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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 | 茫茫

生命里没有等待,只有错过。


榛子意识到王小远可能真的成功的时候,是在留学回国后,参加一场大学同学婚礼的时候,她跟老同学交换新手机号,拿过彼此手机存号码和姓名的时候,这位同样王姓的朋友,突然惊呼出来:“你竟然认识王小远?”

榛子愣愣,点点头:“是啊。”可能榛子眼中的不解有些过重,对方继续说:“他的炸鸡连锁店已经开到B市第四家了,青年才俊,不得了……”旁边的人,因为这个话题,突然就聊起了炸鸡的口味,而榛子在一旁歪了歪脑袋,灯光暗了下来,新娘新郎走上舞台,婚礼进行曲缓缓响起,榛子垂眉暗暗想,好像真的离开太久,都不知道原来这小子,已经这样厉害了啊。

婚礼结束,她走出酒店,看时间还有一些,就往城西的步行小巷走去,街边琳琅满目的小吃摊,在夏季的夜空下,生气勃勃。榛子越往前走,但时间好像越往后倒,她大步走了起来,几乎快要跑起,直到体力跟不上,突然在街边站住,弯腰努力喘着粗气。高中和大学时代吃过的那家烧烤摊,果然没有了,她记得大学课业压力大,那时最大的快乐,就是攒下一笔零花钱,来这里吃一顿它家的现烤羊肉。看着消失的小吃摊,站在人流的路口,榛子的思绪千变万化,像走过了一个世纪。


『做了回备胎』

说起来,榛子跟王小远的相遇,确实一点儿也不愉快,那时榛子失恋,在同学办得联谊活动上买醉。

王小远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说当时自己跟谁都没看对眼,唯独对坐在暗处的榛子有了几分兴趣,鬼知道他是在瞎扯什么,不过榛子记得他当时确实有走过去,她还记得自己将酒喝到快溢出喉咙,眼前一切都在飘,榛子看见王小远的脸,内心涌出一股深深的鄙夷,于是还没等他搭讪说出第一句话,榛子就直愣愣地说:“我不喜欢男生。”

这件事当晚就传了出去。人都说初恋会影响一个人一生的择偶观,因为你终其一生,都在找个像他的人。而榛子却只想对这些理论骂脏话,因为她终其一生,都在逃离初恋带来的阴影。

学校里总会有那么几个学生,他们没有什么天赋,更加没有什么背景,靠着最简单的勤劳和不屈的努力,去争取自己得到公平对待。榛子就是其一。当她把自己逼得透不过气的时候,遇见了第一个对她送出关怀的人,在初恋一点点的攻势下,毫无恋爱经验的榛子,就这样开始了第一段恋情,榛子以前觉得长大是一瞬间的事,后来她又觉得,分手也是一瞬间的事。

五个月后,男生就搂着别人去送关怀了。榛子不知道别的女生是怎么样的,但她的初恋就是这样无疾而终的。她喝醉醒来后,看着天旋地转的宿舍,突然冲到洗手间狂吐了起来,马桶将她呕吐物冲走的那刻,她觉得当初的那个自己,也被一并冲走了。

她忽然明白,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只是当了回备胎,仅此而已。



『因吃结缘』

有人说,25岁以后很难再交到知心朋友,而榛子跟王小远相识于25岁之前,熟起来是在25岁之后,所以该划分到哪个阶段里,榛子还真不太明白。

那时她在读大三,虽然家在本市,但是属于郊区,所以也不常回家,除了上课,就是泡在图书馆,每天的作息,精准到分秒,开始还有一些同学会在周末约她出去玩,但被拒绝次数多了,她就基本被孤立了,榛子从来不在意这些,她长达20多年的时间,都是这样过的,虽然曾以为可以像其他人一样,谈个恋爱什么的,但她被伤的太深,于是她更深刻明白到,人永远只能靠自己

打算考研的榛子,没命地看书学习,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生活也不是全无乐趣,她最大的消遣,就是在小吃街的一家烧烤摊,吃几串烤羊肉,那时她基本不回家,单身的母亲给她寄了很多自制的甜辣酱。来的次数多了,烧烤摊老板娘就认识了她,知道她不喜欢孜然,就只放点盐,单独拷给她,榛子就沾着甜辣酱,边吃边看书。

有一次旁边有个男生太好奇她的甜辣酱味道了,于是就凑过来问,我可以吃吃看吗。榛子闻声抬头,她蹙了蹙眉,王小远明媚而朝气蓬勃的脸,在她面前亮了起来。榛子收起甜辣酱罐,以最快速度转身走了。

榛子迎来各种考核,连续一周都没再去烧烤摊,考完的那天,她为了犒赏一下自己,才又去了烧烤摊。夏日的傍晚,天黑的很慢,老板娘为她单独烤着羊肉串,噗呲噗呲的羊肉,冒着香喷喷的味道,榛子看看旁边的位置,那个叫王小远的隔壁大学学生,还在盯着她的甜辣酱,他们又相遇了,这次榛子没有跑,最后她推甜辣酱到他面前。

王小远先是愣了愣,接着也学榛子沾着烧烤吃了一口,结果从此停不下来,一口气吃光了榛子的甜辣酱。因吃结缘,这句话很适合形容他们。

后来两人约着一起去吃烧烤,王小远电话约榛子五次,但每次都落空。王小远爱上了榛子的甜辣酱,吃不到的他,有一次就索性直接打包烧烤去了榛子学校,榛子从图书馆回宿舍后,就被满室的烧烤味震惊了。

她看见王小远坐在一群宿友中间,瓜分着她的甜辣酱,榛子怒从心头起,跳过去揪住王小远的耳朵,王小远嘴里吃着肉,闷声大叫起来,榛子一路将他揪出了宿舍。

王小远站在大门外,吞下嘴里的肉。他见过的女生很多很多,但这是第一次被一个“不喜欢男生”的女生赶出来,24岁的王小远,突然就没了脾气。



『等等,再等等』

王小远算不算追过自己,榛子一直不确定。她只记得有一段时间,王小远总是来找她。他们去烧烤摊吃串,来往的多了,王小远就开始带朋友一起出现,那些朋友都非富即贵,于是榛子这才知道,王小远不是普通人,他是个富二代。

成年人的世界,情义少利益多,这个道理,她懂。

她忽然有些庆幸自己在王小远面前说的那个慌,否认,一定有人会把她看做是想攀龙附凤。

榛子是个自卑而敏感的人,她懂得把世界看清的道理,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把自己看太重。

榛子考验冲刺的最后几个月,王小远不敢来打扰了,为了方便温习,榛子在校园外租了一间地下室隔间,除了上课,就是缩床上看书。地下室没有阳光,总是阴暗潮湿,有时候她甚至会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因为把生活费拿来交房租,所以她只能将温饱放一边。饿到不行时,就出去附近的小商店,买个泡面,那天她就是在商店吃泡面的时候,隔着窗户,看到了前任。

那个甩掉她的男生,牵着另一个女生走过去,榛子盯着看了很久,深秋的本市,寒意初露,榛子揉了揉被气哈红的鼻子,喝完最后一口汤,走了回去。

榛子拿着从图书馆借来的新书打开门时,突然就被迎面而来的一股热气,捂热了眼睛。王小远不知什么时候向房东拿了钥匙,竟然跟朋友们在榛子的地下室吃起了火锅。

他们吃的火锅很有创意,一边放了甜辣酱一边放了麻辣酱,王小远扯过榛子,像个哥们一样对榛子勾肩搭背,榛子如此近距离地看着王小远,觉得他的身子像有一股热气,让她觉得滚烫又温暖。

王小远的那些朋友,打破了榛子对富二代的那种刁钻叛逆的印象,他们谈不上好相处,但也绝没有摆架子。那天的火锅吃到最后,大家都满足而归,唯独把喝醉酒的王小远扔了下来,榛子收拾着残羹剩饭,王小远就爬在桌子上睡死过去。

寒意袭人的地下室,火锅热度退去后,更是冷得惊人。榛子手脚缓慢地刷完碗筷,走回去给睡死的王小远盖了外套,自己就继续看书温习。

但旁边有这样一个呼呼大睡的人,她注意力总是无法集中。榛子看看王小远,昏暗的地下室中,只有一束白炽灯,照着面前的桌子,榛子忽然开始走神。王小远是一枚超级吃货,吃货的属性就是有吃一切好办,这样的他,看上去非常好相处,而身边有这样一个不算太差的朋友,就算是清冷如榛子,也有那么一瞬间,是心动的。但是,仅仅只是一瞬,因为她清楚知道,自己不能再做白日梦了。

榛子游神间,王小远摇摇晃晃抬起头,他睡眼惺忪的眼睛,迷离中失去聚焦,白炽灯下褐色瞳孔像有千万道星辉,他浓重的荷尔蒙气息逼近她,她没有回避,她知道回避就会输掉。而王小远却突然如孩子般丧起一张脸,甚至有些烦躁地扭曲到了一起,他语气带着怨气和痛苦,对榛子慢慢吞吞的说,你为什么不喜欢男生呢?

问完,王小远又低下头找了个舒服的姿态,继续自己的大梦,他边进入深眠边喃喃自语地说,如果喜欢男生,我就能追你了。

榛子拿个人取向对世界撒了个慌,但她没有想到,这个谎言会让一位人如此痛苦。她其实很想拍拍他,告诉这个男生,嗨,你可以来追我的。然而,她仿佛天生就对爱缺乏勇气,她的外公外婆早年离婚,她的父母也难逃离异的诅咒,她生命中对家庭情感的观念太薄弱了。

榛子重新打开教科书,电磁炉上的水壶,冒着呼呼地热气。榛子想,等等,再等等,等自己变强大了,等自己能够活得足够独立时,再去说感情的事,这才是最理智最负责任的选择吧。


『生命里没有等待,只有错过』

世界上总是有这样一小波人,他们宁愿自己对自己残酷,也不想将来让这个世界对他们残酷。

可殊不知,生命里有很多事,都是无法等待的。18岁时该谈的恋爱,到了27岁才去谈,一切都不一样了,23岁想去看的海,到了30岁才去,心境和感受都变了。

那年榛子考研成功了,她第二年就获得了一次去外国做交流生的机会。而王小远呢,大学毕业后,先跑了大半个中国,吃遍了各地美食,然后竟然吃出了心得,他在电话中告诉榛子自己想要创业做餐饮的时候,榛子正翻着研究报告,国内是初夏,她所在的地球另一边,却是深秋,她说,你一个好吃懒做的富二代,能吃得了创业的苦吗?

王小远吃着自己研究出来的黑暗料理,在电话中气得呼呼喘息。他们就在这样的联系中,做了五年的朋友。王小远刚开始给榛子邮寄了很多国内的特色零食,就怕她吃不惯老外的东西,后来王小远变得忙碌,两人也渐渐疏于联系。

榛子回国后,找了一天去了王小远的炸鸡连锁店,墙壁上挂着各种美食杂志对连锁店做的报道,王小远果然把生意做大了。榛子还碰到了王小远的死党,对方看见她以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不是小远的女神吗?

他们坐在店里叙了好久的旧,等榛子走出炸鸡店时,暮色中的本市,竟然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花。她在炸鸡中吃出了甜辣酱的味道,她也在叙旧中得知,王小远已于半年前结婚。榛子望着苍茫的天色,突然明白了,原来生命里没有等待,只有错过。

此时此刻,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年压抑了对王小远的喜爱,一心只想变强大。而多年后的此时此刻,她确实变强大了,也有更多人追求了,但是,她却再也找不到一个,让她为之心动的人了。因为被伤过一次,从此再没有对谁打开过心扉。如果时间能够倒退回去,她会做什么?榛子走在飘着雪花的小道上,鼻子被寒气吹的红红的,她的眼睛也红红的。

她到底会怎么做?她会对那个叫王小远的男生说,嗨,你来追我吧。或者她会对自己说,苏榛子,幸福来了,你一定要抓住啊!

——原载于爱格时刻·余生皆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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