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 文
亲近里下河
江苏/王韶山
我的家乡隶属里下河平原，典型的水乡。
蒹葭苍苍，稻麦茫茫，水光潋滟，舟楫穿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鸟瞰家乡那星罗棋布的河港湖泊，宛若“千手观音”的胳膊，犹如硕大的一面面镜子，仿佛舞动在田畴沃野的一条条绸带，飘逸、舒展、蜿蜒而去……
家乡的河流，除了一些天然港汊、湖荡外，皆是人工开挖的。像里下河地区的串场河、通榆河、蟒蛇河、卤汀河、北澄子河、苏北灌溉总渠等，其开挖过程不亚于修筑长城的艰辛。
在物质匮乏、经济拮据的年代，为了根除水患，家乡的父老乡亲一个个拖着羸弱之躯，常年奔波在开沟挖渠的战场，并动辄父子、亲兄弟携手上阵。
在挖河途中，他们吃的是粗劣饭菜，穿的是破旧衣裳，干的是披星戴月、锹挖人挑的重活儿。
孩提时代，我曾亲眼目睹家乡父老上河工时“一挑头一伸”的场景。他们那布满紫色茧皮的肩上，始终压着沉甸甸的泥筐，一边喘着粗气、哼着号子，一边甩开膀子、疾速挪动着双腿。挑泥的时候，他们的头颈都是向前倾斜的，且脸颊绯红，脖颈青筋凸现，桑木扁担在晃晃悠悠中不时发出轻微的“吱嘎、吱嘎”的响声……
河沟甚密，鱼虾甚涌，捕鱼者甚多，这是被誉为“锅底洼”的里下河水乡之特色。
鲫鱼、鳊鱼、鲢鱼、鲤鱼、鳜鱼、黑鱼、青鱼、草鱼、昂刺、河鳗、黄鳝、泥鳅……遨游在里下河水乡的鱼儿繁多，里下河人的捕鱼方法也是千姿百态，那垂钓、扳罾、滚钩、鱼叉、罩笼、粘网、推网、拉网、手抛网……让人心驰手痒，乐此不倦。各种网具捕鱼不谈，我感到“水乡泽国”最饶有趣味的还属那手工摸鱼、鱼鹰逮鱼。
里下河的村庄藏卧着甚多的摸鱼高手，家乡人习惯称其为“摸鱼公”。这些以摸鱼为生的男子经验老道，每次摸鱼之前，他们都会在茭苇、水藻丛生的野河野沟旁仔细侦察一番。料定这条小河鲫鱼较多（摸鱼皆以鲫鱼为主），他们就会穿上下水裤，趟着齐腰深的河水，手擎竹棒、木槌“嘭嘭、嘭嘭”在河面上猛抽一通，直抽得水花四溅，河水震荡，鱼儿吓得纷纷往两边的芦柴根、葳草窝里钻。
尔后，“摸鱼公”们便开始大显身手了。只见弯腰驼背的他们，双手在葳草下的水里不停地拢合着，三下、五下，准会逮到一条尾巴直扇的鲫鱼来。
在摸鲫鱼时，他们还经常有意外收获，就是脚底下踩到河蚌、螃蟹或潜藏在淤泥里的黑鱼，一并丢进系扣在身旁的鱼篓里……到了黄昏，你会看到洒满夕阳的路口、桥头，“摸鱼公”们将活蹦乱跳的鲫鱼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吆喝着“新鲜的野鲫鱼哟……”
“一般毛羽结群飞，雨岸烟汀好景时。深水有鱼衔得出，看来却是鹭鹚饥。”
这首《鸬鹚》唐诗，道出了里下河水乡鱼鹰（学名鸬鹚）捕鱼的景象。
小时候，只要看到有鱼鹰逮鱼，我便会在河边追逐着观赏。只见头戴斗笠、手摇双橹的渔翁站在小舢板上，两侧船舷站满了像哨兵似的鱼鹰。
这些双眸锐利、身手敏捷的鱼鹰都经过特殊驯化。渔翁观察到前方水域有鱼群，便会挥舞竹篙敲打船舷，抑或双脚踩踏船板，嘴里并发出“嗷嗷”之类的吆喝声。
听到主人“命令”，鱼鹰们仿佛潜水员似的“扑通、扑通”钻进河里，那蓝幽幽的河面上顿时炸开了锅，宛若上演水上芭蕾。
只见一只只鱼鹰扑棱着翅膀、扇动着脚蹼，搅得水浪涌动，水花飞溅，它们忽上忽下沉浮，有时为了追捕逃窜的鱼儿，一个猛子能潜下去甚远……眨眼功夫，你就会看到这些鱼鹰有所斩获了，喉囊一个个鼓鼓胀胀的，它们轮番跳到小舢板上，渔翁则抓住其脖颈捏挤出鱼儿，再丢到水中继续战斗。
而每次凯旋，渔翁都会从船舱里挑拣一些小鱼将鱼鹰们犒劳一番……
如今，老渔翁荡着小船用“黑疙瘩”逮鱼的图景愈来愈少了，但里下河水乡的野生鸬鹚等鸟类却越来越多，那黑压压的鸬鹚在河面上嬉戏、觅食的时候，许多鹈鹕也翩然而至，一些白鹭、秃鹳更是在河面上空叫唤着、盘旋着。
也许是瞅得眼馋，或是嗅到了鱼腥味，它们常像离弦之箭俯冲到正在捕鱼的鸬鹚、鹈鹕之间，追逐腾扑、翻飞起舞……
茭白、菱角、芡实、芦蒿、荸荠、茨菇、莲藕……里下河平原的湖荡、河沟、池塘，其水生植物也是甚为繁茂，可谓铺天盖地。
这些《本草纲目》均有记载、古代文人墨客留下诸多诗画的“灵丹仙草”，皆是味道鲜美、营养丰富的上等食材，其果实的形态、颜色也是赏心悦目。它们有的像牛角头颅（菱角），有的像幼童臂膀（莲藕），有的青翠欲滴，有的白嫩如肌肤，有的则像穿着橘黄色、咖啡色外衣。
然而，它们露在上面的叶子皆为统一的绿色。徜徉河畔放眼望去，在微风中摇曳的菱叶、荷叶、芋头叶、茨菇叶、水芹叶等，宛若绿绒绒的地毯在河面上颤动。
到了收获季节，那荡着盆儿摘菱角的，穿着下水裤采莲藕的，舞着锹耙挖芋头、挖茨菇、挖荸荠的，比比皆是。这些鲜嫩酥脆的水生植物与那些鲜活的鱼虾蟹贝一起，丰盈了里下河百姓的餐桌，更成为一些水乡人家的重要经济源泉……
“七月菱角八月藕，芦絮流水鱼鸭肥。”
里下河的美，乃是沁人心肺、让人陶醉的。
我爱看里下河百姓在氤氲河塘里采菱藕、捕虾蟹、赶鸭鹅下河、拽鱼网上岸的场景；
我爱听里下河村庄牛羊的吟哞、禽鸟蜂蝉的啼鸣；
我爱吃里下河人家的藕夹、醉蟹、麻虾酱、炒螺蛳、煮河蚌;
我爱嗅闻里下河田野的艾蒿香、槐花香、稻花香、油菜花香和收割时节的穰草飘香……
主编：骆圣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