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是一个很喜欢讲规矩的人,他认为,秦国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民不行,规矩意识太差。
所以,他有机会主持中央工作时,主题便是立规矩。
规矩是个纲,其他都是目,纲举目张,有了规矩,治国理政的思路也就清楚了。
秦孝公那时二十来岁,正在“大国崛起”的兴头上,当即撸起袖子,让他放手干。
此商鞅得志之时,而改革之秋也。
为了培养民众的规矩意识,商鞅决定先搞基层动员,“令民为什伍”,组织起来,相互监视,连坐。
商鞅说,组织上不可能盯住每一个人,还是需要群众相互盯一盯。
想法很好,要落到实处,就得鼓励告密。
因为群众向来松散,利害不到,不会主动起来。
商鞅熟读韩非子,知道利害施与正是权柄所系,故而雷厉风行,明确规定,“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
这一手很绝。
不告密,直接论死,代价太大,而告密,好处竟能比于军功,且无战场厮杀的危险,实在是进步的捷径。
所有人都会权衡一下。
告密,自古有之,但有组织的告密行为,大约于兹兴起。
这时,告密成了讲政治的表现。
谁也靠不住了,敌人照例得恨,现在又不敢爱邻居,那就只剩下相信政府。
告密法行,等于所有人都赤裸而孤单地暴露在组织面前。
商鞅对民众所有的改造,大约都是从这种恐惧开始的。
群众不是天使,主动告密,也无非是在好处面前,算明白了良知上的成本。
恶政会败坏一个民族的风尚与气质,大抵如此。
商鞅大约不太在意所谓风尚问题,在他眼里,胡思乱想是没有用的,领袖的成功就是一切。
领袖不会自己去成功,领袖需要群众做背景。
商鞅说,这就是大局意识。
在他的“规矩理想国”中,什么时候勇敢,什么时候怯懦,也是一个政治问题,群众最正确的状态应该是“勇于公战,怯于私斗”,领袖的事,要悍不畏死,个人权利上,要忍一忍。
既野蛮,又卑微,既勇敢,又怯懦。
群众的确是可以被改造的。
秦军能打,“耐苦战”,底色在此。
但奴隶的勇敢不可靠。
旧体制崩溃时,秦人竟然连坑杀过二十万秦军降卒的项羽都欢迎,直到项羽“屠烧咸阳秦宫室,所过无不残破”,才“大失望”。
细究《史记》笔法,“秦人大失望”,说明秦人想过做带路党。
有深意也。
商鞅死,其法不废,说起来,刘邦得天下,要感谢商鞅。
一个“约法三章”,几句给社会松绑,让政治空气归于简易平常的承诺,竟让“勇于公战”的秦人大有被解放之感,纷纷参军,保卫胜利果实。
“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改造民众,最终也不过如此。
什么样的民众才会欢呼商鞅的变法呢?
一场用恐惧推动的富国强兵。
一群人以制造、利用恐惧为治国核心秘密。
商鞅变法中最吊诡的细节,是他对言论的态度。
起初,人们说,新法不便,规矩太多,不自由,还是传统好,商鞅一笑,直接作为严重政治问题处理。
后来,大国崛起了,又有人跑来颂圣,说还是新法好,坚决拥护改革,希望改革继续深入进行。
商鞅又一笑,说,“此皆乱化之民也”,都改革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弄明白规矩。
“尽迁之于边城”,劳动改造。
商鞅笑来笑去,群众都看得呆了。
不要说话,把头脑交给国家,把“耕战”的效率搞上去。
商鞅说,这才是事情本来该有的样子。
“其后民莫敢议令。”
商鞅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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