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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露金风(上) 文/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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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露金风(上) 】

文/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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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玲珑将刀紧紧贴在脸上,嘴里轻声念着,眼神迷离,似乎看到在遥远的地方,一个白衣乌发,身形俊逸的影子正在向她走来。

——梦白,你来了?你真的来了?

    一 风雪漫京都

    

    明朝正统七年十一月,北京。

    

    夜色如墨,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中飘洒下来,被刀一般的寒风剪得粉碎,抛向京城的大街小巷。除了偶尔在街角看到一两个冻僵的乞丐以外,路面上已看不到人影。风高雪重,掩盖了寒舍白屋里的儿啼妻悲,却扑不灭高墙巨宅中的辉煌灯火。

    

    在南城朱雀大街的一所深宅大院的后院内,有一座小楼,灯火通明。室内温暧如春,巨大的走兽铜炉中燃着上好的南山焦炭,壁上十八盏长明灯亮如白昼,架上陈列着珍奇古玩,墙上悬挂着五代山水。屋子正中摆着一桌酒席,一个白面无须、细眉窄目的年轻人身披锦衣,正在自斟自饮。

    

    年轻人刚满了一杯酒,突然向着窗外细声细气地道:'贵客驾临,有失远迎。'说着衣袖一甩,一扇窗子应声而开,眼前黑影一闪,一个人像雪花一般落在地上。这人双臂一振,那窗子'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这人五短身材,却生得豹头环眼,满腮虬髯,如果再长高三尺,活脱脱一个张翼德。他看了年轻人一眼,沉声道:'你是什么人?'这年轻人站起身,拱手道:'在下东厂曹少钦。请问壮士可是鞑靼和宁王派来的使者么?'这人哼了一声,道:'不错,我就是勇士图鲁。王振去哪里了?'曹少钦目中露出一丝厌恶之色,但却赔笑道:'王公公今儿晚上被皇上紧急召见,进宫去了。他老人家吩咐小的在这里招待几位使者大人。'图鲁瞪了他一眼,像是很不满意的样子,大马金刀地往主位上一坐,用手拿了只烤鸭,旁若无人地大嚼起来。

    

    曹少钦也不说话,只是微含冷笑,在一边看着。便在此时,楼梯上又响起了脚步声,然后两扇三寸厚的门板便突然粉碎。一个人踏着满地的木屑走到灯下,瞪着眼睛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

    

    这是个巨人,赤膊秃头,耳下垂着碗口大的金环,身上披着两块羊皮,隆起的肌肉在灯下发着古铜色的光。曹少钦连忙上前拱手,道:'壮士神力,世间罕有,敢问可是蒙古王的使者支金勇士?'巨人点点头,也不说话,只是伸出一只大手,向着曹少钦一摊,好像是要什么东西。图鲁看到他的这个动作,脸色一变,'哗啦'一声,将那只鸭子扔到了桌子上,溅得满桌汁水。曹少钦向他摆了摆手,笑着对支金摇摇头。支金脸色也变了,睁大了眼睛,却见曹少钦伸出三个手指,又扳起两个,剩下一个在支金眼前晃了晃,意思是应该有三个人来,可是现在只到了两个。

    

    支金一脸怒气,走到桌子边,将一张椅子坐得吱吱直响,瞪了图鲁一眼,伸手去抓桌子中央那只烤乳猪,正巧图鲁也伸手去抢,二人一个抓到了猪头,一个按住了猪腿,各不肯放。眼看一只乳猪就要变成两只,忽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在桌子上轻轻一拍,二人只觉得手臂一酸,那只乳猪竟凭空跳了起来,落到另外一个人手里。

    

    图鲁和支金大吃一惊,见那抢去乳猪的人是个和尚,一身僧衣满是油腻,已脏得看不出颜色,可那双手却白白净净,指甲也修得很短,耳上叮叮当当的,是几个金环。那和尚正捧着乳猪,吃得油光满面。二人根本不知道这和尚什么时候进来的,齐声大叫,向那和尚扑去。

    

    脏和尚一手捧着乳猪大吃,连头也不抬,随手在腰间一抽,只见红光一闪,四只血淋淋的手已掉到地上,支金和图鲁瞪大了眼睛,似乎不能相信,红光又一闪,二人咽喉鲜血狂喷,双双倒毙。这和尚杀人简直比吃乳猪还要容易。

    

    屋子里响起了稀落的掌声,曹少钦笑道:'早听说血和尚的大名,今儿我算是开了眼了。'血和尚也不理他,直到把那只乳猪吃得寸皮不剩,才拍拍胀起的肚子,大笑道:'很久没吃过烤得这么好的乳猪了。'说着将一双油手在僧衣上擦了擦,看了看曹少钦,道:'你不是王振。'曹少钦一拱手,道:'小人乃是东厂曹少钦,王公公心慈,看不得死人,所以我来代他老人家收拾。'血和尚道:'原来他早知道这次会死人。'曹少钦道:'鞑靼、蒙古和瓦剌对这样东西都是志在必得,可三个部落中最有实力的还是瓦剌,所以王公公算定瓦剌使者一定会杀了另外两个使者。只是他老人家没有料到瓦剌会派大名鼎鼎的血和尚做使者。'血和尚哈哈大笑:'小太监少拍马屁,老子肉也吃了,人也杀了,现在要回去向大王交差了。东西在哪里?'曹少钦微微一笑,道:'这东西关系着大明朝的一半江山,可是不能轻易送人的哟。'血和尚道:'你放心,我家大王说话算话,一旦取了黄河以北的土地,就立王公公的侄子王鲂将军为北安王。决不食言。'曹少钦点点头,道:'大师远来辛苦,先请喝茶。'却闭口不提正事。血和尚哈哈大笑,从宽大的僧袍里取出两个布包,并排放在檀木茶几上,道:'请曹公公过目。'曹少钦打开第一个包,里面是一个白玉小匣,匣子里装着一对明光闪闪的珠子。一个珠子呈淡黄色,里面隐隐透出一条金龙,神气活现,另一个珠子呈淡红色,里面像是有一只飞舞云间的凤凰。曹少钦的眼睛顿时瞪大了,片刻也舍不得离开。

    

    血和尚看着曹少钦,微微一笑,道:'这对金龙彩凤珠公公还看得上眼么?'曹少钦收回目光,淡淡地道:'那我就为阁下转送王公公,只不过他老人家一向清廉,怕看不到眼里。'血和尚点点头,道:'我家大王也知道这般俗礼,王公公是不大会高兴的,就特命我送上另一样礼物。'曹少钦伸手打开第二个包,红绸缎一解开,里面赫然露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这人头双目圆睁,咬牙切齿,似乎还有冲天怨怒。曹少钦吃了一惊,用手揭起人头脸上的散发,定睛看看,突然放声大笑,尖利如同夜枭般的笑声远远传了出去,震得檐上的积雪纷纷落下,连屋子里的灯光似都暗了下来。曹少钦大笑道:'贺伯彦,你也有今天,你不是一直要皇上惩办东厂,放逐督公么?哈哈……'他止住笑,伏下身子,盯着贺伯彦那双充满愤恨的眼睛,轻轻地用一种阴森的语调道:'贺大人,今天只要你再说一句话,我曹少钦言听计从,给你当牛作马都心甘情愿,你说话呀?'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个阴沉沉的声音道:'阉贼,你们杀人无数,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曹少钦大惊,好像贺伯彦那双睁大的眼睛突然动了起来,他不由得后退几步,靠在了桌子上。在这一刹那,一扇窗子突然'砰'的一声被撞开,一条细细的人影蹿了进来,掠向茶几。血和尚虽然也在吃惊,但他的动作要快得多,手中血光剑一挥,向那人的腰间扫了过去。

    

    那人黑纱罩面,黑衣遮体,但腰似乎十分灵活,轻轻一扭,便将这一剑闪过,身形竟丝毫不停,像一只羽燕般落到茶几前,一把掠起了贺伯彦的人头。曹少钦也回过神来,手中寒光一闪,多了一柄精钢软剑。两柄剑,一软一硬,一左一右,剪向那黑衣人。

    

    黑衣人手抓人头,双腿连起,将那茶几踢向二人,碎裂之声过后,那茶几被劈成了十几块,黑衣人也鸿飞冥冥,不知所踪了。

    

    血和尚飞身而起,跃出窗子,曹少钦却木立当地,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极为恐慌的神色。血和尚阴沉着脸走进来,似乎想质问两句,但看到他这样子,便没有说出口。

    

    曹少钦的脸色越来越惊慌,突然他飞身而起,闯下楼去。楼下原来有四个人,此时都已倒在地上,每个人眉间都钉着一片柳叶似的刀片。他跑过去推开一面墙壁,来到了一个暗室。暗室里也有四个人,四个死人,四个人中间,放着一口黄金箱子,箱盖打开,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曹少钦再也站不住,一下子跪倒在箱子边,眼睛直直的,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去了魂魄。

    

    就在这时,一个死人突然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曹少钦像是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双手紧紧抓住那人的肩膀,急急地问:'快说,到底是什么人?'那人张了张嘴,吃力地吐出两个字:'女……人……'说完头一歪,再也活不过来了。曹少钦慢慢放倒那人的尸体,喃喃地道:'女人?女人?'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反手一掌打在墙上,那石墙登时被打出了一个大洞。石屑纷飞中,他已冲出门外,消失在风雪里。

    

    血和尚看着他的背影,冷笑几声,对着那些死尸自言自语道:'女人?你们知不知道,在他面前还是少提女人好,因为他对女人简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好像对自己这话非常满意,背着手哈哈大笑,这笑声穿透无边的风雪,在冬夜中听来极是恐怖。

    

    第二天一大早,雪还没有停,北京城西直门大开,一队精骑如同一阵狂风般卷过地面,驰入了茫茫飞雪之中。

    

    '如果真的是一个女人抢走了那东西,那这个女人会是谁呢?' '江湖中有无数女人,但能做出这件事的只有一个。' '你已知道她是谁了?' '我不但知道她是谁,我还知道她会去什么地方。' '那你说她会去什么地方?' '龙门,龙门客栈。'

    

    二 天涯一玉人

    

    大漠。黄沙。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射到龙门客栈那高高的旗杆时,朝霞还没有散尽,金铁风打开那两扇木门,第一眼就看到了一朵花。

    

    菊花,花色鹅黄,虽然被风沙吹得有些凋谢憔悴,但还残存着一丝幽香。金铁风笑了,他知道今天一定会有女人来。是个怎样的女人呢?但愿不会像这朵花一样憔悴吧。

    

    他随手将花插在门板缝里,摸了摸腮上那些有点扎手的胡子茬儿,仰起他那张棱角分明但却非常年轻的脸,对着朝阳唱起了歌:'早起来开门唱山歌,山歌就像那一团火,天上的流星追明月呀,沙漠里的妹子想哥哥。'歌声越来越大,龙门客栈所有的伙计都跟着唱起来。随着这一阵轻佻而浅白的情歌声,龙门客栈又开始了一天的生意。龙门山的马贼兄弟们也到了,他们早已和金铁风谈好,如果有买卖,金铁风可以先做,如果他不做,马贼们就可以下手,事后九一分账,金铁风只要一分的销赃钱。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可大多都是些小本生意人,没有什么油水,他们敢到龙门客栈来,因为他们知道大贼是看不上小钱的。龙门客栈里热闹了起来,热腾腾的肉包子,火辣辣的烧刀子,每个人的脸都红红的,像是涂上了一层油。

    

    只听'哗啦啦'一声,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大汉横眉怒目,双拳紧握,面前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被他扔到了地上,酒杯与海碗摔得粉碎,一个伙计正赔着笑,向他点头哈腰。那大汉怒吼一声:'你奶奶的,你们卖的什么臭酒?跟洗脚水一个滋味,欺负大爷是外地人,喝不起酒么?'那伙计赔笑道:'您老消消气,小店的酒从来都是关外最有名的烧刀子,大爷可能从南边来,喝不惯,小的这就给您去换一壶。'说完跑到柜台,换了一壶酒。没想到这大汉只喝了一口,又砸在地上,摔个稀巴烂,叫道:'这酒也臭,再换一壶。'那伙计居然不生气,又换了一壶,这次那大汉连喝都不喝,又摔在地上。

    

    他一连摔了三壶,这下谁都看出他是来找麻烦的了。那伙计笑了笑,道:'大爷总说这酒是臭的,却不知什么样的酒才不臭呢?'那大汉道:'只要不是你们掌柜卖的酒,就不臭。'那伙计道:'哦?这却是为何呀?'那大汉冷笑道:'这是因为你们掌柜的臭,所以酒才臭。'金铁风笑嘻嘻地走过来,道:'我就是掌柜的,我从来都是用水洗脚,不用酒。客官有什么要求,只管和我说。'那大汉打量了他几眼,道:'那好,你亲自给大爷倒三碗酒,等大爷喝过了,你就滚出龙门客栈,滚得越远越好。'金铁风也不动怒,还是笑嘻嘻地道:'我又不是强盗,也没犯王法,店里也没藏着光身子的女人,为什么要走?'那大汉大声道:'因为我来了,我铁面金刚沙龙以后就是这里的掌柜。'金铁风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才是强盗。到这里来打劫的对不对?'说着他大笑起来,他这一笑,店里的所有伙计都跟着他大笑,这笑声直可以穿破屋顶。沙龙凶神恶煞般地闹了半天,却没想到一个人也没镇住,不由得怒发冲冠。他一脚踢飞面前的桌子,一手揪住金铁风,像抓一只小鸡一般举在空中,向地上狠狠摔去。

    

    店里的伙计远远看着,脸上还带着笑,没有一个人为他们的掌柜担心,这要是摔下去,金铁风只怕连脑袋都要被摔进脖子里。有几个生意人不由闭上了眼睛。

    

    不想只听'扑通'一声,金铁风还是稳稳地站在地上,沙龙却摔了个狗吃屎。他跳起来,摸了摸脑袋,向地上啐了一口,又抓住金铁风。这次他双脚一蹬,入地半尺,稳稳钉在地上,又一次将金铁风向地上摔去。

    

    哪知金铁风还是站在地上,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变,再看沙龙,众人不禁都笑出了声,沙龙也没有倒,但却矮了半截,他的腰部以下完全没入地里,像是一个大马桶。

    

    金铁风走到他眼前,扬起手'噼里啪啦'给了他几十个大耳光,打得沙龙脸皮紫涨,顺着嘴角向下淌血。金铁风笑道:'原来你的脸并不是铁做的。'沙龙被打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只是嘶声道:'你放我出来……放我出来……'金铁风道:'好,马上就放。'说完他一手掐住沙龙的后脖子,像拔葱一样将他从地上拔了起来,笑道:'就凭你这点功夫也想来龙门客栈撒野,回去好好照照镜子。滚吧。'说着一甩手,沙龙就像条死鱼一样被扔出门外。屋子里哈哈大笑起来,哪知笑声还没停止,沙龙大叫一声,从门外又飞了进来,不偏不倚正落入方才那个坑里,只不过这次是大头向下栽了进去。他双腿乱蹬,呜呜大叫,显然是被人扔了进来。

    

    屋子里的人都吃了一惊,没心思再去看沙龙的滑稽样,转头向外看去。只见一个人从门外慢慢走了进来,这人头上扣着一个大竹笠,身上一件银缎子的披风,脚下是一双嵌着珍珠的小牛皮靴子,清秀绝伦的面庞上,一双眼睛冷若寒冰。无论从哪个人的脸上扫过,那人都觉得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没有人敢和这人对视。

    

    金铁风也暗自吃了一惊,门外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不要说是人,就算是一条小蛇,一只老鼠走过,屋子里的人也能瞧得一清二楚,可这人什么时候来的,竟没有一个人知道。

    

    那人走进门,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来。金铁风走上前,低声道:'姑娘是吃饭还是投店呢?'那人目光一冷道:'你说谁是姑娘?'金铁风笑了:'这年头虽然有很多人男不像男,女不像女的,可我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看见过男人穿的夹袄是粉红色的呢。'那人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投店。'金铁风道:'你要投店?可要知道别处的风雪虽大,可还比不上我们龙门关的雪呀。'那人冷冷道:'龙门关有雪,天涯路上行。'金铁风一怔,道:'天涯路万千,何处龙门关?'那人道:'金风吹杨柳,江湖几人还。'金铁风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来,道:'我就是金铁风,姑娘贵姓?'那人道:'玉。'金铁风目光一凛,仔细打量了这女子几眼,道:'柳叶寄相思,飞燕玉玲珑?'那人不再说话,用茶碗堵住了嘴。

    

    金铁风笑了笑,招呼伙计上包子,然后走到柜台前,将柱子上的一碗灯取了下来。这是一个信号,表明他金铁风已不准备做这笔生意了,如果有人想做,他也不会阻拦。

    

    果然,灯一取下来,就有人动了,是那伙马贼。既然金铁风已表明态度,他们自然是不能放过了,单单玉玲珑脚下那双靴子也值几百两银子。十几个人站起来,慢慢走向玉玲珑,几个人的手已伸到了衣服里。屋子里的空气骤然变得紧张起来,其他的客人似乎也觉察到了,都悄悄地缩到了墙角。那些人越走越近,手从衣服下伸出来,是一柄柄雪亮的马刀。

    

    玉玲珑举杯喝茶,像是没看到这些人一样,连眼皮都没有抬。突然一声呼喝,刀光耀眼,十几把马刀向玉玲珑斩了下去,看情形不要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匹马,也要被他们分成十几块不可。

    

    金铁风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嘴角露出了一丝嘲笑。果然,他的笑容还没有消失,那十几个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一声惨呼,向后摔了出去。金铁风看得清清楚楚,每个人的眉心都钉着一片柳叶形的刀片。其他几个马贼刚把刀拔出,突然觉得手腕一凉,马刀落地,他们看着手腕上的柳叶刀片,就像是见到了鬼一样,惊叫一声,跌跌撞撞逃出了龙门客栈。

    

    一个小伙计吓得吐了吐舌头:'我的妈呀,这人八成是鬼。'金铁风拍了他后脖子一下,道:'胡说八道。'那伙计道:'我胡说八道?她要不是鬼,那些刀子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金铁风哼了一声,道:'扔刀子有什么了不起?她要是敢向我扔刀子,就算扔三百把,我一下子也能接住二百九十九把。'那伙计道:'那还有一把呢?'金铁风道:'还有一把插进你嘴里,割下你小子的舌头,看你以后还长不长他人志气,灭你老板的威风。'那伙计喃喃道:'你有什么威风?你要是能降住她,我以后就不撒尿,活活憋死。'金铁风盯着玉玲珑,轻轻道:'我降不住她?你们看好了,以后这龙门客栈就要多一位老板娘了。'

    

    大漠里的夜总是来得很快、很突然,太阳刚才明明还在半天,可不知被什么东西扯下去,一下子就不见了。黑暗中的旷野于是就成了风的世界,夜风越来越大,在无边的沙丘中,龙门客栈就像是一只万顷波涛中的小舟,仿佛随时都会被吞没。

    

    金铁风提着盏灯,叩响了玉玲珑的房门。玉玲珑没有开门,轻轻道:'是谁?'金铁风道:'我。'玉玲珑冷笑道:'早知道你会来。'房门开了,金铁风把灯放到桌子上,侧耳听了听窗外的风声,道:'今夜好大的风。'玉玲珑在火炉边烤火,那双纤细秀美的手映着火光,显出一种娇艳的红色,就像她的脸色一样。金铁风见她不理他,又道:'你怎知我会来?'玉玲珑道:'你不来怎知我有没有油水?'金铁风笑了:'龙门客栈在这甘陕道上已开了十年,你不会不知道它的规矩。'玉玲珑冷冷地道:'没听说过。'金铁风道:'其实也很简单,只有三不过。'玉玲珑道:'哪三不过?'金铁风道:'有钱人不过,漂亮女人不过。'玉玲珑道:'还有呢?'金铁风道:'我看不顺眼的不过。'玉玲珑点头道:'那你看我呢?'金铁风道:'你不像个穷人,长得又不坏,本来是不让你过的,可我看你还很顺眼,就马马虎虎,放你一马算了。'玉玲珑道:'这么说你不想做我这笔买卖了?'金铁风道:'谁说不想做?只不过酬金太少,才三千两。'玉玲珑道:'哦?这话什么意思?'金铁风拉了把椅子,隔着火炉坐到玉玲珑对面,轻声道:'前天龙门关已接到急令,马上封关,不准任何人出入,同时严查一个单身江湖女子,无论死活,都有三千两赏金。'玉玲珑道:'这么说你怀疑我就是那个单身江湖女子?'金铁风道:'不是怀疑,是肯定。'玉玲珑冷笑一声:'三千两虽不多,但总比没有强,你难道不想试一试?'金铁风笑道:'我正想试一试。'说着他左手突然伸出,一个双龙抢珠点向玉玲珑双目,同时右手去抓玉玲珑的脉门。

    

    这一招出手双飞,两手都是可虚可实,的确难以招架。玉玲珑却是不挡不架,也是一个双龙抢珠,疾点金铁风双眼,竟是要拼个两败俱伤。金铁风倒是一怔,他从没看到过女人使出这样的招式,心思电转之下,把头一扭,张口就咬。玉玲珑脸一红,叫声:'疯狗。'五指一并,一个耳光便抽下去,金铁风一个金鲤卧波,躲了过去。

    

    玉玲珑手腕一翻,已扣了三支相思柳叶,抖手便要射出,金铁风大叫一声:'等一等。'玉玲珑道:'什么事?'金铁风道:'你要有种,就不放暗器,大家空手对空手,我要是输你一招半式,立刻送你出关。'玉玲珑道:'好,我不用柳叶,就和你比比拳脚。'说完一扬手,那三支柳叶飞刀齐刷刷钉在墙上,她拍拍两手,道:'我要输你一招半式,随便你捉我去领赏。'金铁风站起身,仰天一笑:'好,有气魄。'说着一运气,裤子突然掉了下来。玉玲珑惊叫一声,双手捂住了眼睛,道:'你……你干什么?'金铁风嘻嘻一笑:'打架呀?难道是娶媳妇么?接招!'说着双足一跃,不想被裤子绊住了,他大叫一声不好,双手乱舞,身子向前跌下去,正好扑到玉玲珑身上。两个人立刻滚倒在地上。

    

    玉玲珑的脸一下子由通红变得惨白,她双手伸出来,按住了金铁风肋下的死穴。金铁风喘着气道:'不要啊,千万别按,那地方可不是玩儿的。'他的嘴贴在玉玲珑的耳边,脸上的胡子茬儿刮在玉玲珑脸上,玉玲珑只觉得一阵阵强烈的男子气息袭来,身上的每一根寒毛都仿佛立了起来。她又羞又气,差一点晕了过去。就在这时,只听大门如同闷雷也似被擂响了。一个人拼命地叫喊:'开门,快开门……'金铁风跳起来,骂道:'是哪个龟儿子,半夜跑来撞丧?'他提起裤子,气呼呼跑出门去,玉玲珑也跳起来,摸着发烧的脸,用力向外啐了一口,抄起桌子上的茶杯向他扔去,却扔到了门板上。她定定神,将门打开一条缝,向外看着。

    

    大门越擂越响,仿佛随时都会被砸碎一样。龙门客栈的伙计们都被吵醒了,金铁风喊道:'别他妈叫了,小黑子,去开门。'一个黑脸大眼的伙计跑过去,刚一开门闩,一个人就扑进来,倒在他身上。夜风立时冲进屋子里,每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寒噤,再看进来的这个人,大家又吃了一惊。

    

    眼前这个人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但脸色惨白,一缕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来,红得刺目。在他背上,还钉着三支羽箭,血已浸透了他的衣服。

    

    这大汉一扑进来,嘴里就喊道:'玉……玉姑娘来了没有?快叫她出来。'金铁风看了他两眼,冷冷一笑:'什么玉姑娘铁奶奶的,这里一个也没有,你走错地方了。'这大汉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在每个人身上扫了一遍,道:'不,她一定在,赶快告诉她,东厂的人就要到了,就要到了……'这句话一出口,屋子里的人齐齐吃了一惊,有几个人倒吸了一口气,道:'东厂?'东厂的厉害是每个人都知道的,无数的江湖豪侠,王公重臣都被东厂连皮带骨头吞下去了,进了东厂就等于进了地狱,而东厂里的太监就是恶鬼。

    

    金铁风也暗自吃了一惊,忙问道:'阁下是谁?怎么会认得玉姑娘?'这大汉还想再说什么,声音却低沉下去。金铁风正要走上前去,只见人影一闪,玉玲珑已到眼前。她俯身托起那大汉的身子,急问:'我就是玉玲珑,是不是梦白要你来的?'那大汉正在眼神迷离之际,见到玉玲珑,陡然双眼一亮,一把握住她的手,点头道:'是……是他要我来的!'他这话一出口,金铁风就感到不对了,他已听出这大汉话音里的杀气。只见大汉把头一低,背后的紧背花装弩'铮'的一声,射出五支毒箭,那大汉手腕一翻,一柄黑漆漆的刀子直刺玉玲珑前心。

    

    玉玲珑的一只手被他抓住,这几下袭击快如闪电,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避开,金铁风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小心。'就见玉玲珑双足一蹬,身子从大汉头上翻了过去,刀子和毒箭都落空了,'喀'的一声,那大汉抓着玉玲珑的那只手已被拧断了。

    

    那大汉痛得冷汗直流,却闭着嘴一声不吭。玉玲珑一脚踩住他背心,将两根手指放在他双眼上,道:'说,到底是谁要你来的?一共来了多少人?'那大汉冷汗越流越快,他一咬牙,回手一刀掠向玉玲珑的手腕,可他的手刚动,一支柳叶飞刀就钉在他手背上,玉玲珑手指一用力,那大汉一个眼眶里流下了鲜血,玉玲珑又道:'最后一次问你,你们来了多少人?'那大汉突然笑起来,在鬼哭一般的笑声中,他中刀的手向怀里一伸,猛地一拉。玉玲珑脸色突然变了,她一把扯起那大汉,向门外一抡。金铁风也嗅到了一股霹雳弹独有的火药味,他的脸色也变了,闪电般飞过来,一脚踹在那大汉肚子上,同时双手一挥,两扇大门砰地关上了。

    

    那大汉远远地飞出门外,还未落地,就在半空中炸开了,血肉肚肠四下飞洒,一个人已被炸得七零八落。昏惨惨的灯光下,鲜血发出幽幽的光泽,仿佛方才死的不是人,而是一个从地狱来的魔鬼。

    

    金铁风长出了一口气,向着小黑子和另一个伙计一努嘴,那两人会意,跑出门去,在沙地上挖了个坑,将那些皮肉埋了起来。

    

    玉玲珑看着门外黑漆漆的夜空,脸色凝重,仿佛有很多心事。金铁风让人关起门,对玉玲珑道:'原来你早知道那人是来杀你的。'玉玲珑不理他,转身向自己的屋子走去。金铁风又道:'你真的得罪了东厂?如果那样的话,你还是快走的好。'玉玲珑头也不回道:'用不着你管。'金铁风道:'可是……'玉玲珑一字字道:'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进我房间一步,我就杀了你。'炉火仍在燃烧,屋子里温暖得很,玉玲珑关上门,坐到床上,听着屋顶上的风声,她的双手似乎在发抖。她突然站起来冲到门边,却又慢慢走回床前——梦白,你为什么还不来?莫非你忘记了曾经约定的事,还是你已被东厂的人捉去了?她这样胡思乱想着,渐渐疲倦下来。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闭上了双眼。

    

    突然她有了一种强烈的恐惧。危险,她已感觉到了危险。玉玲珑猛地一翻身,滚下床来。就在她侧身的同时,床下无声无息地刺出一柄剑,一柄蓝森森的剑,要不是她闪得快,这一剑已将她钉在床上,饶是如此,她的腰已被剑划出了一道血口。

    

    只听'轰'的一声,床板已被打成碎片,一条人影从中跃起。那道蓝色的剑光再次射向玉玲珑,火光映射下,那人一身黑衣,黑布包头,只露出一双恶狼般的眼睛。玉玲珑一脚将火炉踢起,无数火炭飞向黑衣人,那人像是没看到一样,剑光不停,飞射而到。

    

    玉玲珑再次闪身,但身法已不太灵活,她只感觉到腰间一阵麻酥酥的,手脚似乎有些不听使唤了。那黑衣人一眼便看出她已受了伤。目光中露出了一丝狰狞。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大声道:'玉姑娘,你在做什么?怎么房间里像打雷一样?'那黑衣人微微一怔,剑光一顿。玉玲珑怎么会放过这机会,衣袖一挥,相思柳叶终于出手,黑衣人向后疾退,但相思柳叶更快。黑衣人已飞出了窗子,却一声闷哼,鲜血从咽喉上溅了出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玉玲珑还想追出去,但刚一跃起,便倒了下来,腰间的酸麻已经遍布到了四肢,她已无力动弹了。

    

    房门慢慢地打开了,进来一面大大的锅盖,金铁风从锅盖后探出头来,道:'别发暗器,别发暗器,我只是来看看……'他的话音突然停住了,他已看到了房子里的一切,顿时便明白了。他来到玉玲珑身前,打量她几眼,道:'怎么回事?就算我的床不舒服,也用不着打碎了睡在地上啊?不过幸好你是个有钱人,我也不必心痛,总之你是会赔的,对不对?'玉玲珑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试了几次也没能成功,便闭上眼睛,长长出了口气。金铁风叹道:'好,看你这么喜欢睡地面,我也不打扰了,做个好梦吧。'说完摇晃着脑袋,向门外走去。玉玲珑这次连眼皮也没抬。

    

    金铁风走了两步,偷偷转头看了一眼玉玲珑,见她一点儿开口恳求的意思也没有,便道:'喂,你中了毒,自己难道不知道?'玉玲珑还是没有说话,金铁风反倒有些急了,道:'我这里有解毒药,能治你的伤。'玉玲珑突然睁开眼睛,金铁风喜道:'怎么样?你只要求求我,我就为你解毒。'只见玉玲珑努力地抬起手,从怀里取出一把小小的弯刀,华丽的刀鞘上刻着十个字:梦去江湖白,魂归天地青。玉玲珑将刀紧紧贴在脸上,嘴里轻声念着,眼神迷离,似乎看到在遥远的地方,一个白衣乌发,身形俊逸的影子正在向她走来。

    

    ——梦白,你来了?你真的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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