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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解读聊斋志异】李厚基 韩海明:一生遭尽揶揄笑 伸手还生五色烟

李厚基 韩海明:一生遭尽揶揄笑 伸手还生五色烟


                         ——蒲松龄的生平与著作

  《聊斋志异》作者蒲松龄的一生,是平淡而寻常的,既没有可歌可泣的 业绩,也没有动人心弦的传奇式的情节,却有着一个封建社会落魄知识分子 的鲜明个性和这种知识分子所共有的特点。从他的身上,能够看出“文章憎 命达”的旧知识分子的典型遭际。

  (一)

  蒲松龄(公元 1640—1715 年)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山东 淄川(即今淄博市)城东七里的满井庄人。
  淄川,虽不是十分出名的县分,但山峦起伏,叠峰承烟,又有淄、般、 孝妇等水汩汩流过,风景是宜人的。满井庄东头有高起的丘阜,陂陀不平。 土阜上有一座龙王庙,那里的一口地下泉井涓涓不竭,虽遇大旱,也■■而 出,于是祷雨者都来挹取。泉水清冽甘芳,自深丈许的水潭涌出,“汇者渊 之,流者溪之,夏潦秋霖,客水相续,则泱泱然河矣。”庙外为泉,泉外为 河,河外为山;山族而居,作儿孙罗列,圆似米聚,方如印覆。据说泉旁本 有古柳,围以丈计,雨水浸濡,日久蚀空,被人伐作柴薪。后来,蒲姓众人 植以柳、柏多株,及长,郁郁葱葱,与溪水相映,景色相当秀美。蒲松龄生 于兹,钟爱于兹,也就以柳泉作为自己的别号了(参见蒲松龄《新建龙王庙 碑记》、《募建龙王庙序》)。
  蒲松龄的祖先为元代般阳路(辖山东蒲台、淄川、掖、福山等县)的总管蒲鲁浑、蒲居仁。相传元室将倾之际,蒲氏曾将遗孤更姓易名寄养于外家 杨氏处,明代洪武年间,又复蒲姓。后来,子孙日蕃,所居满井庄就易名为 蒲家庄。万历间,全邑诸生,食饩者(领取官府钱粮的秀才)八人,蒲氏宗 人居其六,因此,也可算是个望族。但后来同姓中贫富两极分化,斗争日益 尖锐,终致衰微下来(见蒲松龄《族谱序》)。由蒲松龄上推五服,其间没 出过什么“显赫”人物。高祖蒲世广,虽称“少聪慧,才冠当时”,不过是 个廪生。曾祖蒲继芳,才是个庠生。祖父蒲生讷,似乎默默无闻。父亲蒲槃, 据蒲松龄的记述,早年“操童子业,苦不售”,“家贫甚,遂去而学贾。积 二十余年,称素封。”晚年家居“因闭户读┅┅不理生产。既而嫡生男三, 庶生男一。每十余龄,辄自教读。而为寡食众,家以日落。”①蒲松龄说他父 亲“生平主忠厚,即乡中无赖,横逆时加,惟闭门而已”(见蒲松龄志,转 引自路大荒编《蒲松龄集》下册 1803 页,《蒲氏世系表》)。事实上,蒲槃 的立场是反动的。明末农民起义波及山东,蒲家庄地处通往县城的孔道,蒲 槃曾与弟祝“擘画守村,条理井井,且曰:‘人孰不畏死!非重赏孰敢与贼 战者;不能战,焉能守?’乃出钱百贯,会众村南枣树下,悬贯满树,曰:
  ‘杀一贼者予若干。’由是,壮者争出战,淄邑城守倚以为援。”(《淄川 县志》卷十,《三续隐逸》)后来,清顺治丁亥蒲槃又参加镇压山东谢迁起义军,事实证明他是个死心塌地与农民起义为敌的顽凶。 作者的母亲董氏,据说是“素坦白”,对诸子诸妇“抚爱如一,无瑕可蹈”(蒲松龄语)。蒲松龄就出生在这样一个较为复杂的家庭环境中。他是 蒲槃嫡配董氏所出的次子。

  ① 蒲松龄:《述刘氏行实》。

  (二)

  崇祯十三年(1640 年),山东大旱,据说“树皮皆尽,发瘗肉以食”, 蒲松龄就诞生在这年的四月十六。
  我国古代一些出名的人物,常常自己或由别人给他们杜撰一些天人感 应,生就不凡的故事,蒲松龄也在《聊斋自志》中说:“松悬弧时,先大人 梦一病瘠瞿昙,偏袒入室,药膏如钱,圆黏乳际。寤而松生,果符墨志。且 也,少羸多病,长命不犹。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 似钵。每搔头自念:勿亦面壁人果是吾前身耶?”他的说梦故事,尽管离奇, 却也给自己描绘出一幅天生的悲惨、凄苦相。可见,他对自己的一生遭遇, 是有这样一个形象化的总估价的。
  蒲松龄童年,跟着父亲学习。据说因天性颖慧,经史子集过目了然,深 得父亲的钟爱(见蒲箬《柳泉公行述》、王洪谋《柳泉居士行略》)。顺治 八年(1651 年)12 岁时,父亲亡故。18 岁,和刘氏结婚。刘夫人小他 3 岁。 她父亲是“文战有声”的,因此也算出身于书香门第。她的性情温谨,朴讷 寡言。入门后,夫妻感情笃厚,婆媳间关系极好。婆母逢人便夸这个儿媳, 自然,就引起了另一些儿媳的忌妒,认为婆母怀有偏私之心,从此“呶呶者 竞长舌无已时”(蒲松龄《述刘氏行实》),这样,一起相居不久,只得分 家独过。
  蒲松龄 19 岁那年,以县、府、道试第一,补博士弟子员,“受知于学使施闰章,文名籍甚。”(见《山东省志》、《淄川县志·文学传》等)施闰 章字愚山,是当时相当著名的人物。他比蒲松龄大二十二三岁,顺治六年(1649 年)中了进士,授刑部主事,以员外郎试高等擢山东学政(《清史稿·列传·二 七二·文苑》)。他十分器重蒲松龄。因此,蒲松龄对他非常感激,曾在《聊 斋·胭脂》中说:“愚山先生吾师也。方见知时,余犹童子。窃见其奖进士 子,拳拳如恐不尽;小有冤抑,必委曲呵护之,曾不肯作威学校,以媚权要。 真宣圣之护法,不止一代宗匠,衡文无屈士已也。而爱才如命,尤非后世学 使虚应故事者所及。”评价极高,敬慕之情甚深。他是否自觉地以施闰章为 学习的楷模,不得而知;但施对他精神的影响,肯定是有的。二年后,施闰 章御山东学道任返归安徽宣城的故里,作者对他是终生怀念的。
  这里,应该提到的是,就在“十九岁弁冕童科”的第二年,他和同邑的 李希梅、张历友等友人,结成了很深的文字之交。他们一起建立了一个郢中 诗社,常常相晤,在瀹茗清谈之余,“以风雅道义相劘切”(张元《柳泉蒲 先生墓表》)。同时,也就开始了作者与这些挚友数十年的极深交谊。自然, 彼此间思想、性格、学识、修养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例如张历友(名笃庆, 号厚斋,别号昆仑山人)也是个极有才气的人,“博极群书,年十四作梦游 西湖赋”,“弱冠已有古乐府二百首,著作等身,浩如烟海,莫可涯涘。” 曾被王士祯称为“史汉阔翻笔底,真冠古之才”。但他也终于淡泊功名,晚 年退居昆仑山下(淄川的一山名),“闭门却扫,啸歌自适”(均见《淄川县志·卷五·贡生》)。历友的兄弟旋视,也以敦名节、尚狷介称著,同样 和蒲松龄是好朋友。这使晚年的蒲松龄回想起来,心中仍然久久不得平静: “忆昔狂歌共夕晨,相期矫首跃龙津。谁知一事无成就,共作白头会上人!”
  (《张历友、李希梅为乡饮宾介,仆以老生,参与末座,归作口号》) 康熙三年(1664 年)作者 25 岁。他读书于李希梅家,和他作伴的还有
  他的外甥赵晋石。这一段生活,对于丰富他的知识,提高他的修养,是有重 要意义的。他和亲友们朝共明窗,夜分灯火,在一起用心苦读了几年。蒲松 龄“请订一籍,日诵一文焉书之,阅一经焉书之,作一艺、仿一贴焉书之。 每晨兴而为之标日焉,庶使一日无功,则愧、则惊、则汗涔涔下也。”(蒲 松龄《醒轩日课序》)可见,他的广博的学识,是从勤奋的学习,刻苦的钻 研中逐渐积累起来的。

  (三)

  康熙九年至十年(1670—1671 年),在蒲松龄的一生经历中,是比较特 殊、比较有些新特色的一年。他的同邑孙蕙任江苏宝应县知县后,聘蒲松龄 到他那里去作幕宾。于是,蒲松龄便于秋天辞家远游。他察看了那一带的风 土人情,欣赏了南国的景色风光,也品尝了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到 那里后,他代孙蕙作酬酢文字,草拟书启、呈文和告示,干的全是无聊乏味 的事务。同时,又随孙蕙到各地“视察”,看到了淮扬一带的严重灾情和百 姓的啼饥号寒生活,也体察了达官贵人们不顾人民死活,仍然过他们的红灯 绿酒的糜烂生活,所谓“琅玕酒色郁金香,锦曲瑶笙绕画梁。五斗淋浪公子 醉,雏姬扶上镂金床。”(《戏酬孙树百之一》)
  康熙十年元宵节后,他随孙蕙到了扬州,“分赋梅花漾轻桨,片帆风雪到扬州”(《元宵后与树百赴扬州》)。他曾涉浩淼的长江,登三面临水、 凸入江中的镇江北固山,泛舟邵伯湖,畅游扬州城。那“梦醒帆樯一百里, 月明江树密如排”(《扬州夜下》)的夜景,那“大江无底金焦山,培/ 直 与江声传”(《与树百论南州山水》)的壮阔场面,还有那“夕阳光翻玛瑙 瓮,片帆影射琉璃堆”(《泛邵伯湖》)的奇异景色等等,都给作者留下深 刻的印象。于是他创作了《南游诗》一卷。①

  ① 路大荒先生得王仲衡收集《南游诗草》共 78 首,为道光纪元后之抄本。

  这年三月,孙蕙调署高邮,作者随往。然而,他已厌倦了幕宾生活,思家甚切,时时流露愿返归故乡的感情: 春花色易老,游子心易酸。 良时不再至,伤心惊逝湍!
  ┅┅┅ 乃知万里别,古人所以叹。《秦邮官署》 湖海气豪常忤世,黄昏梦醒自知非。 年年踪迹如萍梗,回首相看心事违。《漫兴》 独上长堤望翠微,十年心事计全非。
  听敲窗雨怜新梦,逢故乡人疑乍归。《堤上作》 终于,在这年的秋天,他结束了短短的宦途,返归故里了。 这期间,透露一个值得注意的消息,那就是作者早已开始了《聊斋志异》的创作。而且书中无疑寓存着他的愤懑的感情和深沉的思绪。他在《感愤》 诗中这样写道:“漫向风尘试壮游,天涯浪迹一孤舟。新闻总入‘夷坚志’, 斗酒难消磊块愁。尚有孙阳怜瘦骨,欲从元石葬荒邱。北邙芳草年年绿,碧 血青磷恨不休。”
  (四) 返家后的第二年(康熙十一年),作者已经 33 岁。他开始了另一种生活——到同邑名人西铺毕际有家设馆。西铺村在县境的正西乡,据蒲箬《柳泉公行述》上说,作者回家一次,“往返百余里”,可见足有五六十里之遥。 毕际有(字载积)长作者 18 岁,是明尚书毕自严之子,曾任稷山知县、 江南通州知州,著有《存吾诗草》、《泉史》等书,并参予编修县志的工作。 毕家在明清两代历任显宦,因此,家居十分豪华,还拥有石隐园、绰然堂、 效樊堂等名园。《淄川县志·卷二下·园林》中说石隐园“园正在第后,大 不十亩。多桧柏。取石于甘泉山,杂置树间。入门天然柏为屏,杂花为篱, 中有亭曰‘远心’,方而四敞,风从树中来,六月忘暑。迤北为‘春堂’, 左右修竹林立┅┅”由此可见是座设计布置得很精致、很讲究的私家园林。 蒲松龄就曾咏歌过那里的蔓松桥、万笏山、石舫、连枝桧、牡丹径、大夫松、 霞绮轩等景物(见《和毕盛钜石隐园杂咏》)。他还描写过:“年年设榻听 新蝉,风景今年胜去年。雨过松香生客梦,萍开水碧见云天。老藤绕屋龙蛇 出,怪石当门虎豹眠。我以蛙鸣间鱼跃,俨然鼓吹小山边。”(《石隐园》) 毕际有家收藏图书十分丰富,这给蒲松龄提供十分方便的条件,可以广泛涉猎,以提高他的学识水平和创作能力。
  蒲松龄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他后来的 30 年。除了以有限的时间出 游、应试和抱病归家外,几乎全在毕家度过。他的孩子们也“以次析炊,岁 各谋一馆,以自┅其口。父子祖孙分散各方,惟过节归来,始为团┅之日。”
  (《柳泉公行述》)蒲松龄虽与毕际有、盛矩父子有频繁的交往,有较深的情谊,但作者毕竟是客居,与毕家始终是主宾的关系,处境和心情总归两样。 蒲松龄自己又是个人贫志不穷的孤介之士,虽然有庸俗的一面,但也总不肯 折腰事权贵的:“放怀诗歌,足迹不践公门,因而高情逸致,厌见长官。”
  (《柳泉公行述》)如张石年任淄川知县时,仰慕蒲的文名,征召,他不出,张竟亲履斋庭,蒲“不得已迫而后见”。(同上)喻成龙为山东布政使,曾 见蒲的诗作,大为赞赏倾慕,“饬周邑侯尽礼敦请”,但蒲松龄竟高卧不起, 经毕际有父子劝驾,乃肯一往。可见他虽居于毕家,在与士大夫阶层的富贵 朋友们交往时,依旧保持自己的气节,不肯趋炎附势。甚至对他们的所作所 为有不入眼处,也敢于直言相谏。他的《上孙给谏书》,就是最好的明证。 他的儿子说他“天性伉直,引嫌不避怨,不阿贵显。即平素交情如饴,而苟 其情乖骨肉,势逼里党,辄面折而廷争之,甚至累幅直陈,不复恤受者之难 堪。而我父意气洒如,以为此吾所无愧良朋也者。”正因为如此,他可以会 友绰然堂,读书效樊堂,移斋石隐园,但仍然会带着他那无可名状的“梦里 红尘随路远,镜中白发与愁长”(《五月十二日,抱病归斋》)的失意惆怅 的情绪,渡过他年复一年的平淡生涯。
  在毕家教书七八年后,大约是作者 40 岁那年,《聊斋志异》的创作,已 初具规模。他写了自序。并送朋辈传观。这一年他的同邑好友高珩(字葱佩,号念东,同己卯科举人),也为他写了序。传说在此期间,文坛盟主之一的 王士祯(字贻上,号阮亭,又号渔洋山人,山东新城人。顺治进士,官至刑 部尚书),看中了他这部书,未等全部脱稿,就“按篇索阅,每阅一篇寄还, 按名再索┅┅或传其愿以千金易《志异》一书,不许,┅┅”(王培荀《乡 园忆旧录》)这些话虽不可信,但王士祯对《聊斋志异》颇为赞赏,则是事 实。他曾为这部书写过若干条眉批,并在蒲松龄 50 岁那年写诗推崇《聊斋》 说:“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 时(青本‘时’作‘诗’)。”蒲松龄也次韵酬答见赠:“志异书成共笑之, 布袍萧索鬓如丝。十年颇得黄州意,冷雨寒灯夜话时。”由此不仅看出两人 关系之好,还可以看出在这时《聊斋》已经基本脱稿。
  这里,还应谈到一桩文坛趣事:作为诗坛盟主的王士祯,他的那部《池 北偶谈》,也在这时完成,其中竟写了一批与《聊斋志异》内容、题材相同 的故事。不知这是谁抄的谁,也不知是否来自同一个源头,但无形中,却产 生了一次艺术比赛。一个出自大名家的手笔,一个则为落第举子所作,究竟 谁强过谁?从两人同写过的《小猎犬》、《邵士梅》、《妾击贼》、《阳武 侯》、《蒋太史》、《林四娘》、《五羖大夫》、《张贡士》等作品比较中, 可以看得清楚。例如《小猎犬》,写的是一群小武士带着鹰犬搏击蚊蝇、捕 噬臭虫的故事。《池北偶谈》着眼于奇,写得粗略,也乏深意;蒲松龄则在 艺术上作了细致加工和合理铺陈。开头加进了“山右卫中堂,为诸生时,厌 冗扰┅┅苦室中蜰虫、蚊蚤甚多,竟夜不成寝”,中间又满带感情地描述蚊 蝇的尽被杀,虱蚤的全被搜噬;结尾则加上“然自是壁虫无噍类矣”的感叹。 前前后后联系起来,不难看出其中的寓意,给人以讽刺社会上害人虫的感受。 因此,那时代的一些人也发现:“此当是先生为蚊蝇所扰怒,将按剑时作也”
  ①,果真是真蚊蝇,怎须按剑?还不是要刺向社会的蟊虫!因此,有人赞叹说“此篇奇在化大为小,以小见妙”①。这样一种体会和感受,从王士祯的那篇 作品中是得不到的。又如《聊斋》中的《林四娘》,是一篇思想复杂的作品。 林四娘和衡王都实有其人。据传林四娘为福建莆田人。明崇祯时,父为江宁 库官。她生长在金陵,衡(一作“恒”)王以千金聘入后宫,后“遭难而死”。 林四娘的行为受到不少人的赞扬。王士祯的《池北偶谈》、林云铭的《林四 娘记》和《聊斋》都作了专门刻画。如果把几篇作一比较,显然又是蒲松龄 写得集中精炼,哀艳缠绵,富有鲜明的形象感。这说明无论是思想内容好的 或是差的,到蒲松龄手里都作了较尽情的发挥。足见作者技巧之纯熟,艺术 表现力之高。正因为如此,一个素材到了蒲松龄手里,能处理成较精彩的艺 术题材,能把思想内容体现得相当充分。科第起官的大名鼎鼎的王士祯,在 这方面是敌不过他的。
  (五) 步入中年后的蒲松龄,看起来更是悲多欢少了。他羸弱多病而又老冉冉将至,“贫困荒益累,愁与病相循。”(《四十》)母亲的谢世,妹妹的遭凌,交往甚密的师友袁藩(宣四)、高珩、王如水、唐梦赉、朱缃、刘孔集┅┅

  ① 何垠注本。
  ① 冯镇峦评本。

  甚至作为晚辈的高梓岩、赵晋石,也都相继逝世,使蒲松龄更感到“人生在 世上,聚散如灯光;灯明满座温,灯灭一室凉。贤者忽凋谢,此道暗不彰!”
  (《哭赵晋石》)加上接踵而至的灾祸,如康熙二十一年淄川久旱,入夏又 暴雨如注,水深数尺,漂没四庐,淹死人畜。次年立春又有地震。二十三年, 秋雨为祸,二十五年,雨雹并至等等,无休止的天灾人祸,一起压到农民头 上。虽然,蒲松龄不是一个农民,但作为一个正直而有同情心的作家,特别 自己的家一直在农村而生活又比较贫苦,因此,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与农民 休戚相关。这样的知识分子,当然不能不为严重灾祸而感到深深的忧虑,并 产生惨悴的情绪。但是,给他沉重打击的恐怕还是这样两件事:科举上的彻 底失败,老伴的去世。
  蒲松龄 48 岁那年秋天,他游历下,应乡试,但闱中越幅(答卷不合八股 的规定格式)被黜,使他悲愤万分,竟至“觉千瓢冷汗沾衣,一缕魂飞出舍, 痛痒全无”了。而且深叹“嗒然垂首归去,何以见江东父老乎?”(均见《大 圣乐·闱中越幅被黜,蒙毕八兄关情慰藉,感而有作》)情绪十分颓唐。但 他仍抱着一丝的希望,挣扎着于 51 岁那年又去济南应乡试。然而,主司虽已 拟元(打算取他为第一名),但二场因故又终试,主司深为惋惜。他的老伴 劝慰他:“君勿须复尔。倘命应通显,今已台阁矣,何必以肉鼓吹为快哉!”
  (《述刘氏行实》)看来,这席话使他相信了,觉得自己不能和命运抗,似乎也真是“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史记·项羽本记》)。从此以后, 再不去做这样无谓的尝试,而且心情也稍为平静些;然而,终究有些心灰意 懒了。他的这一段生活,正如张历友在郢寄赠蒲松龄的诗中所描述的:“老 来更觉文章贱,贫病方知雅道非。同学故人萧屑甚,一时遗老姓名稀。”
  “落拓名场五十秋,不成一事雪盈头”(《蒙朋赐贺》)。作者已是“健忘已足征老困,病骨可以卜阴晴”(《老叹,简毕韦仲》)那样一位耳聋、 眼花、齿脱落的古稀老人了。偏偏又遭到另一次重大打击,那就是五十余年 相伴随的妻子去世了。这位老夫人与他的关系不同一般,蒲家几十年来靠作 者教馆的微薄束脩之所以逐渐能过上平平稳稳的小康日子,主要还得力于刘 夫人的“安贫守旧,纪理井井”的料理、安排。所谓“衣浣濯,但不至冻; 食饘粥,但不至馁。”蒲松龄曾怀着痛切的感情详细描述过刘氏自过门后, 就没有过上十分舒坦的生活。成家即分家,待遇就不公。别的弟兄分得的是 像点样子的“夏屋”,而且“爨舍闲房皆具”;惟独他家,仅得农场老屋三 间,旷无四壁,小树丛丛,满地蓬蒿。为生计所迫,蒲松龄不得不远出设馆, 家里只剩下刘夫人,她只得砍些荆榛请人作一短墙,以防不测。屋内用从大 伯那里借得的“大如掌”的白木板,“聊分内外”,“出逢入者,则避扉后, 俟人之乃出。”“一庭中触雨潇潇,遇风喁喁,遭雷霆震震谡谡。狼夜入则 埘鸡惊鸣,圈豕骇窜。”晚间因害怕,她又不得不“减餐留饼饵,媚邻媪, 卧以上床,凂作侣”。后来,孩子长大,“为婚嫁所迫促,努力起屋宇,一 子授一室。而一亩之院,遂无隙地,向之蓬藋,悉化而茅茨矣。然食指繁, 每会食非一榻可容,因与沙釜一,俾各炊。”这样清贫的家庭,靠刘夫人勤 俭操持,竟至“瓮中颇有余蓄”,使作者无更多后顾之忧,而在年七十返家 时可以不必再为生活奔波了。她自己则“少时纺绩劳勚,垂老苦臂痛,犹绩 不辍。衣屡浣,或小有补缀。非燕宾则庖无肉。松龄远出,得甘旨不以自尝, 缄藏待之,每至腐败。兄弟皆赤贫,假贷为常,并不冀其偿也。”(均见《述 刘氏行实》)因此,作者失去的不是一个一般的老年伴侣,而是一位克勤克俭的管家人、主事人,也是一位先人后己对丈夫孩子体贴入微的贤妻良母。 显然作者除了对她有很深的感情外,回想她的一生,总还有很深的歉疚。这 在他 69 岁时所写的《语内》诗中,看得很清楚:
  少岁嫁衣无纨袴,暮年挑菜供盘飧。 未能富贵身先老,惭愧不曾报汝恩。
  所谓“五十六年琴瑟好,不图此夕顿离分”,是很有蕴含的。这样的沉重打 击,对于年迈之人是经受不起的:“迩来倍觉无生趣,死者方为快活人。”
  (《悼内》)他意识到自己追随而去的时间,不会太远了。 终于在欢少悲多、凄楚悲凉的心境下,又过了两个寒暑,于康熙五十四年农历正月二十二日依窗危坐而卒。年七十又六。
  (六) 蒲松龄的著作,数量很大。除写于各个时期的《聊斋志异》和其他诗、词、曲、赋、文、铭、诔、书、启、引、序、疏等等文艺文和应用文以外, 他的大部分杂著,都写在中晚年。康熙二十二年,《婚嫁全书》成;二十三 年,《帝京景物选略》、《省身语录》成;三十五年,《怀刑录》成;三十 六年,《小学节要》成;四十三年,《日用俗字》成;四十四年,《农桑经》 成;四十五年,《药祟书》成(今不传)。
  要问他在那种遭遇和心情下,怎么还能集中精力去编著如此众多的著作?这个问题似应分析。如上所述,他晚年心境是比较悲凉的,打击和失望 不断交替袭来。但这只是从总的方面而言,并不是说他时时、事事全都如此。 在此期间,他也有欢愉和欣慰的一面。起码,子孙们一个个成人,他看着很 高兴。而且,康熙四十四年为笏、筠两儿入泮,他曾说过“两儿乃复破天荒, 并邀天幸被掇拾”。(《四月十八日,喜笏、筠入泮》)康熙五十年,长孙 立德以第一补博士弟子员,他又很兴奋,认为“天命虽难违,人事贵自励。 无似乃祖空白头,一经终老良足羞!”似乎蒲家这一支后继有人了。另外, 他自己也于“康熙四十九年贡于乡。”这样说,从壬戌岁的食饩(开始的钱 粮补贴),到庚寅岁的岁贡,有 27 年的光景(见王洪谋《柳泉居士行略》, 而蒲箬《柳泉公行述》则为“┅┅岁己丑,我父食饩。二十七年,例应予考, 庚寅岁贡”)。这些仕宦经济之事虽然比较庸俗,但对他来说一直很关注。 另外,在 63 岁那年三月病初愈后,他竟然还赴济游历一番。在济南遇上朱缃(字子青,是作者好友)等人,心里较为痛快。6 个月后,才由那里回来。
  66 岁三月和 67 岁夏,又赴济南,他的情绪也都较好,自然还是可以坚持写 作的。
  蒲松龄除了在功名上的追求颇为殷切外,对生活要求并不很高。例如:
  71 岁时,已返家,虽然“卓午东阡课农归,摘笠汗解尘烦息。”但“心境闲 暇梦亦适”。有一个仅可容膝的“积土编茅面旧壁”的斗室,在他也就心满 意足了。像这样一个只要有可能还要执着于生活的作者,可以在一般的条件 下,平静下来,用工余去从事大量的编著工作,不是不可理解的事;更何况 他心里还常常装着周围的贫苦的农民,总想为他们做一些有益的事情,直至 他逝世也没有放弃这个夙愿。
  总之,他的一生,正如有人所概括的那样,是“一生遭尽揶揄笑,伸手还生五色烟。”①

  ① 乾隆辛未九秋练塘渔人题诗。

  (七)

  我们无法确切知道蒲松龄从他周围的环境中吸取多少养分。但自小生活 在那样一个农村环境中,风土人情对他的思想感情,不能没有影响。淄川城, 它独特的历史和自然环境,无疑会给这样一位浪漫主义的小说家以一定的滋 养。那里不只有十分迷人的风景,名胜古迹和寺观园林亭阁的数量也十分可 观。县东有鬼谷洞,相传是古代高士鬼谷子隐居之处;黉山有汉大儒、经学 家郑康成教授门人弟子的书院。另外,县东北有乐毅墓,县西有苏秦和庞涓 的墓,都会给人以幽远的想象。因为既然有这些古冢,也就一定会有关于他 们的传说。如庞涓墓,相传“孙膑减灶破魏兵,涓自杀。韩赵以涓常暴于彼, 与齐兵分其尸。齐得其首,葬此。今墓西之村,仍名将军头”(《淄川县志》 卷二下)。蒲松龄对这些看来是熟悉的。如他写的《代韩公募修郑公书院疏》 中这样说过:“淄有黉山,昔汉司农郑公康成,读书于此。年年春草,还生 书带之香,岁岁明禋,时酹橦梓之庙┅┅”至于寺观庙殿,他更是有浓厚的 兴趣,有特殊的感情。为募修三官阁、炳灵庙、三皇庙、龙王庙、地藏王殿、 药王殿、白衣殿、文昌阁、后土庙、关帝庙等等,他写了许多序、疏,出了 很大的力。
  此外,淄川逸闻轶事、传说迷信的故事,流传的范围很广泛。如城东黉山,传说有仙人藏谷之洞,数年一出,晒种于地,回头即黄。又洞中仙人养 金蚕,后有舍金蚕者,因此,把那里称之为“黉山蚕谷”。又,城东南有苍 龙峡,内有苍龙,遇旱祷雨则应验。嘉靖二年冬,峡水冰冻,结成形如日、 月、山、川、人物、器用、草木的形状,远近居民都往观之,此所谓“峡冰 印月”。此外,尚有“山鸣验雨”、“山市奇观”、“古冢异闻”、“出泉 兆兵”、“获龟名城”、“雷击逆居”等等。几乎每一个异闻古迹都有一个 出典。而传说故事也很离奇,如《玉照新志》中说,熙宁中有太庙斋郎姜适, 在还乡途中遇一绝代女子,定要嫁他,姜以家中有妻拒之,女曰愿为妾御无 悔。后随之去。逾年,有道人见此女子,说她是剑仙,因与丈夫反目,易形 外避,今其丈夫将寻来杀她。于是,道人代作法,与其夫斗,杀之,云云。 尽管大量逸闻传说的故事贯串着因果报应和迷信灵验的邪说,但其流传起来 的力量不可低估。在清《县志》中这样记载:
  ┅┅沟北里许,有石室容二人耳。昔有男子避雨其中,一妇继至,偎坐彻夜。男子 不为动,终亦不言。质明,雨止,妇去,敛衽谢之曰:“汝真老实哥哥也。”后人高其义, 于室旁凿一龛,又琢一小石像置其中,祀之。至今,行者经此,必指而目之曰:“此老实 哥哥庙也。”(按:此段引文在卷八重续轶事类和卷二下续寺观类等两处都有记载,但文 字稍有出入。)
  当然,我们之所以不厌其详地摘引了一些与蒲松龄和《聊斋志异》没有 什么直接关系的材料,并不是想把它们拿来和《聊斋》对号,而是要说明在 蒲松龄生活的周围,千百年来人们用幻想在创造各种各样的故事,不管它们 有无意义,是否健康,人们总用它们来表示自己的信仰、意愿。这些故事, 不胫而走,传播很广。甚至,在一定的地区生根发芽。对蒲松龄这样一个以神怪鬼狐为题材的小说家来说,可能经过自己的消化,从中吸取一些有益的 养分。它们也将启迪作者的思想。如果我们把它们和《聊斋志异》来作一番 比较,便可发现某些地方,颇有相似之处。例如,蒲松龄在《聊斋·山市》 中曾指出,“奂山山市,邑八景之一也。”不用说,他对这八景是了然的。 而淄川志中,有记载说山在“县西十五里,南北亘城之西,南接禹王山,北 去为明山,旧有烟火台,今废。有山市,邑人多见之者,城郭、楼台、宫室、 树木、人物之状,类海市云。”①蒲松龄的这篇作品,是写得十分生动、逼真 的,它使人如见如闻,历历在目中。但对照《淄川县志·卷八·轶事》所志: “康熙二十六年续修邑志于孝水西村之借鸽楼,六月初五日馆中诸客晚餐 后,行野,见村西北”之山市,有很多情景是相似的。只不过不如蒲松龄写 得更艺术、更美妙、更传神罢了。传说和《聊斋》艺术创作的联系以及它们 的同异,可以从这里窥出一点门道来。
  (八) 关于蒲松龄文艺创作的品种、数量,历来说法不一。在他逝世后十一年(即雍正三年)同邑后学张元为他写墓表时,曾指出有文集 4 卷、诗集 6 卷、《聊斋志异》8 卷。他的后辈又告诉人们他还创作过《考词九转货郎儿》、《钟妹庆寿》、《闹馆》戏 3 出,通俗俚曲《墙头记》、《姑妇曲》、《慈 悲曲》、《翻魇殃》、《寒森曲》、《琴瑟乐》、《蓬莱宴》、《俊夜叉》、《穷汉词》、《丑俊巴》、《快曲》各 1 册,《┅妒咒》、《富贵神仙曲后变磨难曲》、《增补幸云曲》各 2 册,共计通俗俚曲 14 种。这恐怕是较早较 完全的关于作者文艺著作的介绍。路大荒先生所编集的《蒲松龄集》是下了 很大功夫、收集相当丰富的一部完备的集子。他收录了文章 458 篇,古今体诗 929 首,词 102 阕,杂著 2 种,戏 3 出,通俗俚曲 13 种。尽管国内还有蒲松龄的一些作品没有完全被收录,但《蒲松龄集》能收集得这样广泛,已很 不容易了。另外,邓之诚先生在《骨董琐记·卷七·蒲留仙》中曾指出“鲍 以文云。留仙尚有醒世姻缘小说。实有所指。书成为其家所讦。至褫其衿┅┅” 关于长篇小说《醒世姻缘》是否是他所创作,至今仍有争议。以上这些,仅 是他著作的一部分。蒲松龄“著作甚富,阅其家藏遗稿,子孙秘不示人,后 藏书之屋坏于阴雨,先生手泽十损八九,后又洊遭兵燹,并所存者亦复荡为 灰烬。”(王敬铸序《蒲柳泉先生遗集》)所以,我们再一次指出,他的许 多作品无从知晓,更无法流传,这不能不说是件憾事。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最早自然应该是自己的稿本(关于这本子的情 况,下面再述),而后,以抄本的形式开始流传。抄本的数量很不少,通常 见到的,则为乾隆十六年(1751 年)“铸雪斋”十二卷本。铸雪斋是历城张 希杰的斋名。这个本子有“康熙己未春日谷旦,紫霞道人高珩题”序,“康 熙壬戌仲秋既望,豹岩樵史唐梦赉拜题”序,渔洋老人、张笃庆、橡村居士 等五人所题的诗词和作者的自志。据记载是从济南朱氏的一个据原稿抄录的 本子中转抄过来的。济南朱氏(有说朱氏即朱缃)本已亡佚,而“铸雪斋” 本还存在,因此“铸”本必然是一个较有价值的本子。因为,它几乎是从原 稿转录来的,自然接近原稿。另外,有一个已佚的殿春亭主人的抄本,也是值得注意的。它的完成是在雍正癸卯,也即作者去世后的七八年间,时间是 较早的。而且,据书跋中介绍,殿春亭主人家里旧藏有《聊斋》的一个抄本, 被人借走后,已丢失。后来,他又从蒲松龄的一个同乡张仲明那里借来一个 抄本,出资请人抄写了十个月,才完成。这个张本,较他原先丢失的内容要 多得多,“累累巨册,视向所失去数当倍。”由此可见,在“铸”本前,抄 本是很多的。这里不过只见一斑。有人认为殿春亭主人本乃是“铸”本的祖 本①。此外,可见的抄本,还有四川大学图书馆珍藏的乾隆黄炎熙选抄本。 乾隆三十一年(1766 年)有莱阳赵起杲写“弁言”的“青柯亭”本,是 一部比较出名的早期刻本。据赵起杲介绍,他刻印的这个本子,是以从郑荔 芗那里得到的抄本(赵说“实原稿也”)为底本与周季和手录而曾为王闰轩 所攫去的一残本作一番校订,还借得吴颖思的又一抄本来勘定。可见这“青 柯亭”本是集了几个抄本之所长的。据说,赵起杲没有把这部书刻完,就逝 于严州府知府的任上。后来,由鲍以文把刻书工作完成。鲍是清代中叶出名 的藏书家、刻书家,他独力刊行了有相当规模的《知不足斋丛书》。“青柯 亭”本,还经过余蓉裳、郁佩先、赵起杲之弟赵皋亭的校雠更正,特别是赵 起杲与余蓉裳还共同删削了几十篇。因此,这个刻本不可能是最完全的本子。 但是,青柯亭本并非只有一种,而是有几种本子。它们篇目多寡不同,但文 词字句一样。从此以后,各种评注本、铅印本,都根据此本翻印,它的地位和影响很不小。

  ① 清《溜川县志》卷一,山川。

  此后,有王金范本出于乾隆三十二年(1767 年)①,冯镇峦的评本出于 嘉庆二十三年(1818 年)。道光时的本子出得较多,而大都是评注本,其中 有道光三年(1823 年)的经纶堂刻、何守奇评本;道光四年(1824 年)黎阳 段■的《聊斋志异》遗稿本;道光五年(1825 年)的吕湛恩评注本;道光十 九年(1839 年)的花木长荣之馆刻、何垠注本;道光二十二年(1842 年)但 明伦的自刻、自评本┅┅。笔者所能见到的本子很少,据有研究的同志介绍, 注本以吕湛恩、何垠两家较出名;评本除王士祯的评语已见稿本外,则以冯 镇峦、何守奇、但明伦较有影响。
  解放以后,党对古典文学遗产的出版整理工作十分重视,关于《聊斋志异》,出过删节本。1956 年又由作家出版社出过张友鹤选注的《聊斋志异选》,1962 年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出版了张友鹤的《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 本(1978 年 1 月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加章培恒的《新序》,重新再版),共收 491 篇(这是目前为止,可称为较完备的一个本子)。同时,还有中山大学中文系的《评注聊斋志异选》出版。1974 年影印了十二卷《铸雪斋抄本聊 斋志异》存目 488 篇,其中有目无文的 14 篇和部分残缺的篇章,均以铅字补 排(如《放蝶》、《男生子》、《黄将军》、《医术》、《藏虱》、《夜明》、《夏雪》、《周克昌》、《某乙》、《钱卜巫》、《姚安》、《采薇翁》等 等),为《聊斋》的爱好者和研究者提供了很大的方便。

  ① 见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中章培恒新序。
  ① 王的十八卷原刻本残册已被发现。

  特别应该提出来的是半部《聊斋志异》手稿本的发现和影印出版,更是 一件大事情。关于原稿,在作者的儿子蒲箬的《柳泉公行述》中记为八卷; 张元所撰的蒲氏墓表中也注明为八卷。到了乾隆五年(1740 年)其孙蒲立德 的跋中则题为“志异十六卷,先大父柳泉先生著”,已分为十六卷了。原稿的研究者杨仁恺推测,这不外是借抄频繁,借抄人多,原稿易于破损,故须 重装;同时,也为了供多数人同时分抄,所以分成多卷。手稿由蒲氏七世孙 价人于咸丰、同治年间携眷移居沈阳时,随身带出(见刘滋桂《聊斋志异逸 编序言》)。光绪初年,蒲价人将原稿改为两函八卷,恢复原来卷数。后来 价人子英灏曾供职于清盛京将军依克唐阿幕中,把原稿上函四卷借给依,后 又以下函四卷换回上函。依借得下函原稿后,因事赴京,遭八国联军庚子之 役。依病死,原稿遗失,只有上半部归蒲氏后人保存。后蒲氏九世孙文珊迁 居辽宁西丰县,藏家中。1948 年西丰解放,原稿丢失。县委负责同志下乡检 查土改,无意中从一位贫农家故纸堆中发现,交人民政府有关部门保管珍藏。 现存原稿除 3 篇序文外,尚有 237 篇,为原稿之半。特别是其中 28 篇为通行 本所无。这部书是否是原稿,原有争议,但根据康熙五十二年蒲松龄 74 岁时 朱湘麟给他画像时蒲松龄的“尔貌则寝,尔躯则修。行年七十有四,此两万 五千余日,所成何事,而忽已白头?奕世对尔孙子,亦孔之羞。┅┅”和“癸 巳九月,筠(笔者按:即蒲之第四子)嘱江南朱湘麟为余肖像,作世俗装, 实非本意,恐为百世后所怪笑也。松龄又志”等题字字迹对照,断定此乃蒲 松龄的《聊斋》手稿无疑。
  当然,无论是稿本、抄本和排印本,都应一分为二地看,均各有所长又 各有所短。如稿本,错别字不少,其他本子问题自然更多。某些抄家、刻家 为了“避讳”,甚至认为有些文字对当时有“违碍”,就要删改。但比较中, 上面所略加介绍过的几个本子是较好的。
  (九) 蒲松龄的《聊斋》中的作品有没有时间先后可循呢?这个问题,一直为
  许多读者所关注。但是,很可惜,到现在还没有整理出一本编年的注本与读者见面。因为,这项工作实在不容易。在《聊斋》中,标出时间的作品只有 寥寥数篇,即:
  《地震》康熙七年(1668 年)
  《祝翁》康熙二十一年(1682 年)
  《狐梦》康熙二十一年(1682 年)腊月十九日
  《水灾》一则为康熙二十一年
  《上仙》康熙癸亥(1683 年)
  《绛妃》同上
  《鸮鸟》康熙乙亥(1695 年)
  《夏雪》康熙丁亥(1707 年)
  《化男》同上
  从这样几篇中,倒是可以看出蒲松龄直到 68 岁(1707 年)还在创作或 补充增添《聊斋》的作品,而想依据它们排出个近五百篇的《聊斋》创作次 序,看来很困难。
  章培恒同志在三会本“新序”中,肯定了稿本是按各篇写作时间的先后 排列的。他认为以铸雪斋本为依据的十二卷分卷本,则打乱了稿本的原来次 序。换句话说,也是打乱了原作按各篇写作时间先后排列的次序。他除了列 举上述有时间标出的几篇作品,凡先写的则排列在前、后写的排列在后外, 还从其中如《焦螟》、《五羖大夫》等等作品所提及的人物的官职名称、在任时间、卒年,或根据所标出时代的前后考证出某些篇仅见于某些册,不见 于另一册,等等。因此,大体确定作者写作先后。这当然有一些道理。然而, 为了说明得更透彻,更明确,更有力,还需要进一步补充材料以充实其证明。 例如,记述某些事情的发生,当然只能在事情发生之后;但是否必须是发生 后的当即,还是在以后的一段时间呢?这一般就不容易断定。再如,有些官 称,当然是在受了官职之后才有;但是否一直以此作为习惯的称呼?甚至当 他改变了官职也仍以旧职来称呼,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历史上不乏这样的 例子)。凡此种种,都说明情况很复杂,为了说得更确切更可信,似乎还要 进一步发掘更多的充实材料。
  在赵起杲的《青柯亭》本中倒是承认“原本凡十六卷,初但选其尤雅者 厘为十二卷”,可见经过他挑选整理,经过删舍,在排法上是比较乱了的。 其中有没有一点规律?从“三会本”十二卷来看,也还可研究。例如,除一 些普通的题材贯串在全部作品而外,某些题材相近的篇目,有时往往集中在 一起,卷一的《偷桃》、《种梨》、《劳山道士》排在一起;《蛇人》、《斫 蟒》在一起;《野狗》、《鬼哭》放在一起。又如第二卷则把《海大鱼》、《张老相公》与《水莽草》放在一起,《狐联》与《潍水狐》在一起。第三 卷《戏术》、《丐僧》在一起。卷四的《柳秀才》与《水灾》、《小猎犬》 与《捉鬼射狐》、《蛙曲》与《鼠戏》、《泥书生》与《土地夫人》┅┅在 一起,如此等等,看来在一卷中是有某些题材相近和相似之处的。这里有个 什么道理?仍需要我们下功夫研究。
  总之,我们对《聊斋》的写作情况和编排方式,迄今还不甚了了,有许多工作还要继续去做。 另外,《聊斋志异》虽然是文言,作为优秀的短篇小说,它的影响决不只局限在国内。13 世纪意大利人马哥孛罗、法国人德鲁布路回到欧洲后,就介绍中国文化。中国作品最早与欧洲读者见面,则在 18 世纪。第一部,可能 是《今古奇观》先被译成法文,后来陆续就有《好逑传》、《玉娇梨》、《三 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平山冷燕》、《镜花缘》被译为外 文。1873—1874 年有个叫阿伦(Allen)的人把蒲松龄的《聊斋》译成了英 文。自此《聊斋》也就在国外传播了。国外研究蒲松龄和《聊斋志异》的人 日渐多起来,如日本的庆应义塾大学及京都大学收藏的蒲松龄著作及有关材 料,就十分丰富。《庆应义塾大学所藏聊斋关系资料目录》(日文)中共计 聊斋遗著 420 种,有关材料 107 种,有不少已超出了路大荒同志收集的资料①, 因此,为要把蒲松龄研究得好一些,是还有国内外的学术文化交流工作要做的。
  结束本文,应申明的是:这里只掇拾一些琐碎的材料,拼凑成不像样子 的“文章”,资料既不丰富,观点也不新鲜。特别应该提到的是依据路大荒 先生所编集的《蒲松龄集》和其中的《蒲柳泉先生年谱》的材料是不少的。 路先生辑录工作作得很审慎,校勘较精到,系年排列也很有依据。我写此文, 绝不存什么“补充”、“发挥”的妄想,何况自己在这方面所知是甚少的。 但因为这是为写《蒲松龄与<聊斋志异>》一书所需要的一章,没有它,似乎 全面介绍蒲氏和他的小说、创作就不成样子。正因为如此,只好勉强为之, 定有谬误和疏漏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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