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蚬子豆腐汤与淡水蛏

    我的记忆中,泰州人对于蚬子,当是再熟悉不过。蚬子豆腐汤,是泰州街民午饭桌上最平民最大众化的一道汤,因为它很便宜,穷人也买得起;但不因为它很便宜,你就敢在心目中看低了它的品位。它的品位公认是极高的,雪白的汤,鲜美的味道,而又具有清淡的特点。喝着蚬子汤,不但不会有任何油腻感,而且你还会很自然地认同它是清火的,因为都知道它生长在河床上,并且在较深的水下,浅处没有,所以它必具清火作用,这不用请专家论证,是大家公认的,说是想当然吧,却坚信这想当然不会错。如果有人(极少数)喝蚬子汤会肚子疼,因而以后再也不敢喝它,这就说明该人胃寒或一时发生了胃寒,不能接受蚬子汤,较严重的乃至会扩大到螺蛳、河蚌这些相近之物都怕吃,对于这种体质的人,也确实以不吃为妙。说到蚬子豆腐汤的便宜,首先,蚬子不贵,在工资一般为每月三十元上下的情况下,蚬子只有二分或几分钱一斤,一家数人中午的这道汤,买二斤蚬子就够了。在蚬子这个价格的同时,豆腐也是便宜的,一般是二分钱一块,并且豆腐的块头不小。那么,二斤蚬子与两块豆腐做半铁锅汤,质量就相当可以。一般吃蚬子豆腐汤的时候,多半会炒一盘韭菜,韭菜最能下饭。韭菜炒得略咸些,而蚬子豆腐汤则做得较为清淡,二者咸淡搭配,吃来爽口。吃到后来,我每喜将蚬子豆腐汤泡进饭里,再夹一筷韭菜来,和饭拌在一起吃,也就正如一部乐曲达到了和声同奏的高潮一样,最为享受,算作这顿午饭的结束。说到蚬子,买家来后,要用一盆清水将它养一会儿,目的是让它吐出所含的泥沙。其实,蚬子是极爱干净的,将它养在盆里,它就微微张开,你会稍许见得着蚬壳里面洁白的肉子朦胧的边缘,它在轻轻地吞吐呼吸,梦幻一般,它不会含有不洁的泥沙的,人们之所以要用清水将它养一养,是出于清洁的要求罢了。然后便是清洗它,哗哗的响,这时它的壳紧紧地关闭起来,也就主要是清洗它的外壳,而外壳原也不脏,透着些微微的青色或青黄色,一种有生命的样子,但它马上就要被开水煮沸了,于是蚬壳张开,人们轻轻取出它的肉子来。那锅里的煮蚬子的水,已经呈现白色,淀清之后,再用这水将蚬肉用筷子轻轻搅洗,捞出,然后再将这水淀清,留作蚬子豆腐汤的原汤,再适当加些水,将蚬肉与分解成适当小块的豆腐放进去,煮沸之后,鲜白鲜白的蚬子豆腐汤就成了,再撒进适量的盐与胡椒粉,味道于是全出。别处的河道我不清楚,我知道东城河里有一处出产蚬子较多的地方,就在现在“烽火台”面对的河段,也就是城河的东北角河中心的那河底。我之所以知道,是我从前水性较好,那时东城河河底的情况,我大致清楚,因为我是能够一口气扎到河底较长时间而从河底取出较大的河蚌来的,于是便发现城河东北角河底蚬子可以成把地抓上来,而别处不是这样的,别处也有蚬子,但较为零星,而不群集。东城河的蚬子与众不同,它是较大的。现在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早已数十年不再扎猛子到河底游玩。

    能与蚬子比美的,我觉得是蛏。但不是现在饭店餐桌上常有的海边生长的,而是淡水河边生长的。我说这话时,不少人不信,他们认为淡水河里没有这东西,但是,这我有亲身经历为证。然而人们听了仍是将信将疑,他们实在没有见识过淡水河边出产的蛏。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作为知青被调用,随着汤庄公社朱秘书到汤庄大队蹲点,在二队的队长(他名叫“春武”)家里吃饭,中饭菜是普通所谓的“烧青菜”,也就是把青菜炒了,放些水,煮一煮。我记得那青菜是开始抽薹了,也就是绿色的青菜正在孕育着它的金黄的菜花,这时的青菜和它的中心里长出的嫩薹都仍是很好吃的。然而,这个“烧青菜“里面却有很多我没有见过的东西,它长长的,白嫩嫩的,决不是小河蚌,而是别的东西。我小心着尝了一个,真叫个鲜嫩!那“烧青菜”自然也就比平常的好吃了多少倍,甚至假如换了是“蚬子”,也远不如它的鲜美且嫩。我问这是什么呀,队长的家属(记不得她的名字了,姑且叫她“兰子”吧)告诉我说,这是蛏。然后就告诉我们,这是她到“海陵溪”河边上挖来的。

    “海陵溪”是高邮汤庄公社与东风公社以及兴化红星公社三者之间的一个湖泊,它的南北两头都与大河相通,皆向东流向兴化方向。我插队的地方就在“海陵溪”的北端,由此向南步行十里(“海陵溪”边高高的绿树成排的拦洪大圩就是路),就到了公社所在地汤庄,这个十里,就是“海陵溪”的长度,至于宽度,平均当在千米以上,我们可以由此来估算这个小小湖泊的面积。这么大的水面以及它的小小的汀洲、芦滩,伴随着一代代在它的岸边长大的人们,给他们以无穷的捕钓的渔趣,也是放鸭觅食的好所在。不过,何以它被称做“溪”而不是“湖”,这个我就弄不懂了。

    多少次,我曾由“海陵溪”而欣赏到什么叫做“烟波浩渺”,并且确曾见到过渔人划着小船儿远去,信口唱出他的渔歌,人与船渐渐隐没在烟波之中,晨昏一切确如郑板桥道情“老渔翁”的描绘。由“海陵溪”这名字,我不免感叹我插队并不远,似乎还没有出我的家乡泰州的范围,因为泰州的古称不就是“海陵”吗?汤庄大队在“海陵溪”的南端,所以“兰子”从她的家里出发,稍微走了些路,就从溪边取来了蛏,给我们做了一道没有品尝过的美味,却是她的家常菜谱。

    多年以后,在城里饭店的餐桌上才又一次见到了蛏,令我兴奋,然而人们告诉我,它属于海鲜。品尝之下,我觉得这咸水里出产的蛏远不及淡水里出产的,这时是多么希望能再吃到“海陵溪”边出产的那种蛏。现在,“海陵溪”早已被人们改造成了许多个养鱼塘,似乎永远失去了它的烟波与浩渺,中断了由于它的存在而有的一切的水乡野趣,而像我那时寻常一般见到的农民可以随时捧起来生饮的好河水,怕也是不多了。今查到古人有“麦碎花开三月半,美人种子市蛏秧”的诗句,我想这必是写的淡水的蛏,因为句中的几个关键词“麦花、秧、三月半”,正合我在“春武”家中吃到那河蛏的时节。

    前不久我偶见一则资料记载说,鲁汀河的北端,就是“海陵溪”,它属于鲁汀河的一部分。我插队的地方,确实没有越出从前的某个时候的泰州的范围。我知道,我们下乡插队时乘坐的轮船,就是从泰州出发,在鲁汀河上向北行驶约百里水路,而到“老阁”,它是兴化县与高邮县的一个邻界,它面前的东西方向的大河西行百里到高邮城、东行三十里到兴化城,至于“海陵溪”,就在“老阁”西北方向七八里处。

    风 物

    ■沙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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