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疯”年

阿呆其实不呆，只不过他知道保持作为一个无依无靠外来户应该有的谨小慎微，而且自恃读过几年书也就不大愿意与周遭目不识丁的人有过多往来，久而久之就被街坊四邻冠以呆子之名，至于他原本姓甚名谁却根本无人关心。

阿呆祖上虽说不上是什么书香门第，但也算得上是知书达理，只是到了他父亲这辈子赶上家道没落，加上流年不利膝下只得阿呆独子，在阿呆年近弱冠的时候又逢瘟疫肆虐，全家人除阿呆外都就此殁了，而他则如同野鬼般四处漂泊，直到漂到了现在的这个镇子。

阿呆记得初到小镇的时候正巧天降大雪，道路上虽然泥泞不堪，但四下里孩子们“瑞雪兆丰年”的欢闹声却也让阿呆对未来的日子有了些许憧憬，但在接下来不足一年的日子里他却数次后悔当初留下来的选择。

安置下来后的阿呆靠给人代写书信过活，因为字迹工整加上平日里给人们留下沉默寡言的印象，使得他成为能够保守书信内容的最佳人选，因此很快就得到了人们的青睐。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约摸过了半年时间，阿呆对十里八乡的家长里短大事小情也就都有了些许了解，对于有些事情的了解甚至远远超过了那些本乡本土的居民。

阿呆清楚的记得初来乍到不久曾替一个邻村老汉写过份状子，因为老汉家里的几亩薄田被同村恶霸以极低的价钱强行买去，儿子上门说理的时候又被打成重伤，百般无奈的老汉决定递状子报官，阿呆因为同情老汉的遭遇事后连笔墨钱都没收。不想那老汉在县太爷升堂审案后竟然落了个敲诈勒索的罪名，而阿呆自己也因为代写了状子差点受到牵连。每每想到这件事情，阿呆心里都会有些莫名的后怕。

后来有位母亲因为一件颇为离奇的事情找阿呆给她外地的儿子写信，这位母亲在信中告诫儿子哪怕是行脚走路也要避开青楼妓院，因为镇上不久前就有个倒霉鬼在途经“风月楼”的时候被官差以拖欠嫖资的由头带走后便命归黄泉了，尽管倒霉鬼的家人四处奔波，但至今都没能讨得说法。据知情的窑姐说其实当天就是官差想讹些酒肉银子，不想失手将其打死。听闻窑姐消息后的阿呆感觉脖颈子发凉了好些日子。

还有些个鬼鬼祟祟的老婆子会让阿呆既爱又恨，她们经常会托他代写些异常奇怪的藏头诗，他知道那是姘头们之间的互通消息的勾当，而且也知道找他代写是因为担心被人识破笔迹败露丑事。其中有一个老婆子，阿呆之前在衙门口见过多次，而且非常确定她是县太爷新纳小妾的奶妈，还有一个看着似乎是住在城边上的员外家里的仆人，而其他的那些看穿着打扮阿呆觉得也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时间长了阿呆也开始担心引火烧身，但又实在不忍推却掉到手的生意，真正是盼她们来又怕她们来。

其实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次是有个外乡刀客冲进县衙挥刀砍杀了近十余名衙役，就是因为曾有本县衙役在办案期间私用大刑伤及刀客命根子，刀客投诉无门反倒是屡遭责难，于是就来了这么个鱼死网破。阿呆还有一次堪称死里逃生的经历，临街的爆竹作坊不知道什么原因着了火，结果酿成了爆炸惨祸，殃及到了几乎半条街的店铺，数十条无辜性命及无数钱财顷刻间付之一炬，阿呆也是因为有事出门才躲过此劫。

当然除了这些以外也有些事情是阿呆喜闻乐见，好比时不时传出来的那些所谓有头有脸的人要么因为偷腥要么因为被偷而变得灰头土脸，阿呆也会不失时机地凭借脑海中对这些人的模糊印象暗自推演一下他们的苟且之时的情形，往往自己也都会因此兴奋不已。还有些个店铺掌柜总是会隔三差五地请来些戏班子唱堂会，而阿呆又数次目睹到那些稍具姿色的旦角儿还未及天黑便被掌柜家的小轿抬进县衙后院直到次日清晨再被抬出来。阿呆也喜欢在看完堂会后暗自脑补县太爷一枝梨花压海棠的情景，这也逐渐成为他无聊生活中的一件乐事。不过这两天听说县太爷因为死了个关系很好的同窗，连县衙里的衙役们都个个如丧考妣，好在已经有人又开始张罗堂会了，想必到时候县太爷的心情会好点。

……

就这样，转眼就又快到年关了，小镇也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如同阿呆刚来的时候一样，镇上依旧回荡着孩子们在泥泞街道上“瑞雪兆丰年”的嬉闹声，阿呆望着阴霾的天空喃喃自语：瑞雪兆“疯”年……

——新疆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