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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江,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日子

准备坐过河船回家的人。云南绥江,2007.11


摄影:罗怀学

采编:高心碧

 

我的家在滇东北的金沙江边,一个叫“烟囱坝”的坝子上。坝子不大,一面靠山,三面环水,江水绕着坝子流到东边,转个急弯调头向北流去。


听祖辈们讲,金沙江原叫金河,古时航运发达,一年四季不是跑着装满铜锭的船队,就是漂满一河的木头,两岸多得是你来我往淘沙金的人。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沿江公路修前,两岸走亲访友、赶集交易,都要跟金沙江打交道。江上的码头就像个小社会,有太多故事和情感积蓄其中,说不清道不白,只谨记母亲常说,做人要像金河一样宽宏大量。


金沙江边裸泳的男孩。云南绥江,2010.09


打从娘胎里出生的那天起,我就喝着金沙江水长大,光着屁股就开始在江里钓鱼、摸虾,儿时生活无不与江相关。


夏天天气热,大人们打早起来干活,中午就带上我们去金沙江里游泳乘凉。江边岩石突兀的地方,水流急,被称作“大滩”,人们会排着队来这里“放滩”——从滩头下水,游到水中间去,各种泳姿显摆一通,比谁的水性好、游得远;或者躺在江面休息,顺着江水漂上好远,等漂到水流平缓的地方再游回来。


等待乘客的船老板。四川屏山,2010.09

牵着爱犬到江边洗澡的男人。四川屏山,2011.07

 

那时候游泳都是“解放式”的,不兴穿什么游泳裤,江边就成了男人的天地。他们整个夏天都赤裸着上身,游泳时就着江水,把短裤一洗,晒在江边的石头上,等十来分钟就干了。常有好事者,把别人晒干的短裤挂到树尖上,然后开心看着对方,赤身裸体爬树取裤。晒衣服那会儿工夫,男人们三五成群,在滩口等着,帮过路的纤夫拉船,拉一次赚一角钱。我也跟着大人去,每次都带着拉船的工具,但是身单力薄,一次也没被看中过。


我们这些小娃娃,去江上游泳,只敢游一小段,就赶紧跑上岸。岸上有我们更热衷的事——“打平伙”,就是小伙伴们的“AA制”。你从家里拿点米,我从家里捎点菜,弄口锅支到江边去,再从江里钓条鱼,丢到锅里,放点盐一煮,可香了。


拎着双月猪奔向码头的女人。四川屏山,2007.11


七十年代正是我们这些“60后”长身体的时候,“大锅饭”吃不饱,就用这种方式改善生活。那时我家还算富裕些,经常被安排“偷”点肉来。老家的肉是用烟熏过的,表面油黑发亮,一刀切下去就露出白花花的一面,抹把灶上的锅烟子上去,也是黑不黑,白不白,肯定瞒不过大人。后来想来想去,找了个办法,抱起猫,让它用爪子去抓。那年代的猫也缺食,看见肉就拼命抓,留下好些印子。等父母发现了,问肉咋少了一截,还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是猫吧,你看还有爪印子呢!”其实母亲心里跟明镜似的,可都是自家的孩子,也只好附和一句,“这个鬼猫儿,饿死投的胎。”


那时候的生活真是无忧无虑。一是人小,不懂事;二来,江边的日子总是自由自在。


放学路上比赛滚铁环的学生。云南绥江,2007.11


绥江新城场平公路上跳橡皮筋的女孩。云南绥江,2007.11


老家跟四川仅是一江之隔,两岸的风俗、习惯、语言相差不多,婚丧嫁娶往来甚密,很是融洽。所以在我脑海里,故乡是一个大的地域概念,两岸都是家乡人。


六七十年代在农村,精神生活匮乏,看场露天电影可是个非常奢侈的文化活动。那时候,只要电影队下乡放电影,我们就场场追着看,什么《英雄儿女》《地道战》《地雷战》,看得台词都能背下来。


夏天是洪水季节,电影在镇上的大坝子里放,等到冬天枯水期,荧幕就挂在江边,离老远就能看见幕布被风吹得鼓起来,像木船上的风帆。有时,对岸的人会等天黑以后,坐在江边,从荧幕的背面看“反电影”;有时他们会划着船过来,看完又趁着月色划回去。


母亲与打哈欠的双胞胎。云南绥江,2008.06

坐轱辘车的孩子。云南永善,2011.07


后来我到离家三公里远的新滩镇上小学、读初中,每天从古镇穿街而过,看临江一面的吊脚楼,一家挨着一家,你家的墙靠着我家的墙,我家的梁搭在你家的梁上,没有缝隙,不分彼此。


那时人与人的关系也简单,没那么多防备,今天你给我端盘菜来,明天我给你送碗汤去,悠闲地过日子。一到热天,每家每户都会烧一大锅苦丁茶,用木桶装着,放在堂屋或门口,过路人口渴了就自己舀着喝。我最爱去的罗家面坊,祖祖辈辈以擀面为生,村民背着自家的麦子去,换回用别家麦子擀好的面,好麦子不一定能换回好面条,也没人去计较。


茶馆里喝盖碗茶的老者。四川屏山2011.07

古镇上的邻居。云南永善2011.07


新滩也是方圆几十公里最热闹的一个集镇,更像是老百姓们的油盐场。一到赶场天,人们便从各处赶到街边“摊位”上,卖着自家种的几棵白菜、半筐葵瓜,或一堆葱姜蒜。选购者也多是街坊邻居,搭讪讲价里掺着嘘寒问暖,卖到太阳西下,碰到三姑六舅,干脆送给对方,做个人情,摆通“龙门阵”(方言,说话聊天),收摊回家。我爷爷最喜欢赶场,每个赶场天都不落下,背上两根葱一把蒜来,卖完去小馆子里吃碗臊子面,也就回家了。与其说他是去赶场交易,倒不如说是来场口赶个乡里乡情的氛围。


大年三十,赶场买年货回家的人。云南绥江,2009.02

为买卖双方称猪崽的男人。云南绥江2008.06


1980年,我二十岁,因一个偶然的机会,离开了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可回想起来,我生在金沙江边,长在金沙江上,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都融进了江水里,血管里流淌着的血,永远都有金沙江水那股涩涩的泥腥味。


离家30年,对于家乡,我一直是个匆匆过客。直到2006年,得知在距老家下游60公里的江段,要建当时仅次于三峡电站的向家坝电站,沿江两岸380米水位线以下的县城、集镇将被淹没,我的家乡也难以幸免。于是我背起相机,一次次搭火车、坐班车跑回老家,对着家乡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生活场景一通狂拍。总想用影像寻找点什么,发现点什么,留住点什么,哪怕一切只是徒劳。


坐在搬空的自家门前,演奏《梦驼铃》的自来水公司退休工人师傅。四川屏山,2012.06


不久后,随着向家坝、溪洛渡、白鹤滩、乌东德四座巨型水电站相继蓄水发电,金沙江下游四百来公里的江面,将变成一个个首尾相连的“高峡平湖”。


江宽了,水平了,生活条件好了。可每次回家,我总痴于在水库边徘徊踱步,试图感受金沙江曾经的奔腾,和那些与江水紧密在一起的小日子。


码头和渡船,是两岸百姓生活的桥梁和纽带。云南水富,2009.02  

江边沙石码头上喝啤酒,“扯把子”的男人。云南绥江,2008.06

金沙江上捕鱼的人。四川布拖,2013.04

用两轮车推着孙子回家的老两口。云南永善,2012.03

遛狗的男孩。云南永善,2011.07

害怕理发的小孩。四川屏山,2010.09

老街上看男孩骑自行车的男人。四川屏山,2010.09

诊所打点滴的人们。云南永善,2011.07

大年初三,广场上的斗鸟比赛。云南绥江,2009.02

在拆迁工地捡到摩托车头盔的学生。云南绥江,2012.08

田里打谷子的女人。云南绥江,2010.09

老屋淹没前,举办婚礼的新郎新娘。四川屏山,2011.12

蓄水后的湖边茶摊,活跃着的“金江号子”演唱组合。云南绥江,2014.04

电站湖面上的喜鹊窝与打鱼船。云南绥江,2014.04

作者简介:罗怀学,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摄影协会博学会士。摄影作品曾载于《中国国家地理》《中国摄影家》《人民摄影报》《中国摄影报》《上海外滩画报》等数十家报刊,并多次参加平遥、大理、西双版纳等国际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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