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意气，中年的江湖

少年陷落于中年江湖，在阴谋中护求爱情，是一种先天性的对纯洁的护持。

这种故事，我们已经写了几千年。人类总把希望寄托在少年身上，希腊神话里的英雄都是少年，中世纪的骑士故事里也不乏少年，到了现代的武侠小说世界里，少年子弟闯江湖，遇见的险恶风波世界是一个常规命题，金庸、古龙莫不如是，大概人类很早就认识到：只有少年的纯洁，大概才能让人们从中年充满心机的世界中拔河一样拔出人心，重新获得清洁灵魂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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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覆盖了那么多主题，但我觉得少年在成人世界中努力挣扎，拯救自己和爱情的故事还是最让人动心的，也让多数人找到了自己。

如果像多数男频小说故事一样，仅是天赋异禀，打怪升级的故事，那也吸引不到这么多的受众。很多人提到猫腻小说中的情怀——开始还以为是惯用的商业套路的吹捧，《庆余年》剧集看到20集，逐渐被吸引之后，发现传说并非虚言，不管在什么样的艰难陷阱中，张若昀扮演的不羁的范闲最打动人的一点，就是对天罗地网的无畏，对权力的蔑视——但这种蔑视并不是永远喊口号式的“我是天命之子”，“我有绝招”，而是以一种无厘头的表达方式，形成了对权力的解构。

有人专门把电视剧里的现代语言和古代语言的冲突截屏，发现这是周星驰式的无厘头语言的大集锦啊，范闲的谐音应该是“犯嫌”，湖北方言里讨厌的意思，他不断地用现代语言和古典话语冲撞，（真的好讨嫌）从开头“内库（内裤）”，到“老宫（老公）”，再到“智商盆地”，处处招猫逗狗，顿时感觉是在看周星驰的经典“九品芝麻官”，层出不穷的无厘头骂人佳句——最后这种语言风格已经蔓延了全剧——长公主得意地问陈萍萍，院长有没有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陈萍萍镇定自若地回答：我的脚没有感觉——全剧都被传染了无厘头。

很多人批评张若昀的古装不帅，剧集里的造型确实没有他的西装照帅，和原著中玉树临风的描绘有所差别。不过这个妙语连珠，不卑不亢的他，很快靠嘴就捕获了大众的心，用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对权利之争表示厌恶。只有他，拥有现代思想，敢对这样的时空环境，呈现出一种潇洒的抵制态度。

表面上看到了爽，看到了他在满朝文武之中独自站立的身影，比如范闲在庆帝跟前不跪，在长公主面前谈吐自如，在谋求皇位勾心斗角的皇储和二皇子跟前也能潇洒自然，以独立人格面对，看起来是些小计谋，小傲慢，但实际背后是现代人最强大的启蒙命题：人人生而平等。

这种平等带来的自信才能“天下无敌”，并不是我们表面以为的靠现代人的小技俩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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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集属于虚化时代，但险恶的江湖，复杂的人心，特别像是金庸小说里的构建。虽以南庆，北齐和东夷为名，构成了一个国家体系，实际上反映的就是成年社会的算计，各色人等先后登场，一一展示自己的本性和欲望，完全不比金庸的《笑傲江湖》简单。

范闲的若干“父亲”，各怀成年社会的心机，对自己那套规则了如指掌，并且要用规则做一张网，网住范闲和他的朋友们。

先说陈道明扮演的庆帝，据说最吸引陈道明来演出的理由，就是一个完全不同于他以往扮演的君王角色的帝王——是一个全新的人，刚出场很温和，甚至有点幽默，表面是微服私访的帝王，吃馄饨还不忘付小贩一点银子，但是转眼间，随口问身边的高手宫典一个小问题，就把对方吓得不轻，他，就是控制一切的权力化身。

陈道明的造型很特别，虽然是帝王，披散着头发，穿着麻布长袍，在人人严肃的宫廷里，只有他粗服乱头的随时随地的把玩弓箭，完全是大权在握者的面貌——越是轻松的装饰，越表示他根本不需要再靠装饰自己来彰显权威，一切都在他的目标之内。他的老辣，不在于组成了监听之网，也不在于有过人的心机，而是人人都被他控制，他是悬在人人头上的那个宝剑。

随着剧情的进展，这点威严像水样渗透，每个人，每个算计，都被他看透——你简直怀疑他有天眼，其实也就是古代宫廷四处安插密探的手段。

表面的父亲范建——谐音应该是“犯贱”，一方面要约束范闲的肆无忌惮，另一方面不断盘算着朝廷的利益，人际的复杂，努力教范闲怎么做人，其实和一般家庭的世俗父亲没什么两样；范闲的岳父林若甫，当朝宰相，同样是谋虑深远，在自己亲生儿子遇害后，也不敢去追问真相，只因一切以庆帝为主——权力才是他们的亲人。

陈萍萍老谋深算，包括他所领导的庞大的机构里，人人都一脑门子官司，他们掌握着庆国的核心机密，在几个父亲中，他应该算是范闲的“教父”，也是最受范闲母亲的现代思想影响的人，可他也处于权利的控制之下，鉴查院门口的石碑，早已经蒙尘，“愿终有一日，人人生而平等，守护生命，追去光明。”在阴谋诡计遍布朝野的庆国，听着那么的渺小，遥远——不过他的那点爱，倒让他和范闲最为亲近。

钱权交易，人命低贱，是那个时空的总规则，人人都遵守这一规则，可是偏偏来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少年范闲在呼吸，在拒绝被把控，张若昀的表情永远是无所谓的，微微挑衅的，掩盖不住体内的反抗欲望的，隔着屏幕都能感觉的到。

剧中有一个高潮，是范闲酒醉之后，在朝堂之上，滔滔不绝朗诵唐诗和宋词，包括一两句美妙的元曲——对手是文坛巨匠庄墨韩，居然找了著名的老戏骨许还山扮演，极其老谋深算，身型稳重，像泰山压顶，相比之下，张若昀的身影，则是一个现代年轻人的身影，随时能跳起来，就是泰山压不住的猴子。这一集里的音效真好，不仅仅张若昀嘴里念着诗歌，更多的诗歌仿佛从天而降，整段整段的汪洋恣肆，无敌的爽，感觉又有点像《黑客帝国》里面不断流下的数据流的画面，难怪有人说这些诗歌来自天外，来自仙界，很具象——这段戏之好看，不亚于金庸武侠小说中若干决斗的高潮场面。

此时此刻，张若昀面色潮红，半醉半醒，诗句如庐山瀑布一样，和武侠决斗高潮场面有的一拼，甚至比武侠决斗还要高明。

此刻的爽，并不是一种炫耀，一种打击对手的方式，而是现代人明白了我们文明的珍贵，将保存下来的文明展现出来，是一种“大爽”。

剧集里，虽然也给范闲很多技能，比如从小学会的毒药功夫，一身厉害的“霸道真气”，但真正厉害的，还是“现代”这个外挂，他就是简单而直接的现代人。因为平等观念深入其心，使他哪怕对一个朝廷里视如草芥的护卫，也能勇猛直前地为他讨回公道，这其实就是以无胜有，以少年之勇气，决战中年之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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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最关键的武器，除了现代人的独立公平观念深入他心，更多的，还是人类最宝贵的东西：友情，善意，属于青春的侠气，看剧集的时候，尤其是张若昀单纯的傻笑，常常让人想起古龙的那些小说里的年轻人。

古龙的经典人物，莫不是尝过人世的艰辛，认识到社会的凶险，但还是对人世抱有巨大热情的：李寻欢，阿飞，沈浪、楚留香，都是这么潇洒不羁，最喜欢看他们走进黄昏的小酒馆，遇见另一个真性情的江湖侠客，两人从此成为至交，少年人看重人与人之间的真实感情，远远大于对权力和金钱的爱。

即使权力如泰山压顶之时，古龙小说里的英俊少年，还是会选择真性情。

范闲身边的年轻人也是朝气蓬勃的：妹妹范若若的言听计从里，不仅有维护哥哥的本能，还有靠智慧看到的正确之路——我明白宋轶为什么要接这个看似性格不鲜明的角色，其实少年英雄的群像，往往最动人；林婉儿拿着鸡腿跑来跑去，是对被禁锢于病床的命运的反抗，也是真挚追求着爱情的活力体现，她完全没有自己父母的那种阴险算计，使得你会为她凭空担心，包括她拿着匕首去找张若昀算账，都那么虚弱无力，但爱情不就是她最好的护身符？郭麒麟演的算账大师范思辙，天真、 纯粹很快取代了最初的狐假虎威，成为了场面中的开心果，还是因为他演出了少年人的真诚；田雨扮演的王启年，如他自己的体会，就是跟在孤独的行者“堂吉诃德”——范闲旁边的随从桑丘，一群年轻人组成的无厘头的反抗小团体，在险恶的江湖上漂流。

很多人没有捕捉到这种少年气息，丧失了理解《庆余年》的钥匙——指责这个电视剧的服道化，或者指责剧情地突兀，其实都还是在按照古老地批评方式在看这个剧，可是这个剧最浑然天成的气质就是，“我们就是要和世界上的庸俗道理斗一斗”，年轻人驾驶的船，看上去不大，但是总能找到更多愿意上船的人，也能保护更多的人。

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息属于古龙的母题，计谋百出的朝堂属于金庸的布局，而范闲的惯用武器，则是周星驰式的无厘头突破，这几种迥然不同的气质，被剧集的制作者们编织在一起，一点也不突兀，有着浑然天成的气息，难怪那么多人愿意花钱看到后面的剧集，不仅仅是为情节，更多是为这种英勇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