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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兴勤 | 论《金瓶梅词话》情节模式的承继与改造

──《金瓶梅词话》中的常时节故事与韩小窗《得钞傲妻》的改编

《金瓶梅词话》中的常时节,是恶霸西门庆所「热结」的十兄弟之一。

然而,在他的 结拜兄弟中,祝日念、谢希大之流,不过是小说情节的点缀,匆匆来去,难以给人留下 深刻印象。

唯应伯爵因善于逢迎拍马、帮衬凑趣,出场才比较多。 而作品里集中写常时 节的文字,主要在第五十六回〈西门庆周济常时节〉,殆不过三四千字,却

还是为烘托 西门庆「仗义疏财,救人贫难」而设置。

从这个层面来说,常时节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 人物。 谁料想,就是这个很难为一般读者记起的小角色,却为晚清曲艺名家韩小窗看中, 并将其改编为

子弟书《得钞傲妻》。

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作一点文本价值的探究。

就《金瓶梅词话》中〈西门庆周济常时节〉而论,情节似乎并不复杂。 作品写西门 庆进京为权相蔡京拜寿,被蔡京认作干儿,还提升了官职。

常时节趁西门庆高兴之际, 曾向其求借,说: 「实为住的房子不方便,待要寻间房子安身,却没有银子。 因此要求 哥周济些儿,日后少不的加些利

钱,送还哥哥。 」

然而,事后一连几天都不得信息,「房 主又日夜催迸了不的」。 无奈,「每日央了应伯爵」,多次前往面恳,皆因西门庆忙于 应酬,「今日也接风,

明日也接风,一连过了十来日,只不得个会面」。

求助而不果, 自然遭到老婆的好一顿埋怨,数落他: 「你也是男子汉大丈夫,房子没间住,吃这般懊 恼气。 你平日只认的西门大官,今日求些周

济,也做了瓶落水! 」

常时节面对妻子的抱 怨,显得很无助,「有口无言,呆登登不敢做声」 (第五十六回) 。

传统礼法强调,「士勤于学业则可以取爵禄,农耕于田亩则可以聚稼穑,工勤于技 巧则可以易衣食,商勤于贸易则可以积财货。 」 (郑玉道等《琴堂谕

俗编》)

士农工商各守 其业,才能「仰以视父母,俯以育妻子」 (郑玉道等《琴堂谕俗编》) 。

身为丈夫,就应该 担当起事长上、养妻儿、抚诸幼的重任。 而常时节却不务学问、不劝耕桑、不习本业、 不慎行止、不尽家长之责,面对妻子的斥

问,他自然心存愧疚,无话可答,呆若木鸡。

这里看起来所叙述的是夫妻间琐事,实际上却反映出家庭伦理生活的一个层面。

常时节「被房下聒絮了半夜,耐不的,五更抽身」,再次求应伯爵牵线撮合。虽说 同是热结兄弟,但毕竟也有亲疏远近。

在他看来,应伯爵在西门庆面前说话比他有力得 多。 既是求人,尽管囊中羞涩,还免不得措办点人情,请应伯爵往茅檐酒馆小酌,然后 再前往。

见到西门庆,先是叙些闲话,此时,「只见门外书童和画童两个,抬着一只箱 子,都是绫绢衣服,气吁吁走进门来」,知是西门庆令裁缝为家中妻妾赶做

的秋衣,一 人一箱。

常时节闻知,艳羡不已,伸着舌道: 「六房嫂子,就六箱了,好不费事! 小户 人家,一匹布也难的。 恁做着许多绫绢衣服,哥果是财主哩! 」

看去似不经意之语,其 实是为借银两之事作铺垫。 言下之意是说,既有那么多银钱置办衣物,「果是财主」, 借给点钱当不成问题。

此时,应伯爵又说起货船未到,李三、黄四关银之事。 然后,话 题一转,「乘间」代常时节求情借贷:

「常二哥那一日在哥席上求的事情,一向哥又没的空,不曾说的。常二哥被房主催迸慌了,每日被嫂子埋怨,二哥只麻做一团,没个理会。

如今又是秋凉了,身上皮袄儿又当在典铺哩。哥若有好心,常言道救人须救急时无,省的他嫂子日夜在屋里絮絮叨叨。况且寻的房子住着了,人走动,也

只是哥的体面。因此常二哥央小弟,特地来求哥,早些周济他罢。」

因当着常时节的面提及此事,西门庆 显然有些不耐烦,说道:

「我当先曾许下他来,因为东京去了这番,费的银子多了。本待等韩伙计到家,和他理会,要房子时,我就替他兑银子买。如今又恁地要紧?」

然经 不住应伯爵再三恳求,「西门庆踌躇了半晌」,终于答应先给常时节点零花钱。 应伯爵 见有了活动余地,又鼓动如簧之舌,再次说道:

「几个古人轻财好施,到后来子孙高大门闾,把祖宗基业一发增的多了。悭吝的积下许多金宝,后来子孙不好,连祖宗坟土也不保。可知天道好还哩!」

此时,西门庆才说出那番屡为论者引用的名言来: 「兀那东 西,是好动不喜静的,曾肯埋没在一处? 也是天生应人用的,一个人堆积,就有一个人

缺少了。 因此积下财宝,极有罪的。 」(第五十六回) 将代常时节买房子之事定了下来。

应伯爵的见风使舵、顺坡下驴、狡黠乘巧、能言善辩诸性格特点,在这里得到尽情展现。

常时节愿望初步得到实现,情绪自然振作起来,「欢的走到家来」。然而,「刚刚 进门,只见那浑家闹炒炒嚷将出来,骂道: 『梧桐叶落满身光棍的行货

子! 出去一日, 把老婆饿在家里,尚兀是千欢万喜到家来,可不害羞哩! 房子没的住,受别人许多酸呕 气,只教老婆耳朵里受用! 』」

这次面对老婆的恶语相向,他因为有十来两细碎银子在 身,底气增长许多,「任老婆骂」,「只是不开口」。 停了半天,才从从容容地「轻轻 把袖里

银子摸将出来」,放在桌上,两只眼盯着,说出一番话中带刺的言语来:

「孔方兄,孔方兄!我瞧你光闪闪响当当的无价之宝,满身通麻了,恨没口水咽你下去。你早些来时,不受这淫妇几场合气了。」

难以掩饰的美意,情不自禁的炫耀,见钱眼开的情 状,怨中含嗔的神态,在这里皆得到充分表露。 而常妻,一旦看到银子,情绪陡转,变 嗔怒为惊喜,

「抢近前来」,意欲将银子从「老公手里夺去」。

常二见此情状,故意奚 落道: 「你生世要骂汉子,见了银子就来亲近哩! 我明日把银子去买些衣服穿好,自去 别处过活,却再不和你鬼混了。 」

妻子却不予理会,近前「陪着笑脸」示好,追问银子 来自何处。 然而,任凭妻子百般饶舌,常二依然不理不睬,妻子不得不再三赔罪:

「我的哥,难道你便怨了我?我只是要你成家。今番有了银子,和你商量停当,买房子安身,却不好?到恁地乔张智!我做老婆的,不曾有失花儿,凭你

怨我,也是枉了。」

以致心 存「惭愧」,「禁不的吊下泪来」,又「一发吊下泪来」。 常二见不好收局,才道破事 情的原委,使得妻子转忧为喜,破涕为笑,夫妇二人

始考虑如何利用乞来的银两置办衣 物、柴米等事。

崇祯本《金瓶梅》插图

这里所写的,虽说是夫妻间打牙斗口的琐事,但内中所包蕴的却是价值 观的畸变与亲情的扭曲。 维系家庭关系的,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骨肉之亲、自

然之情, 而是赤裸裸的金钱与利益。

有钱就「欢天喜地」,亲昵地连呼「我的哥」,没钱就是「行 货子」,「絮絮叨叨」,「百般辱骂」,即所谓「见了银子就来亲近」,传统的伦理道 德

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笔者当年曾对《金瓶梅词话》中所描写的种种「家反宅乱」作过 认真剖析,这何尝不是又一个「家反宅乱」!

所写的虽说是一个小小的二人世界,反映 的却是封建社会末期纲常沦丧这一严酷社会现实,所谓小中见大,此当是一例。

韩小窗的《得钞傲妻》在改编这一情节时,基本沿袭故事发展脉络的同时,于人情冷暖上大做文章,在具体内容上也作了较大更动:

一是常时节名字、身份的更换。

由《金瓶梅词话》中的游食光棍常时节变成《得钞傲妻》中的无业游民常峙节。

小 说中的常时节,是典型的无房户。 家中吵闹的起因是无钱置房舍,租赁房屋因付不起房 租「被房主催迸」,以致妻子口出怨言,引发夫妻争吵。

他想改善居住环境,用应伯爵 的话来说,「一间门面,一间客坐,一间床房,一间厨灶: 四间房子是少不得的。论著价银,也得三四个多银子。」

如此看来,对生活的期待值不低。 就那么三、两口人,却要求四室之住房,贫穷之家恐无此奢望。

他虽说「身上皮袄儿又当在典铺」,但是总有机会打打牙祭,「腌腊煎熬,大鱼大肉,烧鸡烧鸭,时鲜果品」时常享用,还每每陪同 那班狐朋狗友听

歌赏曲,下棋猜谜,谈论风月,说笑逗趣,似乎惬意得很。

西门庆之豪 富,用苗员外的话来说,「大官家里豪富泼天,金银广布,身居着右班左职。 现在蔡太师门下做个干儿子,就是内相、朝官,那个不与他

心腹往来。家里开着两个绫段铺,如今又要开个标行,进的利钱也委的无数」,

「家里养着七八十个丫头,那一个不穿绫着袄? 后房里摆着五六房娘子,那一个不插珠挂金?那些小优们、戏子们,个个借他钱钞,服他差使;平康巷、

青水巷这些角伎,人人受他恩惠。 」

常时节自然望尘莫及,但与一般市井百姓相比,还是优越许多。 所以,一旦银钱到手,他马上去街市为妻子、为自己购回十余件衣服,还有「一大块

羊肉」,一下子花掉六、七两银子,出手比较阔绰,哪像贫寒之家所为?而且,入秋天气,却购置月白云绸衫儿、白绸子裙儿等夏日服饰,也不是过日子人家之

做派。

《满族说唱文学子弟书与满汉文化融合研究》

而《得钞傲妻》中的常峙节,生活状况却远不如《金瓶梅词话》中所写。

在低门蓬 窗、破壁灯昏的小屋内,夫妻闷闷对坐,满面愁容。 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

他们所 思虑的自然是「明朝又是无柴米」之类生计问题,以及与此相关的时光该如何打发? 怎 样「把些活路寻」?

在妻子牛氏看来,作为家庭支柱的丈夫,在吃食不继之际,竟然束 手无策,「静坐养神」,她实在无法忍受。

所以,当她向丈夫求计,丈夫却反问她该当 如何时,胸中积压的怒火终于爆发,说道:

「我知道怎样?我叫你怎样?你问我,我的常爷,你可问住了人。龇着大牙,瞪着眼睛,等南来的雁,若是这么奈何我,实在的不能,少对着我来云!死

塌塌坐在炕头儿上把活路儿找,除非是活路儿自己找上门。」

说 得常峙节半晌无言,不得不点头称是,并无奈地归结为「苍天绝我,命里该应」。 牛氏 听后,却不以为然,一语道破根底:

「这天也就奇怪,怎么单绝尊驾,就不绝别人?别人是真有心胸、兴家立业,能将手艺挣金银。哪是你养命之源,心胸手艺?哪条儿不该你受贫!这也是

常姓门中祖宗的德行,积下这四通八达的好儿孙!自己无能应该现眼,绝不该苦拔苦拽又说亲。」

明显是说常峙节乏「兴家立业」之术,无支撑门户的本领, 不能靠「手艺挣金银」,是「自己无能」才造成家庭如此之困境。

而今看来,这些话说 得基本在理。 男子汉就应该有担当意识,学会立身处世、养家餬口的本领,而不是靠别 人接济,乞嗟来之食。

常峙节借得银子后,他们夫妻也没有胡乱花费,而是「慢商量, 买柴籴米置衣襟」,是从居家过日子出发盘算如何开销银两的,比较符合生活事理。

《古代小说与传统伦理》 赵兴勤 著

二是凸显了人情冷暖。

《金瓶梅词话》本来就是通过常时节借银前后其妻迥然不同情态的强烈对比,揭示出 人情之冷暖的翻覆无常是缘金钱的牵引所致,正如明人朱载堉在【南

商调‧山坡羊】〈钱 是好汉〉中所写:

世间人睁眼观见,论英雄钱是好汉。有了他诸般趁意,没了他寸步也难。拐子有 钱,走歪步合款;哑叭有钱,打手势好看。

如今人敬的是有钱,蒯文通无钱也说不过潼关。实言,人为铜钱游遍世间。实言,求人一文跟后擦前。

常妻的先倨后恭,先怒后喜,常时节先是任凭其辱骂,「呆登登不敢做声」,后来则喜 形于色,捧起银子「满身通麻了,恨没口水咽你下去」,故意在其

妻前乔张作势,无一不在说明,「如今人敬的是有钱」,「无钱乍有钱,逞乖华卖狼烟」(朱载堉【南商调‧ 黄莺儿】〈穷而乍富〉)。

然而,由于作品的描写重心在西门庆,不可能腾出更多的笔墨来 写常二夫妇,故叙述较为简略。

而《得钞傲妻》,则紧扣人情冷暖这一中心意旨,在「傲」 字上大做文章。 起初,牛氏埋怨家贫,「先不过连说带嚷」,后则「叫地嚎天两泪淋」,

且寻死觅活,埋怨爹娘、媒婆将她错嫁于穷鬼,跟着受拖累。常峙节初则低声相劝,继 而「忍气吞声不敢云」,又「不住的搭讪着拨灯,身靠着门」。

不料,「越劝越号,越 央越嚷」,声似「牛吼驴鸣,碜不可闻」。

万般无奈的他,「只落得两眼呆呆的看着妇人」,眉头紧锁,「缩肩绻腿」,斜倚在冷炕上。 直到牛氏哭累了,声音才放低。 即便如此,常峙节仍像

犯人遇到特赦一般,感到分外欣慰。

然而,一旦借得银两,「常峙节前后就如同两个人」,他「头儿不抬,眼皮儿不撩,话儿也不云」「手掏怀内,满面含嗔」「响亮一声扔在炕,白花花耀

眼争光两锭银」。

牛氏的情绪也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大转变,「打丹田里立竿见影的就长起了精神」,主动亲近,嘘寒问暖,没话找话,似乎表现出对丈夫的无比关心。

还为丈夫拍打身上灰尘,「一壁里掸,一壁里瞧着炕上银」。

尽管常峙节手捻胡须,独坐窗前,半日不语,不瞅不 睬,但牛氏仍然「一味的柔和,脸也不沉」。

又是烧水请丈夫喝,以「压压寒气」,又是端水、拿破手巾,让丈夫洗脸,而自己却垂手侍立,殷勤备至。

常峙节在家中的待遇 陡然提升,他内心的感慨也油然而生,「昨夜晚,薄我的言词那等刻苦,今日个,待我 的光景这等殷勤。 贤娘子小心服侍何缘

故? 不过是,我常某身边有两锭银」「无银子,能使至亲成陌路,有银子,陌路都堪作至亲。」

这一系列的细节描写,无疑强化了人情 冷暖的表达。

《王平、赵兴勤研究精选集》 封面

三是强化了常峙节夫妇间的感情冲突。

《金瓶梅词话》中常时节夫妇间的冲突,是围绕由「房主催迸」租赁钱款而引发的生 活条件改善问题而展开的。

表面上看,是房子问题,就深层次而论,则是家主的实际能 力与生活追求不断提高的冲突。

本来,希图「买房子安身」,改善一下居住条件,这是 正当的人生追求,本身并没有错。

错就错在夫妻关系不是以互相关爱的情感为基础,而 是以物质(银两)的拥有与否为导向,左右并制约着夫妻情感的厚薄,使婚姻关系蒙上一 层浓郁

的「有利则趋,无利则止」的市侩气象,是商品交换意识对家庭生活浸染的结果。

在这里,「人们就像受某种异己力量的支配一样,受自己所创造的经济关系、受自己所 生产的生产资料的支配」[1],而迷失了自我,偏移了对婚姻价值的

正常判断。

作品如此安 排情节,是将批判的锋芒伸向世俗社会那不堪疗救的肌理内部,给人以警醒。

这就是作 品给我们提供的认识价值。 当然,由作家给常时节这一人物所预设的角色内容所决定, 作品不可能过多地展开铺叙。

而《得钞傲妻》则不同,它主要描写常峙节与妻牛氏之感情冲突,有条件深入剖示 双方心灵深处的隐秘。

在传统社会里,要求男子「稼穑而食」,「桑麻以衣」,「躬俭 节用,以赡衣食」(《颜氏家训》卷一〈治家第五〉),应具有养家、谋生的本领。

而在牛 氏眼中,常峙节却百无一能,家中少柴无米,他闭门静坐,无计可施。 此是二人冲突的 起因。

按理说,常二既无「兴家立业」之心胸,又无「挣金银」之手艺,致使家中困顿, 妻子发发牢骚是可以理解的,算不上无端生事。 丈夫又指望广结朋

友、靠打秋风以肥家。

然而,家中遇到困难,那些「人人义气」的「十兄弟」,「哪一个探探头儿上过门」? 所言不为无理,俱道着常峙节的短处。

只是到了后来,牛氏看到两锭银子后,一反常态 的诸多表现,未免令人难以接受。

这里所写的虽说是夫妻情感的冲突,但是,口舌相争 的正面冲撞不多,前半部分是妻吵闹,夫劝妻,常峙节是以「半晌无语」「悔心丧气」, 倾听妻

子的发泄,以求得其理解与原谅;

后半部分是夫嗔怒,妻劝夫,牛氏是以眼含泪 水、面带羞容的神态传述冷热相关的夫妻之情,以求得丈夫的谅解与宽容。

当然,由「泼」 到「贤」的转换,两锭银子是关捩之所在。 也正是在冷、热场面的骤变中,让常峙节明 白了不少事理:

「想当初,我丰衣足食,你随着手儿转;到如今,我家业萧条,你改变心。今日有银子,居然是个贤良妇;将来无银子,依旧还是个夜叉神。」

就此而言,其 内容与《金瓶梅词话》相比较,似又有所深化。

四是对原著情节的增删。

因《得钞傲妻》主要描写常峙节夫妇事,故对原作内容省略许多。

如常二被老婆絮 聒不过,一大早离家去找应伯爵帮忙,二人往酒店吃酒; 西门庆在藏春坞戏耍以及各房 妻妾的穿著打扮描述,因与主干情节无关,皆

全部删去。 央求西门庆解囊相助的那一大 段言辞,则采用暗场处理。

常峙节借银两归来,取栲栳上街买米、买羊肉,看着老婆吃 下,又去街上买来十来件衣服,则以「妇人服侍团团转; 慢商量,买柴籴米置衣襟」两

句带过,使主题更为集中,更利于表达此处所写夫妻关系中所蕴含的丰富社会内容。

而 有的地方,则生发出不少新的内容。 如小说开头部分所述,常时节往西门府上求借,然 一连过了十来日,别说借银,连人影也找不着。

回家后,妻子埋怨道: 「你平日只认的 西门大官,今日求些周济,也做了瓶落水! 」言下之意是说,求西门庆不成,再另寻门 路,别在一棵树上

吊死。

到了《得钞傲妻》里,则演化为如下一段:

峙节无奈低着声儿劝,怕她那撕脸的喉咙,嚎醒了四邻。说:「待等明朝我去将 人找,或者还可以挪借数两银。 」 妇人说:

「连自己的女人还不能养赡,打哪条肠子还满处里交人。终日里打成陀罗、炼成块,甚么大爷咧、把弟咧,闹了我个头昏。

不过是吃点子瞅眼食,喝盅便宜酒,借着虚体面,充回假斯文。总是我这傻女人,应该坐监无的怨,回府时,三更半夜接驾开门。这如今秋风儿到处收朋

友,你和我泪眼愁眉在炕上蹲。

十弟兄据你说来人人义气,哪一个探探头儿上过门?天明了你去将人找,拿过来没的就是数两银。我看你跑的匆忙了,说得天花坠,未必能一箭上垛,借

的分文。[2]

这无疑是给那些滥交酒肉朋友者下一针砭,为人们认识世俗乱象提供镜鉴,并进而丰富了作品内容。

常时节是《金瓶梅词话》中很不起眼的人物,生活于晚清的韩小窗为何将这一故事 改编成子弟书让艺人传唱?这大概与他的出身经历有关。

据载,韩小窗(1828?-1890),「辽宁省开原县人。幼丧父母,寄居姑母家,常为姑母朗读演义小说。 清咸丰、同治年间 几次赴京应试,未第,结识

了子弟书作家鹤侣等,相与从事子弟书和近体诗谜的创作活动。 光绪初年定居沈阳。 光绪九年(1883)曾组织『芝兰诗社』。 他的作品相传有500 多篇

子弟书。 今存《长阪坡》《得钞傲妻》《露泪缘》,《黛玉悲秋》《红梅阁》等35种。 另有影卷(皮影)《谤可笑》《金石语》两种及诗谜一首传世。 」

[3]

所作多「抨击现 实的孤愤之作」[4]。

韩氏生活在晚清鸦片战争前后,此时,国家内忧外患深重,各种社会 矛盾交错而生,极其复杂。

官场十分腐败,「至令以下各官,非赀选即吏员,流品既杂, 志趣多庸,加以间关跋涉,千里万里而来,身家妻子惟一官是食,犬马于富民,鱼肉乎 贫

民,视令以上尤甚,蠹民而已,何有乎治民?」[5]

科场黑暗,真正饱学有志之士,却登 龙乏术,进取无门。

韩小窗作为一个出身寒门的读书人,几次赴京赶考而不第,饱尝人世间的冷暖炎凉,心中自然积满了种种愤懑不平。

因无缘于功名,故甘与市井艺人为伍,代其编写唱本,藉以一泄不平。 一部文学作品或相关故事情节,在其流播的过程中,必然要不断注入接受者所

生活时代的丰富内容。

本作亦当如是。所以,韩小窗对常时节故 事的改编,自然也融进了自己对人生的感受与对人情冷暖的理解,故写得感慨淋漓,嬉笑中透现出悲凉,

讥讽里饱蕴着辛酸,是那么真切感人!

本文作者 赵兴勤 教授

1 〔德〕恩格斯〈反杜林论〉,《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北京: 人民出版社,1972 年),第3 卷, 页355。

2 范伯群、金名主编《中国近代文学大系(第7 集‧第20 卷‧俗文学集一)》(上海:上海书店, 1992 年),页16。

3 范伯群、金名主编《中国近代文学大系(第7 集‧第20 卷‧俗文学集一)》,页1-2。

4 齐森华等主编《中国曲学大辞典》(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 年),页181。

5 冯桂芬着,戴扬本评注《校邠庐抗议》(郑州: 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年),页91。

文章作者单位: 江苏师范大学

本文获授权刊发,原文收录于《赵兴勤<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出版有限公司出版。 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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