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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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的国庆我去看海。
那是我第一次看海，远处的浪一点点靠近，把脚底踩的细沙冲走，然后再一点点倒退回远处。每一场相遇都得留下点什么，这场海浪留给我的是脚底的凹陷的坑。
我望着蓝色的海，忽然想到了宋之行的眼睛。
注意到宋之行有双好看的眼睛的那一天，我终于因为成绩单上的个位数挨了一顿惨绝人寰的胖揍，和前后桌的哥们吹完牛之后，猝不及防撞上宋之行的眼睛，我看不懂他的神色，但鬼使神差地，泪水却仓皇而下。
宋之行问我：“你哭什么？”
我说：“宋之行，你的眼睛像大海。”
宋之行撇嘴：“真是脑子里有水。”
那时，我并没有见过大海，我也不知道像是大海一样的眼睛该是什么样，那句话是我从乱七八糟的言情小说中信口拈来的一句，此后却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每到一个夜里，伸出它新生的触角，挠得心里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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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讨厌宋之行的。
自然，宋之行也不见得多么喜欢我。
我并不知道自己讨厌宋之行什么，只是在倒数第二排的位子，看到他高昂在中间第三排的头，没来由觉得很碍眼。偶尔，午休一觉睡到第二节的物理课，被老师用粉笔头砸醒，晕晕乎乎站起来，看到他答完题，吹吹手上的粉笔末，黑板上齐刷刷的板书太扎眼。
对他的讨厌升级是因为调座位，学校新近学习来一种互助小组的学习模式，学霸们不情不愿地下乡，宋之行抱着自己的书来我座位旁边的时候，板着脸，眉毛皱成毛毛虫。
我生平最讨厌被鄙视，脾气上来，就故意大着嗓门儿和后桌讨论八卦，吵到他终于受不住，他扔下笔，拍了桌子，我回过头，他瞪我，我也瞪他，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最终，我不争气的肚子叫了一通，我败下阵来。
他也终于不再瞪我，只是隐隐约约冷哼了一声。
我不甘示弱，也冷哼一声。
是以，我们的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此后，他若是睡觉，我便翻书，他要是学习，我就要说话。他要是看闲书，我便问他题目，随便什么题目，反正我都不会，他讲的时候我打岔，他不肯讲给我听，我便一本正经问他：“老师派你坐这里难道不是为了帮助我？你以为是来观光旅游？”
只有一次，他恼火起来：“没有人帮你是天经地义好不好？”
看他生气，我贱兮兮觉得很好玩，我看着他的眼睛，把他盯得不自在了，忽然开口：“第一名，我忽然觉得你还挺不错？”
“什么不错？”
“有点像我喜欢的类型。”
“你，你脑子有病吧。”他的声音尖成巫婆，脸忽然就涨得通红。他先是摊开书，哗啦啦翻了几页，站起身，往我这里看了两眼，见我依旧盯着他笑，寒着一张脸走出教室。
我终于笑倒在课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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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他的软肋，我更加猖獗起来，每当把他气得要拍桌子的时候，就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第一名，我喜欢你呀。”然后像是欣赏艺术品一样看他的反应。
调座位之后的第一次考试很快到来，第一名还是第一名，不过在阶段上的名次退出前十，他简直被批评得体无完肤，他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而我却如坐针毡，莫名有些慌张。
虽然成绩差，我想我依旧是个好孩子。宋之行虽然讨人嫌，可我并不能耽误别人的前程，于是，我主动向宋之行提出调座位的事。
我戳他：“第一名。”
他不耐烦地抬起头：“又想干嘛？”
我有些愣，甚至有点受伤，我想我大概在与他小打小闹的过程中慢慢忘记了我们互相讨厌的大前提。
看着他对我的招牌式不耐烦表情，我的眼泪掉下来，我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鬼知道我是怎么了，我越是这样说，眼泪便掉得越是欢实，到后来，愧疚不剩半分，心里却积满了委屈。
我在委屈什么？
和宋之行这样不平等的关系吗？我已经不讨厌宋之行了，可他还是在讨厌我啊。
不知道是怕人后的蜚短流长还是怎地，他压低了嗓音，竟然有些温柔的样子来，他说：“你先别哭好不好，有什么事你好好讲。”
在他低沉的嗓音的百般安慰之下，我渐渐止住哭泣，大概之前哭得太伤心，说起话来还是一直抽抽。
“宋，宋之行，你，你跟老师，说去吧，别，别跟我坐同桌了，你是好学生，你得好好学习。我不能耽误你。”这次，我是真的用很认真的眼神在盯他了。
他很快移开目光，自顾自的说：“我不会被传染上红眼病吧。”
我没接话，继续掉眼泪，后来，他忽然凑过来，用更加温柔的声音说：“二货啊二货，我考试的时候吃了感冒药，数学没考好，跟你有毛线关系啊？”
我抬起头，拼命压抑着，最后打了一个惊天骇地的哭嗝，这次是他笑倒在课桌上，他说：“二货，你该去参加那种鼻涕吹泡泡的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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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可能喜欢上宋之行了。
年轻时的喜欢可能就这么简单，也许我早在进班的自我介绍时就已经喜欢他了，只不过他，优秀得让人讨厌。能怎么办啊？我配不上他，所以，我就只能讨厌他啊，找他的茬，故意惹他生气，因为他的嫌弃难过，因为他对我的无计可施可欢呼雀跃。
十几岁的年纪，对一个谁过度注意总是件危险又甜蜜的事情。
在我决定正视我的感情之后，我反有些怕宋之行了，我不太敢在他面前大嗓门讲话，伸过去的作业题也是经过千挑万选自以为很有难度的，他睡觉的时候别人找我扯闲我会摇头，大概是我太反常，他在一次午休后醒来，小心翼翼地问我：“犯病了？”
我低头，有点失落，然后抬头笑：“没有。”
他撇嘴：“那是怎么了？”
我笑：“因为喜欢你啊。”我对他说过无数次喜欢，只有这一次，我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只有这一次，我没敢抬头看他，只有这一次，我心里既焦灼又期盼，紧张到手心冒汗。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有一声笑在头顶响起，他说：“你不要再玩我啦。”
我暗下眼睛，狼来了的故事还真是有几分道理的。
再一次考试的时候，我没有作弊，规规整整写题目，我想我将用这段时间的勤劳换取一个可观的成果，然而现实并不是童话，等待我的依旧是大红灯笼高高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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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我被我爸揍了一顿，揍得很厉害，就连脸上也挂了彩。
我对着那群朋友谈笑风生，把我的哭天喊地描述成一个张牙舞爪的故事，我们都笑了，然后我回头，撞上宋之行的眼睛。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已经想哭了，我不是个英雄，我只是个逞强的姑娘。
我看到他眼中复杂的神色，眼泪终于一颗颗掉下来。
我说，宋之行，你的眼睛好像大海啊。
他还是看我，看了一会儿，把我的卷子展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拿了笔和草稿纸：“从第一题开始讲？”
我的眼泪依旧汹涌。
他叹气，给我递纸巾，我擦眼泪，他又拿出纸巾到了我的鼻头前，止住手：“太脏了，你自己来吧。”
我擦鼻涕的时候，忽然听到他说：“你的眼睛才更像海吧，我快被你的眼泪淹死了。”我哼哼唧唧以示抗议，他继续说：“我们去看海吧，高考完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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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宋之行的帮助下，我成绩有了点起色，开始在中游晃荡，我一直不笨，高二也曾经是班级前二十，后来不知道怎地，就开始厌倦这样的生活，没什么梦想，也没有动力，就随自己一路退到倒数。
在学习的时候，我充分体会到我妈说过的一句“下坡容易上坡难”，如果没有宋之行，我想我已经早摔了笔，骂了娘，轻轻松松说出一句不学了。
可我有宋之行，我想和宋之行一起去看海，我还想和宋之行牵手。
再后来，我考上了一个普通一本，宋之行出国。
高考之后，我们没有一起去看海。我们甚至没有好好告别，我奶奶去世，我一出考场，我爸便急匆匆把我拉走，我在人群里张皇着一张脸，我又开始掉眼泪，我仔细搜罗着一张脸，可怎么也找不到，最后我终于看到他，我叫：“宋之行，宋之行，看海啊看海啊。”
他没听到。
后来，我们失联了。
我伤感，相逢和别离总是一样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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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申请英国学校收到offer的那天，我请舍友吃饭，包厢吵闹一片时，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他说：“看过海了吗？”
我脑袋里嗡嗡的，我说：“没有。”
他说：“还喜欢我吗？”
我说：“喜欢。”
他说：“看海去吧。”
我说：“好。”
2017年的国庆，我第一次看海。
海浪把我脚底下的细沙带走，我看到远处一波一波的海浪，想到了宋之行的眼睛，我回头，宋之行拿了大螃蟹兴高采烈地吓我，我果不其然地被吓得尖叫出声。
他得意极了。
后来，我们牵着手站在海水里，他认真地看着海水，我问他：“你看什么？”
他笑起来：“看海里有什么。”
“有什么？”
“四季。”
我思考了一会儿，还是不懂，又去请教：“请问……”猝不及防，他搂过我，凑近了说：“四季是因为我和你。”
我很感动，但我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你确定你这个表达没毛病？”
“嘘……”
我闭上嘴巴。
他又凑近：“眼睛也闭上好吗？”
我闭上眼睛。
……
“宋之行，你把螃蟹从我头发上拿走！我竟然信了你的邪！宋！之！行！你彻底完了，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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