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洛伦佐教堂｜传记美第奇家族的兴衰史(二)

教堂尽端左侧的旧圣器收藏室，是乔凡尼先于教堂整体委托给布鲁内莱斯基设计的，因此这里也是整个教堂改扩建工程中最先完工的部分。它是布鲁内莱斯基设计的第一座具有鲜明文艺复兴风格的集中式布局建筑，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宣言，在设计中有意识的恢复了古典建筑的规则和标准。

旧圣器收藏室内景

室内主体空间平面呈正方形，墙体上部呈拱形，并通过穹隅承接半球形的伞状穹顶，一侧墙面通过同心拱形开口辟出小礼拜堂，形制与主体空间完全一致，只是进行了等比例的缩小。

旧圣器收藏室内景

两处空间内各部位的尺寸，都统一在以主体正方形边长为基础的一套模数关系中，而这个正方形也与教堂基准正方形的尺寸完全相同。

旧圣器收藏室剖面图（图片来源于网络）

半球形穹顶的外部被砌成鼓座结合锥形屋顶的形式，顶塔采用了拜占庭风格的洋葱顶，是效法耶路撒冷的圣墓教堂，为喻示这里安葬着美第奇家族成员。顶塔上有1428年的标记，表明这里是教堂最早完工的部分。

旧圣器收藏室外观

室内穹顶下方的穹隅和券面上各有四个多纳泰罗（1386~1466）雕刻的圆盘形彩色浮雕，简明的展现出这位文艺复兴雕塑开山祖师的审美取向。

旧圣器收藏室穹顶

穹隅上的四个圆盘浮雕描绘了福音约翰的生平故事，分别是约翰复活德鲁夏尼、约翰受难、约翰在拔摩岛上和约翰升入天堂。福音约翰曾被罗马皇帝戴克里先判处下油锅的死刑，但行刑时油锅炸裂了，就被改判为流放到拔摩岛，他在拔摩岛完成了启示录的写作，寿终正寝。其中的建筑场景展现了多纳泰罗在雕塑中对透视法的应用。

福音约翰生平（Donatello）

券面上的四个圆盘浮雕分别描绘了四福音书作者以及他们的标志，路加和公牛、马可和狮子、马太和天使、约翰和鹰。值得注意的是，在四位作者的桌椅上，都雕有鲜明古代罗马风格的装饰花环和人物形象。

福音书四作者（Donatello）

环绕房间的檐壁上，装饰有一圈彩色浮雕小天使圆盘。

室内檐壁

在小礼拜堂两侧边门上方的拱券面上，多纳泰罗工坊依据他的设计雕刻了美第奇家族的主保圣人：圣司提反和圣洛伦佐、圣科斯马斯和圣达米安，两对使徒和殉教者互相面向着对方。

旧圣器收藏室内景

下方两扇青铜门出自多纳泰罗之手，左侧一扇刻画着殉道者的形象，右侧一扇刻画着众使徒的形象。

殉道者之门（Donatello）

使徒之门（Donatello）

小礼拜堂的穹顶上绘制着1442年7月4日佛罗伦萨天空中的星象图，是为了纪念那不勒斯国王雷纳托·迪·安茹在那一天来到佛罗伦萨。画作出自朱利亚诺·佩塞罗之手，他擅长模仿菲利波·利皮的风格。

小礼拜堂穹顶（湿壁画，Pesello）

我们在圣十字教堂的帕奇礼拜堂中已经见到过同一幅画面保存状况不太好的版本了，这里的这幅绘制时间早于那幅，却还保存的十分清晰完好，这可能也体现了政治斗争中胜利一方的美第奇家族和败北的帕奇家族之间的差别待遇吧。但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旧圣器收藏室和帕奇礼拜堂都是布鲁内莱斯基开创的文艺复兴风格集中式建筑的代表作，一直以来都是后世建筑效法的典范。（链接：帕奇礼拜堂）

旧圣器收藏室内安葬着美第奇家族的两代领导人。位于房间正中、被巨大的大理石桌覆盖的，是家族初代创始人、也是旧圣器收藏室的委托人乔凡尼·德·美第奇（1360~1429）和他妻子的石棺，由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布贾诺雕刻。

乔凡尼之墓（Buggiano，1430年）

国父老科西莫的儿子、辉煌者洛伦佐的父亲，痛风者皮耶罗（1416~1469），夹在两代最闪耀的明星领导人之间，也算出色完成了家族传承的任务，无论是从政治、经济、还是人文精神方面都是如此。痛风者皮耶罗与他的弟弟乔凡尼合葬在一处，他们的陵墓也是由韦罗基奥（1435~1488）制作的，完成于1472年。

痛风者皮耶罗与其弟乔凡尼之墓（Verrocchio，1472年）

陵墓安置于分隔旧圣器收藏室与圣事礼拜堂的拱门下，由斑岩、蛇纹石和大理石构造的石棺、以精致的青铜雕塑支撑，石棺与拱门间的空隙用绳网状的青铜围栏填补，展现出韦罗基奥出色的青铜雕塑技艺以及他对建筑的理解。

痛风者皮耶罗与其弟乔瓦尼之墓（Verrocchio，1472年）

走出旧圣器收藏室，教堂里还有许多值得花时间仔细欣赏的精品，尤其不能错过马泰利家族礼拜堂中两件惊才绝艳的大师杰作。

马泰利礼拜堂中的祭坛画“受胎告知”，出自菲利波·利皮（1406~1469）之手。菲利波出生在卡尔米内圣母教堂附近的街区，自小父母双亡、家境贫寒，8岁时相依为命的姑母无力再抚养他，只得把他送到卡尔米内圣母堂所属的加尔默罗会修道院当修士。菲利波自小喜爱绘画，18岁时，他在修道院里遇到了马萨乔，并目睹了马萨乔在布兰卡契礼拜堂中作画的全过程，欣喜不已，于是开始学习马萨乔的艺术手法，使得他早期作品的风格与马萨乔的十分接近，广受好评。之后他便脱离修道院以绘画谋生。

马泰利家族礼拜堂

菲利波曾经在到安科纳游玩时被摩尔人的舰队俘虏，运到埃及西部沿海的巴巴里为奴，他凭借自己的画技为主人画像，最终重获自由。菲利波返回意大利半岛后，在为那不勒斯国王工作期间结识了老科西莫，科西莫对他的画技也十分赏识，两人很快就成为密友。

菲利波生性风流，经常扔下工作跑出去寻花问柳。一次他为科西莫工作期间，为了让他专心作画，科西莫将他关在工作室里，他乖乖呆了两天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被单剪开做成绳索从窗户溜了出去。科西莫派人四处搜寻了他好几天无果，最后还是菲利波自己回到了工作室。自此，科西莫意识到不能把艺术家当成工匠来管制，就不再干涉他的行动，转而用情感来打动他们，使他们更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服务。

受胎告知（Filippo Lippi，1437~1441年）

这幅祭坛画创作于菲利波艺术生涯前期，此前十年间由马萨乔应用到绘画中、由阿尔伯蒂总结整理形成绘画理论的透视法，在这里获得了一种更为诗意的表达方式，它融合了传统佛罗伦萨绘画技术与精湛细致的笔法，有真实自然的透视空间、有体量感的人物造型，又有精致细腻的细节刻画。

简洁的立柱分隔开画面空间，画面一侧，玛利亚谨慎又略带忧虑地准备接收天使加百列带来的讯息，身上的华服随着她身体的姿态和光线变幻着色彩，另一侧，两个天使在一旁作为观众丰富了画面内容、平衡着画面构图。他们身后的建筑与花园以精准的透视延伸开去，远方消失点上的建筑虽色泽渐淡，却收于一抹亮丽橙红的神来之笔。凝视着背景中的景物，观者的心情也会沉浸在和谐、宁静的氛围之中。

千万不要忽略画面下方那只装着半瓶水的清透玻璃水瓶，这个象征着玛利亚的纯洁的容器，可是欧洲艺术史上最真实、最美丽的静物画之一呢。

受胎告知 局部

菲利波在为普拉托的圣玛格丽塔女修院绘制祭坛画期间，爱上了修女卢克雷齐娅，他以请她做圣母形象的模特为由接近她，最终成功带着她一起私奔了，两人生下了菲利皮诺·利皮（1457~1504），后来也成为了著名画家。为此，老科西莫还替菲利波向教会求情，使得他免于受到教会的惩罚。卢克雷齐娅的形象留在菲利波后来许多画中圣母的脸上，你一定也在乌菲齐美术馆中见过她，当然就是菲利波晚年所作的那幅最著名的圣母子图啦。

圣母子与天使（Fillippo Lippi,1460~1465年,乌菲齐美术馆）

也有人认为这幅画中圣子的形象就是菲利皮诺儿时的模样，参照他在布兰卡契礼拜堂中的自画像，还确实有几分相像。（链接：布兰卡契礼拜堂）

美第奇宫中也有一幅菲利波于1452年所绘的圣母子画像，圣母的面部特征与乌菲齐这幅也颇为相似，这个模特大概也是卢克雷齐娅吧。（链接：美第奇宫）

圣母子（Fillippo Lippi，1452年，美第奇宫）

对比上面三幅不同时期的作品，可以看出，菲利波笔下宗教人物的形象越来越世俗化，而他的绘画风格也从早期对马萨乔的模仿，逐渐发展出一种注重线条的个人风格，强调人物的轮廓线，通过流畅的衣纹暗示人物的运动。这种风格被他的学生波提切利继承和发扬到了诗意的极致，而他的儿子菲利皮诺在12岁丧父之后，并未得到他指定委托人的照料，却辗转师从波提切利学艺，最终去完成了他父亲的精神导师马萨乔在布兰卡契礼拜堂中未能完成的工作。如此轮回，不得不让人感叹，命运的安排是多么奇妙！

相比前述那些著名的作品，马泰利礼拜堂中的另一件大师杰作就显得过于低调了，你几乎不会在任何艺术类书籍中见到它的身影，但它却是如此独特、淳朴又精致的存在，以致于你只要稍稍把目光投向它，就一定会被深深地吸引而不能自拔。这是马泰利夫妇的大理石棺，是怎样的巧思和高超的技艺，才能把它做成如真实的藤编篮筐一样的质感啊！当看到展品说明时，只觉恍然大悟和顺理成章，出自多纳泰罗之手！难怪呢。

“编织篮”石棺（Donatello，1455年）

离开马泰利礼拜堂，再去看看教堂里其他的惊艳之物吧。由美丽的彩色大理石镶嵌、伴以精细雕工的管风琴装饰平台，每个部位都令人着迷。

大理石装饰台

由优美精致的浅浮雕和圆雕组成的大理石祭坛，以精确的透视法呈现出逼真的古典风格礼拜堂效果，下方底座上是“哀悼基督”的浅浮雕，出自文艺复兴早期雕塑家德赛德里奥·达·塞蒂涅亚诺（1428~1464）之手。他作品的风格效法多纳泰罗，特别擅长刻画人物肖像，尤以儿童肖像著称。这件作品正中的祭坛上有一处长方形空缺，据瓦萨里描述，那里是一件圣婴浮雕，只有在圣诞节时教堂才将它安装上去，不知现在是否还保留着这个传统。

大理石祭坛（Desiderio da Settignano，1461年）

赛蒂涅亚诺在圣十字教堂中有一件更著名的代表作，那是卡洛·马苏丕尼（1398~1453）之墓。马苏丕尼是佛罗伦萨共和国的秘书长，也是著名的人文主义学者，他的陵墓是1455年由共和国政府出资建造的。塞蒂涅亚诺将石棺放置在一座带有半圆形拱的壁龛中，石棺上雕刻的叶饰、扇贝和羽毛翅膀，都十分精致逼真。石棺左侧的小天使尤其生动自然，尽显雕塑家在人物刻画上的功力。

卡洛·马苏丕尼之墓（Desiderio da Settignano，1461年）

写到这里时，我发现之前关于圣十字教堂的介绍中，错将莱奥纳多·布鲁尼之墓的图片放成了马苏丕尼之墓的图片，布鲁尼之墓是赛蒂涅亚诺的老师贝纳尔多·罗塞利诺制作的，顺便就在此更正一下吧。（链接：圣十字教堂）

莱奥纳多·布鲁尼之墓（Bernardo Rossellino，1445年）

虽然塞蒂涅亚诺师从罗塞利诺兄弟，但他更偏爱多纳泰罗的风格，他曾为多纳泰罗的青铜大卫制作过底座上的一些装饰，他作品的风格大多效法多纳泰罗，甚至连多纳泰罗晚年极度追求精神情感的表达而放弃优雅美丽的风格也极力模仿，我们在圣三一教堂中看过的那件与多纳泰罗的抹大拉的玛利亚十分相似的同题材作品，就是由塞蒂涅亚诺绘制草图，在他故去后由贝内德托·达·马亚诺制作完成的。（链接：圣三一教堂）

说回圣洛伦佐教堂中的美丽雕塑。这座我不知主人不知作者的墓碑，人物形象却如此优雅动人，衣纹飘逸流畅、颇有古风，天使为逝者指引出天堂的方向，那似乎是一个充满光明的地方，由逝者身体的动势可见，她对那里充满了期待与渴望。

墓碑

教堂内十字交叉处的左侧墙壁上，有一幅巨大的湿壁画，描绘了圣洛伦佐殉道的场景，这是文艺复兴晚期著名的矫饰主义代表画家阿尼奥洛·布隆奇诺（1503~1572）的作品。关于布隆奇诺，圣十字教堂中已有介绍（链接：布隆奇诺）。圣洛伦佐是早期罗马教会的执事之一，负责管理教会的财产。据说瓦勒良皇帝在位期间，他被要求交出教会的财物，他借口整理财产清单为由拖延了几天，在此期间，他将教会的资产散发给穷人，待罗马士兵们来索要财产时，他指着周围穷人说，这些人就是教会的财产。他的做法触怒了皇帝，被处以放在铁架上烧烤的死刑。

圣洛伦佐殉道（Agnolo Bronzino,1565~1569年）

基督教艺术中，区分圣徒多以他们殉教的方式作为标志，所以，我们在旧圣器收藏室中见到多纳泰罗的铜门和其上方的彩色浮雕中，圣洛伦佐的形象都是手持一个烤架。布隆奇诺在这幅画中描绘了他正在被处刑的情景，圣洛伦佐从容的斜倚在烤架上，周边有抱薪吹火的行刑手和拿着他分发的金币的穷人，皇帝瓦勒良带着月桂冠高居右侧，背景中是古典风格的建筑和雕塑。画家对画中人物的描绘方式，显然是在向米开朗基罗在西斯廷礼拜堂中的“最后的审判”致敬。

最后，殿内还有一幅有趣的油画值得一提，它是矫饰主义画家罗索·菲伦蒂诺（1494~1540）的“圣母的婚礼”。罗索的画作极富想象力和创造力，深得当时法王的赏识，他的艺术生涯在法国比在佛罗伦萨和罗马更为成功，是他将矫饰主义风格流传至枫丹白露附近的艺术学院，成为法国16世纪矫饰主义绘画的奠基者。

圣母的婚礼（Rosso Fiorentino，1523年）

这幅“圣母的婚礼”色彩柔和、人物衣饰新颖独特，最特别的是，画中玛利亚的丈夫约瑟，不是通常呈现的老者形象，而是与玛利亚年貌相当的青年男子，由此可见画家打破传统的勇气。

终于看完教堂内我认为重要和有趣的作品，下篇文章中，米开朗基罗就要隆重登场啦，除了他那些著名的作品，当然还要围观一下他与美第奇家族的恩怨情仇啊。

——行摄于2019年11月26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