走,阿爹放心。”

对面的俞钊突然起身跪下:“伯父,小侄想请您同意我和阿镜的婚事。”

阿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好,好……”

这一场婚事准备的仓促。阿镜执意要在小渔村里办,无论如何,她在这里长大,这里就是她的家。

那一日来了不少乡邻,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阿镜捏着大红的绸布裙子,坐在屋子里出了一手的汗。

直到俞钊招待完宾客,推门进来坐在她旁边,握住她的双手,是不容挣扎的力度。阿镜晃了下神,才终于平静下来。

第二日俞钊带着她离开,阿镜坐在马车上,掀起小帘看着阿爹一点点变小,最后融入小渔村的剪影。俞钊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宣誓一般道:“阿镜,我会对你好。”

马车停下来的地方,是距离渔村最近的海城。阿镜没有来过,看到什么都觉得稀罕。俞钊陪着她逛,买给她一串糖葫芦,阿镜低着脑袋吃的十分专注,偶尔抬头看一眼俞钊,又迅速低下头去。

俞钊只看着她精致的侧脸,心满意足的微笑。

官兵闯进他们留宿的客栈时,阿镜午睡刚醒。她有些胆怯,于是伸手抓住了俞钊的手。

一个华服锦冠的人进来,打开折扇轻轻摇晃:“俞钊,你好大的本事。”

俞钊微低着头沉默,那人又说:“败军之将,不顾军士百姓,苟且偷生。俞钊,你的圣贤书就这样教你的?”

俞钊仍是不说话,半句反驳都没有。只是反握住了阿镜的手,手心出了些汗,冰冰凉凉。

那人目光停到阿镜身上,半晌勾出一个玩味的笑:“俞钊啊俞钊,我倒真是小瞧了你。”尔后转身挥手:“把俞将军送进地牢,俞夫人也一起。”

阿镜和俞钊被关在两间牢房里。

阿镜听到狱卒交谈,才晓得那人竟是祥王爷,姜恒。

姜恒第二日便过来,径自推开阿镜的牢房门,有人赶紧送了把梨花木椅过来。姜恒坐下笑的一派清和:“在下听闻,俞将军同夫人说,他是被人陷害才离开雁城?”

两间牢房之间有一个小门,用数根铁条隔开。阿镜透过缝隙看到俞钊,他坐在地上垂着头,长发散开,是落魄至极的样子。

姜恒也不等她回话,瞥了眼俞钊继续道:“俞钊身为戍边将军,打了败仗却一个人逃走,弃全城百姓不顾,可是男儿所为?”

姜恒说了很多,说雁城兵败,蛮族入城,将全城百姓屠杀殆尽,说雁城副将被蛮族首领砍了头颅在城楼之上悬了三天,雁城兵士幸存者三百人,悉数以身殉国……

阿镜一直看着俞钊,看到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继而肩膀开始抽搐,最后双手抓着头发,是痛苦极了的样子。

那一夜阿镜始终睁着眼睛,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怪俞钊。如果一开始俞钊同她说了真相,她大抵不会和俞钊走到现在。可是如今走到这一步,她仍然喜欢他,俞钊的欺骗却成了她几乎迈不过去的坎儿。

接下来的五天,姜恒总过来同她说一些俞钊的事情。俞钊似乎总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未曾变过,也从未跟她说过一句话。

直到第六天姜恒过来,唤了声“俞夫人”,俞钊才开了口,声音嘶哑:“祥王爷,她不是我夫人。”

阿镜瞪大了眼睛,又听俞钊继续道:“她只是同我一道来海城,我们,没什么关系。”

姜恒轻笑道:“如此便好。”

很快阿镜被带出地牢,安置在祥王府后院里。姜恒甚至派了人服侍她,每日吃穿用度皆照着祥王妃的规矩来。

姜恒却没来找过她,阿镜问过那两个丫头俞钊的事情,一无所获。

再有俞钊的下落是在那一年的冬天,彼时姜恒早带着她回了帝京。那一日清晨下了大雪,她久居南方,从未见过厚实如鹅毛的雪片。披了件厚实披风跑到院子里,伸手接了一片,等到手里的雪花溶成了水,她又想起了俞钊。

在小渔村的时候,俞钊许多次同她提及帝京,那时候她很向往,可是她到不了。现如今她身在帝京,可阿爹不在身边,夫君成了假的,她被关在祥王府里,连大门都出不去。

这些天里,她一直很想念俞钊,可是她也记得那一日,俞钊同姜恒说:“我和她没什么关系。”

耳边突然传来渔歌声,阿镜循声过去,不可置信的看着院门外的那个人。那人眉目英挺,墨眸却没了笑意,看着她来仍是继续唱着:“……采菱采菱,东湖之滨。”

阿镜霎时落泪,那首渔歌叫《东湖采菱歌》,是她最喜欢的。在渔村时她同俞钊提起过,却没想过他竟然记下,甚至偷偷学会。

“嗟嗟采菱子,亦念生息艰……”俞钊停住,目光沉沉看着她,眉目间哀伤厚重,半晌才同她说:“阿镜,无论如何,你好好活着。”

阿镜看着他,突然捂着嘴哽咽,她极力的想要平复,可看着俞钊却越发委屈。俞钊一直没有动作,过了半晌阿镜才平静,说了声“好”,就转身跑开。

她晓得的,俞钊是不愿意要她了。他曾说“我会对你好”,可是现在,他要她好好活着。

他们之间,始自渔村初见,终于东湖采菱。

姜恒来寻阿镜已是年关将至。

阿镜听到推门声,抬眼看他一眼,便低下头作画。她是没什么底子的,雪白的宣纸上颜色繁杂。姜恒坐在一旁,也不打扰她。

过了些时候,阿镜泄气一般的扔了笔靠在椅子上。姜恒盯着她瞧了半晌,突然道:“你瘦了。”

阿镜并不接话。姜恒把玩着手里的珠子,神色玩味:“却是越发像了。”

阿镜正将桌上的宣纸揉作一团,闻言抬头问:“王爷什么意思?”

姜恒道:“你晓不晓得,蛮族如今攻打姜国,所为何事?”

阿镜顺手将宣纸扔进纸篓里:“家国大事,轮不到我来关心。”

姜恒也不恼:“平头百姓都以为蛮族为的是金银粮食,也确实有这个原因。不过蛮族可汗同我父王是有一些积怨在的。那积怨的缘由,是一个女人。而你同那人,长的很像。”

“此番蛮族来势汹汹,姜国近些年来国力渐弱,若是这么打下去,便是不灭国,也难免元气大伤。”姜恒抬眼,直直的看着阿镜:“俞钊建议本王和亲,再给蛮族一些甜头,先化解了这一遭危难。等着日后万事俱备,再打不迟。”

姜恒眯了眯眼睛:“本王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和亲的人选,想来你也明白。准备准备,等着风光出嫁吧。本王特许,俞钊亲自护送你。”

阿镜等他离开后,突然扯了个笑。怪不得俞钊那样嘱咐她,大约是害怕她有了不测,姜恒那里不好交待吧。

未过多久,姜恒送来消息,姜王封她做了昭和郡主,定下三月动身。

离开的那日清晨落了雨,阿镜穿着大红嫁衣,在祥王府门口看到一身戎装的俞钊。她从未见过俞钊这副打扮,银铠亮堂,腰间配了长剑,英武不凡。

俞钊下马半跪着,朗声道:“恭迎郡主上轿。”

阿镜没动弹,定定立着。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姜恒咳嗽了一声,阿镜才转身上了马车。从始至终,俞钊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马车行至城外,阿镜吩咐车夫停下,掀开帘子同俞钊道:“俞将军,帮我折一枝桃花来。”

俞钊微怔,继而翻身下马,半跪着答道:“属下遵命。”

城外桃花林开的热闹,俞钊很快便折了一枝过来,阿镜并不接过,淡淡问道:“我听闻《诗经》里头有一首提到桃花,将军背给我听听吧。”

俞钊抬眼看着他,眸子里尽是伤痛,半晌才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他突然跪下,声音微微颤抖:“禀郡主,属下不会背。”

阿镜拉下帘子,吩咐了声:“走吧。”

夜里停在一间客栈休憩。子时俞钊过来阿镜房里,阿镜还未睡着,却在俞钊推门时阖了眼。俞钊脚步声渐近,最终停住,伸手轻抚她的头发:“阿镜,再等等,我会带你走。”

阿镜倏然睁开眼睛,看着俞钊的眼睛问:“俞钊,你在骗我吗?”

俞钊轻轻摇头,阿镜搂着他的脖子喜极而泣:“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你怎么可能不要我呢。”

本打算两天后的夜里出发,可那日正午阿镜却害了腹痛。随行的大夫拿出颗药丸让阿镜就着水服下,说是吃坏了肚子。阿镜十分懊恼,俞钊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不急,会走的。”

他们动身是在一个有风的夜里,俞钊拉着她奔跑,阿镜感觉到耳边有风急速吹过。她不记得跑了多久才终于停下,她抱着俞钊的脖子,兴奋的哭出声来。却突然听到一个阴冷的声音:“怎么不跑了?”

阿镜僵着身子转过头去,身边突然举起数个火把,她看到姜恒的脸:“回去,否则你们都得死。”

俞钊将阿镜护在身后,声音坚定:“求王爷放过。”

姜恒冷着脸:“俞钊,你好得很。”

阿镜紧紧握着俞钊的手,两人相视一眼,忽然起身跑开,姜恒大怒,吩咐人立刻放箭,俞钊护着阿镜,自己中了好几箭。

天色熹微时,他们停在一个悬崖边。俞钊笑着问:“阿镜,你怕吗?”

阿镜摇了摇头:“只要跟你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不管碧落黄泉,火海深渊,有你足够。

姜恒带人追过来时,正看到那两人自悬崖上跳了下去。

敬太妃抿了口茶才道:“没过多久,便有人找到了那两人的尸体,摔的面目全非。”她阖了眼:“近来本宫总梦到阿镜,一声声喊着‘俞钊’,想想便觉得难受。”

我用手指摩挲着茶杯,闻言笑道:“娘娘的故事,七八分真,二三分假。”

敬太妃抬眼看了我:“何出此言?”

“娘娘以为故事是真的,其实不然,”我顿了顿才道:“结局是假的,阿镜并没有死。”

敬太妃不屑道:“那样高的悬崖,断没有侥幸活下来的道理。”

我垂着眼皮:“娘娘说的对,可是那阿镜,从来没有跳过悬崖,俞钊将军也没有。”

敬太妃用力拍了桌子,精致眉眼满是怒意:“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好大的胆子!”

我起身看着她:“若是我猜得不错,那位阿镜,便是娘娘吧。可是娘娘你自己都忘了,你曾是阿镜。”

敬太妃神色微动,我接着说:“若是不然,娘娘口口声声说与阿镜是故人,可是你们有过交集吗?”

我拿出笛子横在唇边:“俞钊未带你走,娘娘心里怨恨,所以记忆出现了偏差,才会被魇困住。不过娘娘放心,你都会记起来的。”

乐音渐起,敬太妃阖着眸子,眉头锁的很紧。等到一曲终了,她睁开眼睛,却已经泪流满面。

她看着我笑的苦涩:“我记起来了,我是阿镜,我没有跳崖,因为俞钊他,又骗了我。”

故事的真相自逃跑之后便不一样,俞钊早早的打点好一切,故而他们的逃亡很是顺利。可是俞钊没有带着她浪迹天涯,俞钊带她回了帝京,又带她进了宫。

阿镜在路上问过俞钊,语气间都是小女儿的兴奋:“俞钊,我们去哪里?”

俞钊没有接话,她便自言自语道:“不如我们去海边吧,你打渔,我织网。怎么样?”

俞钊轻轻揽着她,声音些微沙哑:“不急,我们先回帝京。”

一直到站在姜王面前的时候,阿镜都相信,俞钊会带她走。可那个人跪在姜王面前,当着她的面,把她献给了姜王。

姜王封她做了敬妃,对于初进宫的女子,这是莫大的荣宠。

她随俞钊出去的时候,看着他说:“俞钊,你又骗了我。”

俞钊脸上却是难得的轻松:“阿镜,没有人想背着逃兵的名号过一生,何况我是个将领,只有你帮得了我。”

已近四月,宫内的桃花被风吹落了一地。阿镜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甩了俞钊一耳光:“俞钊,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话呢?你同姜恒,有什么不一样呢!”

她跌跌撞撞的转身,被一群宫人簇拥着往宁乐宫去,而俞钊定定的站在那一处,过了许久才离开。

在那之后,她便很少见俞钊。无非宫中大宴时匆匆见上一面,却从未说过话。

直到姜王因病去世,七皇子姜堰继位。俞钊进宫直接来了宁乐宫,脸色苍白,也不行礼,就那么直直的看着阿镜,仿佛要将一生都看够。

阿镜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日暮,俞钊艰涩开口,还是那句话:“阿镜,无论如何,好好活着。”

阿镜瞥了他一眼:“将军不必忧心,本宫自会活得比你长久。”

俞钊笑的勉强:“这样便好。”

尔后阿镜被封了敬太妃,整整半年,她再也没有见过俞钊。

敬太妃看我一眼,苦涩的笑:“近些日子我却常梦到从前,可是你看,俞钊他,大约再也不愿意见我了吧。”

我轻轻摇头:“两个月前,俞将军病逝了。”

敬太妃的茶杯倏然掉在地上,半晌才问了句:“怎……怎么会呢?”尔后她又抬头,双手紧紧抓着锦缎桌布不住颤抖:“叶浮,他……他什么时候得了病,怎么就从未告诉我?在他心里,我……我究竟算是什么呢?”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一生挚爱。”

敬太妃瞪大了眼睛,我缓缓道:“娘娘还记得那首《桃之夭夭》吗?”

看着她点头,我才继续道:“娘娘大约不晓得那首诗的意思,其实那诗是祝贺新娘的。俞将军少年时才名盛极,不至于连诗经都背不下来。只是他不能背。一生挚爱将为人妇,怕是放在谁身上,也背不出来。即便他那时候已经存了要带你走的心思。”

三个月前,我遇到过俞钊。那时他已行将就木,故而寻了我来。却是为了长眠在有阿镜的美梦里。

也是因此,我得已窥见俞钊的一生。

俞钊生在一个书香世家,自小便熟读诗书,一心想要同父亲一样做个御史,一生心血,皆赋予笔下春秋。

只是父亲耿直,得罪了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姜恒。后来父亲被姜恒陷害,而他被姜恒用母亲威胁,迫不得已去了雁城。

他自小学的是四书五经,兵法之类从未涉及。他努力的想要当好一个将军,可蛮族没有给他机会。

雁城将士大多忠烈,却少不得有贪生怕死的为了活命被蛮族收入麾下。雁城局势紧张,他向朝廷递了无数折子,无一回应。

雁城被攻破的那一日,他并没有逃跑,拿着长剑身先士卒,被斩落马下,他以为他必死无疑。可第三日,他在乱葬岗上醒来,内心悲凉如腊月冰雪。

后来他一路辗转至海城,伤口再度裂开,跌进河里,被冲到了小渔村,遇到阿镜。

他在咸湿的海风里想,这大抵是上苍垂怜,给了他一次重活的机会。他本想留在渔村的,可是未过多久,他听闻了母亲病重的消息。

于是他带着阿镜离开,想着要见母亲一面,最起码,要让母亲知道,他一切安好。

只是未曾想,母亲早已病逝。姜恒没找到他的尸体,知晓他还活着,所以放出假消息,让他自投罗网。

那几日在地牢里,他没敢看过阿镜。他骗了阿镜许多,可是喜欢一个人,怎么能让她知道自己那样糟糕的一面呢?他听着姜恒告诉阿镜真相,一层一层剥开他好看的伪装,内心痛如刀割。

后来他告诉姜恒他们没有关系,是因为他想好了要救出阿镜的办法。

阿镜同梨妃相像的事情,姜恒在遇见阿镜的那晚便同他提及。

他晓得姜恒的意思,如今姜王偏爱七子姜堰,若是什么都不做,姜恒怕只是个挂名王爷,所以姜恒打算同蛮族勾结。

于是他告诉姜恒他们没有关系,又同姜恒提议将阿镜嫁往蛮族以表诚意。姜恒素来自负,定会让他亲自护送,到时候,他便带阿镜离开。

可他算错了一着棋,姜恒给阿镜下了毒。那日阿镜害了腹痛,随行医者直接拿出药丸,他起了疑心。那医者在他威逼之下,才交代是姜恒吩咐的。

所以他没有带阿镜走。他是害怕的,怕他一时自私,害了阿镜。

他带着阿镜回宫,若说这天底下还有一个能救阿镜的人,那只能是姜王。

阿镜被封了妃子,而他追随七皇子姜堰,一心想扳倒姜恒,找出解药。

他跟对了人,姜堰雷霆手段,未过多久,便在他的帮助下将姜恒扳倒。姜恒下狱的那一日,他跟着一路到了监狱门口,姜恒看着他冷笑:“俞钊,你大概已经知道你也中毒了吧,可解药只有一份,你和阿镜,只能活一个。”

他看着姜恒神色淡漠:“解药给我,我会放你走。”

活着的机会,他留给了阿镜。那一日他去宫中找她,无非想再看她一眼,他命数将尽,这一生唯一的挂念,便是阿镜。

见了阿镜的第二日,他便去寻了姜堰,说了私放姜恒的事情。姜堰罢了他的官,他再没有见阿镜的机会。

他走的很平静,倚着床榻轻轻地唱着那首渔歌:“……采菱采菱,东湖之滨。”

他唱着唱着,便沉沉睡去。那是他难得的美梦,梦里阿镜绾了发髻,身着粗布衣衫,手里拿着渔网,唤他一声“夫君”。

而这世上一切,再与他无关。

敬太妃怔了半晌,起身对着我屈膝跪下,神色却是安然:“多谢叶姑娘了。”

她忽然笑:“若不是姑娘,我怕是要怨他一辈子,黄泉路上他再见我,不愿意要我了,可如何是好?”

我叹了口气,最终什么都没说,跟着宫人退下。

离宫的第二日,忽然听闻宁乐宫走水,敬太妃被烧死的消息。

我便突然记起来她所说的梦境。她穿着鹅黄衫子在甲板上跑,一声一声喊着俞钊的名字。

无论是俞钊还是阿镜,那都是他们再回不去的,最好的年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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