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娶我,你后悔么)
20世纪六十年代末,一个乡下姑娘,又不幸被归入羞于启齿的阶级类别,若能嫁得个全民所有制的企业职工,绝对算攀上了高枝。所以,她对他当年冒天下之大不韪,非她莫娶的那股子疯劲,迄今满腹狐疑:你怎么就看上我这样一个乡下姑娘?
他对她可谓一见钟情。当然,在“一见”之前,他们已做了半年的笔友。这要感谢她的堂姐夫。他和她堂姐夫是战友,同一批下放到大西北,说不出的肝胆相照。刚好她母亲曾半真半假托付她姐夫: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遇到合适的,帮着介绍介绍!于是,她姐夫竭力为他俩牵线搭桥。他和她未曾谋面,已鸿雁传书。
那个年代,哪怕真正的恋人,通起信来,便没有夸张到背诵毛主席语录的地步,也难免打上红色印记。所以,他和她的通信,无外乎谈谈人生、谈谈理想,绝少儿女情长。这样的“谈”法,刚好他比较有经验。因为他字写得好,常为工友代笔。和她作了笔友,动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岩》、《牛虻》之类书籍里的“奶酪”,驾轻就熟。而她,当时在江南的一个村小当民办教师,读过几本闲书。对保尔和冬妮娅,牛虻和琼玛的“革命友谊”,也了如指掌。所以,他们切磋起来,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那年,他22岁,她19岁。正是“哪个少年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的年纪。
通了半年信,他突然收到她的一封断交信。于他自是平地惊雷。谁说没有见过面、没有牵过手的爱恋,就不是恋爱?如果一样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一样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或者按《半生缘》上的说法,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可以“拐几个弯想到那人”,那么,也是爱了吧?如果不是,一辈子循规蹈矩的他,不会光靠着年少轻狂,就能“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从甘肃省城一路追到江南丘陵。
当接到他即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信,她一查日历,傻眼了。天!明天,就在明天,那人居然要来了!什么叫心如撞鹿,什么叫六神无主,估计那一刻的她,比谁都更有发言权。
她母亲召集了几乎全村的乡里乡亲,连夜商谈对策。会上大家统一了目标:一定要让“那小子”知难而退!养这么大个姑娘,干嘛要远嫁甘肃,跟那人一起喝西北风?!
翌日,他如期而至。村里几个执行力强的大叔,正准备启动前晚的预案,也就是横眉冷对,恶语相向。结果,她母亲敌不过心底的柔软,迎上去,奉水洗尘不算,又招呼她:“快点烧水!煮几个烫心荷包蛋!”
正是这个招呼,把他的目光牵引到屋内的灶膛,进而让他有了一幕电光石火的记忆。灶膛下,一个梳着两挂长长麻花辫的姑娘,漆眉星目,粉面桃花,嘴角挂着又羞怯又慌乱又喜悦的笑意。那一刻,灶膛的火该是明晃晃的,因为那姑娘,从头到脚都笼罩着一层暖暖、柔柔的光。-----天!这是怎样的光!那些红笺小字,说不尽平生意的日子,那些日子里春笋般疯长的相思和挂念,此刻都有了着落。所以,当某个没有眼力介的大叔,继续不依不饶地拷问他:“你小子跑这里来,到底想干嘛?!”他不假思索,大声宣布:“我来拜丈人,娶媳妇!”
她的母亲到底是开明的。何况那时的他,眉清目秀,文质彬彬。选择和地主家攀亲,顶多大的压力?再说了,真把他劝退了,旁人怎么看?邮递员送了半年的信,你姑娘没跟人谈情说爱,光谈理想,人会山迢水远地跑来求亲?-----嗨,于情于理,都该玉成这桩美事。
几天后,也就是68年阴历十月初六,他和她在江南的一个小村落一拜天地,再拜高堂,喜结了连理。自此一晃42年。
他和她,是我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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