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闆塊：哲學大觀
第二十三講、《紅樓夢》中的男性風流人物
說完了《紅樓夢》裏女兒所代表的人格理想，這一講，我們聊聊賈府裏的男人們。
《紅樓夢》第2回，古董商冷子興，就對賈府有個整體評價，說這個鍾鳴鼎食、翰墨詩書的家庭，“兒孫一代不如一代了”。他指的，當然是賈府的男人們。
這話，直到今天都有很多人贊同，但我又要唱反調了。
接下來，我就給你把賈家每一代的主要人物捋一遍，看看他們的行事人品，是不是真的符合冷子興的論斷，順便也讓你對小說中的男性角色有個整體把握。
賈家的四代男人們
賈家第一代，甯國公賈演，榮國公賈源，都是打江山的開國元勳。
當年功勞榜上最高的八位，都被封爲“公爵”，并稱爲“八公”，賈演和賈源兄弟倆就在這八位裏占了兩席。的确，這樣的創基立業者，毫無疑問是雄獅的一代。
第二代，也就是賈母的丈夫賈代善這一代，也仍然不改家門風範，出過兵、放過馬，也是真刀真槍，死人堆裏逃出過命來的。
老管家婆回憶當年，提到賈珍的爺爺：“東府裏你珍哥兒的爺爺，那才是火上澆油的性子，說聲惱了，什麽兒子，竟是審賊!”
你看，收拾兒子都是這陣仗，起碼到第二代，還是氣勢強悍，不失爲猛虎的一代。
到了第三代，的确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從名字就可以看出來，大家都有個反文旁，不再強調勇力，而是突出詩香傳家，可惜真正讀書的人鳳毛麟角。
榮國府的大老爺賈赦，一副王孫貴胄的派頭。他有兩好：好貨、好色，而且都不擇手段。
爲了謀取平民石呆子的古董扇子，不惜讓賈雨村拿石呆子下獄;他本來已經妻妾成群，但是還覺得不足，看上了自己母親的心腹大丫頭鴛鴦，而且讓自己的夫人親自出馬去說媒。
至于甯國府第三代賈敬，又是另外一種路數，他沉迷于煉丹，一心要成仙，常年在道觀裏跟道士們混在一塊兒，曹雪芹用了一個詞叫“胡羼”，就是瞎混。
很多人覺得，第三代也就是寶玉的父親賈政還比較靠譜。要不是有他在，賈家的門面都沒人撐了。
賈政确實是踏踏實實做官，中規中矩做人。當然，這個人完全談不上個人趣味和個性魅力，他給人的印象就是刻闆乏味。
其實，這個強扭着寶玉要追求仕途經濟的老爹，卻有另一面真性情。作者在第78回提到，賈政起初天性也是個詩酒放誕之人，隻不過後來，要爲在子侄輩中爲表率，“少不得規以正路”。所以，賈政是爲了家族利益，刻意掩蓋了自己的本來性情。
到了寶玉他們這第四代，就完全任由一己個性，不再遮遮掩掩了。
唯一知道上進的，是寶玉的哥哥賈珠，十四歲進學，也就是考中了秀才，不到二十歲就娶了妻生了子，可惜一病死了。
其餘的子弟，榮國府這邊，賈赦的兒子賈琏，和妻子王熙鳳一起總管榮國府家務，雖然常常被鳳姐兒搶風頭，但也還算幹練。除了好色，賈琏算是個很生活化的富貴公子，偶爾還顯露出幾分正直。
比如賈雨村爲了讨好賈赦，不惜制造冤獄，謀奪了石呆子的古董扇子來孝敬，賈琏對這事就非常不以爲然，說：“爲這點子小事，弄得人坑家敗業，也不算什麽能爲!”
寶玉還有位同父異母的弟弟賈環，性情猥瑣，心術不正，因爲嫉妒寶玉，幾次暗中加害。
第四代裏甯國府那邊就更不堪些，賈珍前有跟秦可卿的亂倫，後有跟尤二姐尤三姐的醜行，荒淫敗壞，老仆人焦大都痛心不已，說：“我要往祠堂裏哭太爺去。那裏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來!”
再推得遠一點兒，賈府遠房玉子輩的子弟賈瑞，因爲對王熙鳳有不倫之想，所以被鳳姐兒毒設相思局送了性命。
聽到這裏，一般人很容易贊同冷子興的看法，賈府真好像一代不如一代了。甚至還常常有人說，賈家的敗落，就是因爲沒有教育好子弟，驕奢放縱。
不一樣的第四代
在我看來，這幾代人，的确有明顯的代際差異。你會在一代代賈氏子弟身上看到，雄性荷爾蒙基本呈現出垂直遞減的态勢。
從第三代開始，就不再那麽豪橫，也沒那麽有血性了。
但這真的就是一代不如一代嗎?作者未必同意這個觀點。
你看，他着力塑造賈家的第四代、紅樓第一人賈寶玉，就是一個刻意削弱了雄性特征和社會欲望的人。在寶玉這裏，或者說在作者眼裏，品評人的标準變了。
寶玉最讨厭見的男人是誰?是那個相貌魁偉、言語不俗的賈雨村。
他寒窗苦讀，抱負非凡，但是，他的人生隻有一個指向，飛黃騰達，爲此可以不擇手段，甚至可以傷天害理草菅人命。
寶玉跟史湘雲翻臉下逐客令，就是因爲湘雲勸他多跟賈雨村這類爲官做宰、知仕途經濟的人來往。
寶玉雖然更親近女兒，但是也有他樂于結交的一幫男子，他們又是誰呢?
比如有勇力、有擔當、有深情的柳湘蓮，他仗劍江湖，鬥得了攔路的強盜，收拾得了呆霸王薛蟠;再加上風流倜傥，會唱戲，愛客串風流小生，有一次在戲台上，被尤三姐一眼看中，在心裏一放就放了五年，立誓非此人不嫁。
還有出身底層、隸屬王府的戲子蔣玉菡，雖然名聞天下，但是地位卑賤。他向往着尊嚴和自由，明擺着王府勢力逼人，可他竟然有勇氣秘密地積攢錢财，在郊外偷偷購置田莊房舍，并設法悄悄從王府逃脫。
還有出身清寒，但跟寶玉一樣藐視世俗的秦鍾。
這些人如果用一個詞來概括，那就是作者從第1回就定義了的“風流”。
重新定義“風流”
“風流”這個詞在《紅樓夢》裏頻繁出現，是一個美學角度的褒義詞。
神瑛侍者、绛珠仙子等懷有“兒女真情”的人，被茫茫大士稱爲“風流人物”;绛珠還淚的故事，被贊爲一段“風流公案”;而大觀園省親，則是“風流盛事”。
柳湘蓮、秦鍾，包括賈家第五代賈薔等等，無不入風流之列。凡是作者和寶玉欣賞贊歎的美，不管是人還是事，都通通冠之以“風流”二字。
當然，這個詞也被用來形容女兒，黛玉“風流婉轉”、寶钗“妩媚風流”、晴雯“風流靈巧”、尤三姐“風流标緻”，湘雲也自命爲“是真名士自風流”。
那麽，究竟什麽是“風流”的涵義呢?它跳脫出了傳統的世俗功利的範疇，對人格和行爲給出的一種純精神性的審美标準。
它是一種自主和自由的生命姿态之美，又是一種超越世俗、特立獨行的風度之美。
關于“風流”之美，我們可以一直追尋到魏晉時代。那是一個以“風流”爲最高審美風範的時代。
比如《世說新語》這部書這麽記載嵇康：“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嵇康站在那裏，風姿如孤松獨立于岩上;他喝醉了倒在地上，也不是爛醉如泥，而是像一座明朗奪目的玉山傾倒了。簡直帥呆了，不是嗎?
現在你對照一下《紅樓夢》裏的北靜王水溶，作爲寶玉最推崇的男子，他“才貌雙全，風流潇灑，不受'官俗國體’的束縛。”是不是挺像魏晉一品的風流人物?
小結
如果把觀察視角拉開，你會看到，從賈家打天下的第一代，到寶玉這一代風流人物，其實呈現出來的是一種社會發展的代際差别。
和平歲月，伴随着社會的逐步安定，經濟随之發展、社會環境越來越富裕寬松，直接決定了文化的繁榮和多元。
在這樣的時代環境裏，人性當然會獲得更大的空間和更寬容的處境，所以，各種向度的價值觀，各具特色的生命姿态包括奇人、怪人，都開始紛紛出現。
他們是生長在寬松的時代，自我意志得以申張的人。這些人，就是曹雪芹筆下的“風流人物”。
如果以同樣寬容的态度，看待今天男性的種種變化，你是不是也多了一分理解呢?
思考題
聽完這一講，你怎麽看待賈府的代際變化呢?期待在微信群裏看到你的見解。
下一講，我們聊聊《紅樓夢》開篇的那首定場詩。
關鍵詞：紅樓夢講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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