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确实是中国历史发展的高峰，但宋代的精神基本上是属于官僚阶层的。南宋灭亡以后，中华全境第一次被夷狄占领。灭宋的蒙古蛮族对汉人极尽压榨，汉人在自己的故土被列入最低等的民族，从前的士大夫也沦于草莽之间。在这种情况下，昔日的士大夫文化竟然发生了面向平民阶级的趋势。中国的庶民文化就在异族统治的亡国时代出现了。
不到百年，汉民族涅盘重生，新兴的明朝终于恢复了中华正统，但庶民文化却依然保留了下来。不但如此，在明朝中后期，由于得益于海外贸易，庶民的经济生活不断提高，庶民文化终于发展到顶峰。宋时士大夫的理性精神衰颓了，属于平民的感性文化兴盛了。
宋代的精神是理性的，充满着严肃的风气。宋人有着树立高远理想的强烈愿望，坚持思想的纯粹性和客观性。然而到了明代，人们认为这种理想主义与生生不息的人类生命相游离，明人转而去追求那些情感丰富、生趣盎然的事物。明人十分尊重人的性情的率真流露。袁中郎强调“自然”，李卓吾鼓吹“童心”，都把“真性情”看作天命所赐的神圣事物。 在明朝，儒教的地位已经发生动摇。到了晚明，相当一部分人就已经从宣扬功德、道统、仁义的牢笼中解放出来，开始从事率性随意的小品文创作了。这一时期的思想极为活跃，自王阳明、湛甘泉以后，从王龙溪、王心斋一直到绝食殉国的心学大师刘宗周，重要的思想家有十好几位。李卓吾提倡自由，主张男女平等。何心隐亲身从事理想社会的建设，推崇任侠义气。这些思想里包含了不少反封建的革新主张，也可以说是近代进步思想的萌芽了。
从文化史上讲，有明一代，是可以和西欧“文艺复兴”相媲美的时代。也许这样的状况不断发展下去，会给中国带来另一个发展方向吧。但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因为中国的北方有一道长城，长城外的蛮族是中国永远的威胁。对中国来说，要想挡住胡虏的入侵，她只有加强思想专制，巩固皇权，这样才能更好地动员国家的力量；在夷狄方面，在窃据中国以后，它肯定会拣起本已动摇的旧说，重建僵化的统治结构。受到地缘的限制，明末的文艺复兴根本没有独自成长和继续发展的可能。另一方面，庶民文化也有消极的一面，带来了享乐的风气，导致了人心的萎靡。这应该是一个民族在改弦易辙之际不可避免的现象吧，但它加速了国家的灭亡。历史给中国人带来的是最悲惨的结局，不但亡国，而且亡天下。在经过三百年的被发左衽之后，这段本值得称道的历史已经被人们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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