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昭侯出了郢都,怒气填胸,取白璧沉于汉水。返国次日,即将世子元送晋为人质,借兵伐楚。晋定公为之诉告于周,周敬王命卿士刘卷,以王师会合宋、齐、鲁、卫、陈、郑、许、曹、莒、邾、顿、胡、滕、薛、杞、小邾子连蔡,共十七路诸侯,个个恨囊瓦之贪,皆以兵相从。晋国士鞅为大将,荀寅副之,诸军毕集于召陵之地。荀寅自以为蔡兴师,有功于蔡,欲得重赂,派人对蔡昭侯道:“闻君有裘佩以遗楚君臣,为何只有我国而无之?吾等千里兴师,专为君侯,不知何以犒师也?”
蔡昭侯对曰:“孤以楚令尹囊瓦贪冒不仁,弃而投晋,惟大夫念盟主之义,灭强楚以扶弱小,则荆襄五千里,皆犒师之物也,利孰大焉。”荀寅闻之甚愧。
其时为周敬王十四年(公元前506年)春三月,偶大雨连旬,刘卷患疟,荀寅遂谓士鞅道:“昔五霸莫盛于齐桓,然驻师召陵,未尝少损于楚。先君文公仅一胜之,其后构兵不已。自交见以后,晋、楚无隙,自我开之不可。况水潦方降,疾疟方兴,恐进未必胜,退不楚乘,不可不虑。”
士鞅亦是个贪夫,也思蔡侯酬谢,未遂其欲,托言雨水不利,难以进兵,遂退蔡侯之人质,传令班师。各路诸侯见晋不做主,各散回本国。
蔡侯见诸军解散,大失所望。归过沈国,怪沈子嘉不从伐楚,派大夫公孙姓袭灭其国,虏其君杀之,以泄其愤。楚囊瓦大怒,兴师伐蔡,围其城。公孙姓进言:“晋国不足倚恃,不如东行求救于吴。子胥、伯嚭诸臣,与楚有大仇,必能出力。”蔡侯从之。
即令公孙姓约会唐成公,共同投吴国借兵,以其次子公子乾为人质。伍员引见阖闾道:“唐蔡以伤心之怨,愿为先驱。救蔡显名,破楚厚利。王欲入郢,此机不可失也。”
于是阖闾受蔡侯之质,许以出兵,先遣公孙姓归报。阖闾正欲调兵,近臣报道:“今有军师孙武自江口归,有事求见。”阖闾召入,问其来意。
孙武道:“楚所以难攻者,以属国众多,未易直达其境也。今晋侯一呼,而十八国群集,内中陈、许、顿、胡皆素附于楚,亦弃而从晋。人心怨楚,不独唐、蔡,此楚势孤之时矣。”阖闾大悦。
命被离、专毅辅佐太子波居守。
拜孙武为大将,伍员、伯嚭副之,亲弟公子夫差为先锋,公子山专督粮饷。悉起吴兵六万,号为十万,从水路渡淮,直抵蔡国。囊瓦见吴兵势大,解围而走。又恐吴兵追赶,直渡汉水,方才屯扎,连打急报至郢都告急。
蔡昭侯迎接吴王阖闾,泣诉楚君臣之恶。未几,唐成公亦到。二君愿为左右翼,相从灭楚。临行,孙武忽传令军士登陆,将战舰尽留于淮水之湾。伍员私问舍舟之故。孙武道:“舟行水逆而迟,使楚得徐为备,不可破矣。”伍员服其言。
大军自江北陆路走章山,直趋汉阳。楚军屯于汉水之南,吴兵屯于汉水之北。囊瓦日夜愁吴军渡汉水,闻其留舟于淮水心中稍安。楚昭王闻吴兵大举,自召诸臣问计。公子申道:“子常非大将之才,速令左司马沈尹戍领兵前往,勿使吴人渡汉。彼远来无继,必不能久。”楚昭王从其言。
命沈尹戍率兵一万五千,同令尹协力拒守。
沈尹戍来至汉阳,囊瓦迎入大寨。沈尹戍问道:“吴兵从何而来,如此之速?”
囊瓦道:“弃舟于淮水湾,从陆路自豫章至此。”
沈尹戍连笑数声道:“人言孙武用兵如神,以此观之,真儿戏耳!”
囊瓦问:“为何这样说?”
沈尹戍曰:“吴人惯习舟楫,利于水战。今乃舍舟从陆,但取便捷,万一失利,更无归路。吾所以笑之。”
囊瓦道:“彼兵见屯汉水以北,何计可破?”
沈尹戍道:“吾分兵五千与汝,汝沿汉水列营,将船只尽拘集于南岸。再令轻舟,旦夕往来于江之上下,使吴军不得掠舟而渡。我率一军从新息抄出淮汭,尽焚其舟。再将汉东隘道用木石磊断。然后令尹引兵渡汉江,攻其大寨,我从后而击之。彼水陆路绝首尾受敌,吴君臣之命,皆丧于吾手矣。”
囊瓦大喜曰:“司马高见,吾不及也。”
于是沈尹戍留大将武城黑统军五千,相助囊瓦,自引一万人望新息进发。
沈尹戍去后,吴、楚夹汉水而军,相持数日。武城黑欲献媚于令尹,进言:“吴人舍舟从陆,违其所长,且又不识地理,司马已策其必败矣。今相持数日,不能渡江,其心已怠,宜速击之。”
囊瓦之爱将史皇亦道:“楚人爱令尹者少,爱司马者多。若司马引兵焚吴舟,塞隘道,则破吴之功,彼为第一也。令尹官高名重,屡次失利,今又以第一之功,让于司马,何以立于百僚之上?司马且代汝为政矣。不如从武城将军之计,渡江决一胜负为上。”
囊瓦惑其言,遂传令三军,俱渡汉水,至小别山列成阵势。史皇出兵挑战,孙武命先锋夫差迎之。
夫差选勇士三百人,俱用坚木为大棒,一遇楚兵,没头没脑乱打将去。楚兵从未见此军形,措手不迭,被吴兵乱打一阵,史皇大败而走。囊瓦道:“汝令我渡江,今才交兵便败,何面目来见我?”
史皇道:“战不斩将,攻不擒王,非兵家大勇。今吴王大寨札在大别山之下,不如今夜出其不意,往劫之,以建大功。”囊瓦从之。
遂挑选精兵万人,披挂衔枚,从间道杀出大别山后。诸军得令依计而行。
孙武闻夫差初战得胜众皆相贺。孙武道:“囊瓦乃斗筲之辈,贪功侥幸。今史皇小挫,未有亏损,今夜必来掩袭大寨,不可不备。”
于是命令夫差、专毅各引本部,伏于大别山之左右,但听哨角为号,方许杀出。命唐、蔡二君,分两路接应。又令伍员引兵五千,抄出小别山,反劫囊瓦之寨,命伯嚭接应。孙武又派公子山保护吴王阖闾,移屯于汉阴山,以避冲突。大寨虚设旌旗,留老弱数百守之。号令已毕,时当三鼓,囊瓦果引精兵,密从山后抄出。见大寨中寂然无备,一发声喊,杀入军中,不见吴王,疑有埋伏,慌忙杀出。忽听得哨角齐鸣,专毅、夫差两军,左右突出夹攻,囊瓦且战且走,三停兵士,折了一停。才得走脱,又闻炮声大震,右有蔡侯,左有唐侯,两下截住。唐侯大叫:“还我肃霜马,免汝一死!”
蔡侯又叫:“还我裘、佩,饶汝一命!”
囊瓦又羞又恼,又慌又怕。正在危急,却得武城黑引兵来,大杀一阵,救出囊瓦。约行数里,一起守寨小军来报:“本营已被吴将伍员所劫,史将军大败,不知下落。”
囊瓦心胆俱裂,引著败兵,连夜奔驰,直到柏举,方才驻足。良久,史皇亦引残兵来到,余兵渐集,复立营寨。囊瓦曰:“孙武用兵果有机变!不如弃寨逃归,请兵复战。”
史皇道:“令尹率大兵拒吴,若弃寨而归,吴兵一渡汉江,长驱入郢,令尹之罪何逃?不如尽力一战,便死于阵上,也留个香名于后!”
囊瓦正在踌躇,忽报:“楚王又遣一军来接应。”
囊瓦出寨迎接,乃大将薳射也。薳射道:“主上闻吴兵势大,恐令尹不能取胜,特遣小将带军一万,前来听命。”
因问及从前交战之事,囊瓦备细详述了一遍,面有惭色。薳射道:“若从沈司马之言,何至如此。今日之计,惟有深沟高垒勿与吴战,等待司马兵到,然后合击。”
囊瓦道:“我因轻兵劫寨,所以反被其劫。若两阵相当,楚兵岂遽弱于吴哉!今将军初到,乘此锐气,宜决一死敌。”
薳射不从,遂与囊瓦各自立营,名虽互为犄角,其实相去有十余里。囊瓦自恃爵高位尊,不敬薳射;薳射又欺囊瓦无能,不为之下。两边各怀异意,不肯和同商议。吴先锋夫盖,探知楚将不和,乃入见吴王道:“囊瓦贪而不仁,素失人心;薳射虽来赴援,不遵约束。三军皆无斗志,若追而击之,可必全胜。”阖闾不许。
夫差退曰:“君行其令,臣行其志,吾将独往,若幸破楚军,郢都可入也。”
晨起,率本部兵五千,竟奔囊瓦之营。孙武闻之,急调伍员引兵接应。
却说夫差打入囊瓦大寨,囊瓦全不准备,营中大乱。武城黑舍命敌住。囊瓦不及乘车,步出寨后,左胛已中一箭。却得史皇率本部兵到,以车载之。谓囊瓦道:“令尹可自方便,小将当死于此!”
囊瓦卸下袍甲,乘车疾走,不敢回郢都,竟奔郑国逃难去了。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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