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读 | 以爱为名的伤害

 “打是疼，骂是爱” 

——以爱为名的伤害

记得我上初一的第一天，有位家长问我在哪个班。得知我班主任的姓名后，她钦羡地说：“你真幸运，那可是一位出了名的好老师，她经常打学生的。”

我面露惊色，她见状，连忙补充：“这是好事。打是疼骂是爱，为你们好才打你们，不骂不打的那叫不负责任！”

当时小，半信半疑。这位“名师”也果然名不虚传。每天早读，她都要让班干部们把记了黑名单的小本子交给她，上面记着上课说话、欠作业、迟到、卫生没做好等“罪犯”的名字。被念到名字的“罪犯”依序走到讲台上，每人领一支扫把，班主任一声令下，“罪犯”们集体用扫把抽打自己的手心。

每当这时，她就会露出欣慰的笑，朗声道：“你们听，这是多么美妙的音乐啊！”

“你们都看见了，他们是自己打自己，老师可没有体罚哦。”

那段时间我过得很压抑。虽然我学习不错，不在她的“惩罚”名单里，但我莫名地厌恶这个老师。我跟家里的大人说我不喜欢她。他们很诧异。“老师那么做是为你们好。”“家长会时还有家长求着老师打自己的孩子呢。”

所有大人都觉得打骂是一种爱的表现，因为爱，所以才想“管”。而“管”，就要让你痛，他们执拗地认为只有痛了，你才会记住，才不会再犯错误。

很多年后，一个偶然机会，我在一所中学当了半年实习班主任。班上有一个让老师们头疼的小鬼，上课不是大声喧哗就是跟你抬杠。一位男老师气急了，叫他出去，他说我交学费了我就不出去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看在眼里，也是一肚子火，脑子里忽然跳出那位班主任的身影。如果是她，这小鬼会被叫到讲台上，全班同学排队上来打他手心——过去她就是这么“对付”这种“冥顽不灵”的学生的。

这个念头跳出来时我吓了一跳。因为我不知道如何管教这个学生，于是起心动念想要打他、骂他。我想建立威信，我要他怕我，我要他听话，因为这样我这个班主任才有班主任的样子——可这和我看不起的那个班主任，有什么区别？

教导主任跟我说家访没用，这学生父亲常年不归，母亲沉迷麻将，找她，她只会说“我把儿子交给你们了，你们随便打”。言下之意我大可动手扬威，家长还会感谢我。

“没有其他办法吗？”

教导主任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呵呵，年轻人。”

后来是这样，有天中午我去吃饭，碰见这小鬼一个人在饭店，捏着一张小面额的零钞，望着菜盘子犹豫不决。我走过去拍拍他，他一见是我，拔腿就要跑，被我拎住，说老师实习快结束了，请你吃饭吧。

他楞住，我便趁机点了一堆菜，按住他，开始吃。

也没讲什么大道理。就跟他说，校服要洗，袖子脏兮兮的会被同学笑。上不上大学没那么重要，但至少要学个谋生的本事。“以后你就点个卤蛋、青菜，再要份白切肉，卤汁浇在肉上，好吃又不贵，你还在长身体呢，要注意营养。”我跟他这么建议。

他低头啜泣，我假装没有看见。

实习结束，我走的那天，那孩子远远站着。我回头看他，他也看着我。看了一会儿，他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转身离开。

我无法理解，也不接受一切以爱为名的伤害。

打着爱的名义骂一个人是笨蛋、废物，体罚，羞辱——真的有用吗？明明就是伤害，为什么要冠冕堂皇称之为“爱”？这样畸形的“爱”被无数父母师长挂在嘴边，津津乐道，好像金科玉律，只要加上“为你好”的定义，打骂也成为正义——哪怕这些打骂其实不过是成年人对自己无能的愤怒而已。

我不爱那个学生，我不爱我的任何学生，如今我不记得任何一个学生的名字，我也不做老师。我从来不认为我可以栽培谁、拯救谁、改变谁，我觉得我管好自己尚属不易，我管不了别人也不想对一群小鬼的人生指手画脚，我不圣母也不伟大——

但我知道，尊重比打骂，更接近爱。

愿你不再遇到这样畸形、残忍的“爱”。

愿你长大成人，不要像那些曾经这样伤害过你的大人一样，再用这样的“爱”去伤害下一代。

——原文载于爱格时尚·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