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上士闻道，堇能行之①；中士闻道，若存若亡②；下士闻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为道③。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如费④，进道如退，夷道如类⑤。上德如浴，大白如辱，广德如不足⑥，建德如输，质真如渝⑦。大方无隅，大器晚成⑧，大音希声⑨。天象无刑，道隐无名10。夫唯道，善始且善成11。
注释：
① 上士闻道，堇能行之：“上”：与第一章的“上”不同，此处义为上等，高级。《说文》：“上，高也。”《战国策·秦策》：“上客从赵来。”《孙子·谋攻》：“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战国策·齐策》：“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士”：金文中下似一长柄大斧，稍上加一横示手持。古代统治阶级内部次于卿大夫的阶层，有武士、甲士、骑士、学士等诸多名类，有点类似今天的中产阶级。《说文》：“士，事也。”《韵会》：“四民士为首。”（按指士农工商四民）《吕氏春秋·简选》：“在车曰士，步曰卒。”《书·牧誓》：“是以为大夫卿士。”《礼记·王制》：“天子之元士，诸侯之上士、中士、下士。”《书·立政》：“庶常吉士。”《书·皋陶谟》：“皋陶，汝作士。”“闻”：甲骨文形，如一左向跪人，上似一手捂着左耳，右耳如向外的喇叭。本义听，专注地听。此处义听到，知道。《说文》：“闻，知闻也。”《诗·大雅·卷阿》：“令闻令望。”《孟子·滕文公上》：“闻君行仁政。”《庄子·秋水》：“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礼记·大学》：“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道”：古代道德范畴的主要概念，但是此处的道，不是儒家传统的幽玄神秘的哲学概念。而是老子具体实在的关于人类求得的道理和方法途径。其道理就是“道可，道也非”，“道”和天下万事万物一样具有两面性，而老子主张倡导的是“道恒无名”的道，即人类所求之“得”，本就没有名分、归属，没有私人占有的，而有共赢、共享的社会属性。方法途径就是“知耻丕辱”，知道廉耻是思想基础，心理条件；努力耕作，劳动创造是实际操作。老子这样的思想和提法，使历代统治者，尤其是代言人和制度的设计者儒家害怕和愤怒了，所以在儒家的天下下，被最大限度的打压、污蔑、曲解、颠倒，以致打倒在地，使其永世不得翻身而后快。“堇”：甲骨文形，上如仰面朝天诉说的口，中似双手被绑在面前悬挂的人，下为上燎的火。本义为古代以人为牲祈雨，而此人牲多以统治阶级内部的高层充任。后来随着社会进步而渐止，此义亦消亡转移。据张宝明先生在《从甲骨文、钟鼎文看商汤祈雨的真实》一文中的考证，商初，连续七年大旱，汤王亲自作牺牲烧烤祷祈苍天而得雨。所记虽未必可信，但足证字义。此处义即以身作则，努力奉行。“行”：义行动，去做。“上士闻道，堇能行之”义即那些真正有高尚思想的上等社会的上层人士，听到知道我说的道，都能以身作则，努力践行。
② 中士闻道，若存若亡：“若”：甲骨文形，如左向跪人，举双手梳理头发。本义顺，此处义如，像。《尔雅》：“若，顺也。”《庄子·逍遥游》：“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墨子·尚贤中》：“圣人之德，若天之高，若地之普。”《书·盘庚》：“若网在纲。”《战国策·齐策》：“徐公不若君之美也。”“存”：义存在，有。《尔雅》：“存，存在也。”《孟子·离娄下》：“以其存心也。”《列子·汤问》：“虽我之死，有子存也。”“亡”：甲骨文形，如向左或向右的手执盾牌或其他器械。本义逃亡。《说文》：“亡，逃也。”《尔雅》：“亡，避也。”《增韵》：“亡，失也。”《论语·雍也》：“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孟子·尽心上》：“人莫大焉，亡亲戚君臣上下。”《礼记·士丧礼》：“亡则以缁，长半幅。”“中士闻之，若存若亡”义即那些中等的差劲的社会上层人士，听到和知道了我说的道，都或者认为是，不错；或者认为不是，没有的事。
③ 下士闻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为道：义即那些下等的不值一说的人士，听到了知道了，会大笑而嗤之以鼻。其实，他们不笑话讥讽，那我这就不成其为道了。
④ 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如费：“建”：金文形，左边到下边，如上有檐和榫头的墙体连地面，右似手拿桩体向下安装。本义建造，建立。此处义倡论建言。《说文》：“立朝律也。”《广雅》：“建，立也。”《韵会》：“置也。”《玉篇》：“豎立也。”《书·洪范》：“皇建其有极。”《周礼·小宰》：“掌建邦之宫刑。”《国语·晋语》：“德之不建。”“费”：义浪费，白白的耗损。《说文》：“费，散财用也。”《广雅》：“费，耗也。”《论语·尧曰》：“君子惠而不费。”《商君书·垦令》：“上不费粟，民不慢农。”《管子·八观》：“国侈则用费，用费则民貧。”“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如费”义即这就是我因此建立发表言论，有如下说法：去努力明白弄懂一个道理，好像是一种浪费，白费功夫。
⑤ 进道如退，夷道如类：“进”：甲骨文形，左下似足，右上似飞鸟。本义追赶前进。此处义进献，推荐。《说文》：“进，登也。”《正韵》：“荐也。”《战国策·齐策》：“群臣进谏。”《吕氏春秋·论人》：“贵则观其所进。”《礼记·儒行》：“推贤而进达之。”《周礼·夏官·大司马》：“进贤兴功，以作邦国。”《孙膑兵法》：“于是忌进孙子于威王。”“退”：甲骨文形，上如食器，下似倒过来的足。本义后撤，退出食场。此处义逊让，兼有贬义。《说文》：“退，卻也。”《礼记·少仪》：“朝廷曰退，燕游曰归。”《仪礼·聘礼》：“宾三退，负序。”《礼记·曲礼》：“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国语·楚语》：“自退则敬，否则赧。”“夷”：甲骨文形，如侧向挺腰伸腿伸臂下蹲的人，或前倾伸腿展臂的人。本义指边鄙异族的人。此处义通“怡”，喜悦，喜欢（应是同音假借）。《诗·郑风·风雨》：“既见君子，云胡不夷。”《诗·召南·草虫》：“我心则夷。”《楚辞·九怀》：“羡餘术兮可夷。”《诗·小雅·节南山》：“既夷既怿，如相酬矣。”“类”：本义种类，同类。又通“纇”，义缺点，毛病。《说文》：“类，种类，相似。惟犬最甚。”《玉篇》：“种类也。”《庄子·渔父》：“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礼记·学记》：“知类通达。”《列子·仲尼》：“其负类反伦，不可胜言也。”《管子·乘马》：“民之生也，辟则愚，闭则类。”《管子·地员》：“大者大类，小者则治。”“进道如退，夷道如类”义即你向他推荐、进献一个道理时，好像故意以此逊让退却一样。当你表示喜欢一个道理而喜悦时，就认为你和道是同类且有毛病。
⑥ 上德如浴，大白如辱，广德如不足：“上”：与第一章的“上德”不同，此处义上进，增进，使德更高更符合德。“浴”：本义洗浴，此处义洗浴去污除垢那样，不断完善增进德性。《礼记·儒行》：“儒有澡身而浴德。”“大”，：此处作动词，使更大，更明白。《战国策·秦策》：“无大大王。”《荀子·天论》：“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辱”：“耨”的本字，本义耕作锄薅等农业劳作。此处义像耕作锄薅那样辛苦努力。“广”：甲骨文形，有如上示大屋，下似带羽的矢向上穿透靶标的“日”。本义大屋广厦，此处义广大，扩大。《说文》：“广，殿之大屋也。”《广韵》：“广，阔也。”《诗·鲁颂·泮水》：“克广德心。”《战国策·魏策》：“今吾以十倍之地，请广于君。”《孟子·尽心上》：“广土众民。”“不”：同“丕”，义大，更大。“足”：本义脚，此处义充足，重视。《墨子·公输》：“荆国有余于地而不足于民。”《战国策·齐策》：“数人饮之不足，一人饮之有余。”《书·仲虺之诰》：“矧予之德，言足听闻。”《荀子·礼论》：“法礼足礼，谓之有方之士。”“上德如浴，大白如辱，广德如不足”义即要上进以增进德，就要像不断洗浴以除污去垢那样，持之以恒，不断“悔亡”。要更加清楚明白，就要像耕作锄薅那样努力辛苦劳作。要增扩德性，就要像要更加重视而使其充足。
⑦ 建德如输，质真如渝：“输”：义输送，补给。《说文》：“输，委输也。”《左传·襄公九年》：“输，积聚以贷。”《左传·僖公十三年》：“秦于是乎输粟于晋。”《韩非子·十过》：“输之于宫以为食器。”《战国策·秦策》：“常以国情输楚。”“质”：甲骨文形，左上似人，下为贝，右似斤斧。本义当为以人和钱作为抵押。此处义质证，核实。《说文》：“质，以物相赘也。”《礼记·王制》：“司会以岁士成质于天子。”《礼记·聘义》：“君子于其所尊弗敢质。”《礼记·曲礼上》：“虽质君之前，臣不讳也。”“渝”：义改变，违背。《说文》：“渝，变污也。”《尔雅》：“渝，变也。”《诗·郑风·羔裘》：“彼其之子，舍命不渝。”《左传·桓公元年》：“渝盟，无享国。”“建德如输，质真如渝”义即培养建立德性，就像经常输送补给，逐渐累积一样。而质证核实，又像唯恐其会违背改变一样。
⑧ 大方无隅，大器晚成：“方”：甲骨文形，似一左向人形，在脖颈处一横，两端加短竖划。本义有说并船者，此处义方法，方略。《说文》：“方，倂船义。”《庄子·秋水》：“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荀子·王霸》：“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乡方而务。”《韩非子·六反》：“学道立方，离法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文学之士。”《荀子·大略》：“博学而无方。”“隅”：金文形，左如高台，右似一蒙头人以手向台。本义当为向角落躲藏。此处义角落，边角。《说文》：“隅，陬也。”《诗·邶风·静女》：“俟我于城隅。”《礼记·曲礼》：“抠衣趋隅。”《吕氏春秋·士容》：“故火烛一隅，室偏无光。”《周礼·考工记·匠人》：“宫隅之制七雉，城隅之制九雉。”“器”：器物，人制作的东西。“晚”：本义太阳落山，天色向黑。此处义后，迟。《说文》：“晚，莫也。”《广韵》：“晚，暮也。”《博雅》：“后也。”《楚辞·九辩》：“白日晼晚其将入兮，明月銷铄而减毁。”《战国策·楚策》：“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成”：甲骨文形，如在古代兵器钺的左下或右下加一口或一短竖。此处义成功，做好了；结束，实现。《说文》：“成，就也。”《左传·成公十一年》：“会于稷，以成宋乱。”《仪礼·少牢礼》：“祝告曰利成。”《国语·周语》：“成德之终也。”“大方无隅，大器晚成”义即要做大、成就你的方略规划，就要顾及全面，没有遗漏的角落。要做大你的器物、作品，就会迟后做成。
⑨ 大音希声：“音”：甲骨文形，如向上的口中伸出的舌头，在舌头与口之间两边加三点。义与“声”常互训，都是人和器物发出的响声，而“音”常有“意”的内涵，更体现人的主体性，突出人的心意，意愿。如常言“弦外之音”“听话听音”等。《说文》：“音，声有。生于心，有节于外，谓之音。”《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声成文，谓之音。”《庄子·养生主》：“莫不中音。”《左传·昭公二十一年》：“夫音，乐之舆也。”“希”：义稀少，罕见。此处义少些，低调些。《尔雅》：“希，罕也。”《集韵》：“希，寡也。”《书·尧典》：“鸟兽希革。”《论语·公冶长》：“不念旧恶，怨是用希。”“声”：甲骨文形，左上如悬挂的石磬，其下如耳。也有的在右边加如手拿弯弓形柄的锤击打。本义指所有受力震动发出的声响。此处义又有人的名声。《说文》：“声，音也。从耳，殸声。”《礼记·乐记》：“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孟子·梁惠王下》：“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战国策·齐策》：“声威天下。”《诗·小雅·车攻》：“有闻无声。”“大音希声”义即要扩大音声威力，就要稀少以限制噪声杂音。
10 天象无刑，道隐无名：“象”：甲骨文形，如立起的大象。本义动物大象，此处义外貌，样子。《书·尧典》：“象恭滔天。”《列子·汤问》：“想象犹吾心也。”“刑”：金文形，左如井内加一点，右似刀。本义行刑，杀人。此处义通“型”，模型，榜样，法式，典范。《说文》：“刑，颈也。”《孟子·梁惠王上》：“刑于寡妻。”《诗·周颂·我将》：“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管子·侈靡》：“贱有实，敬无用，则可刑也。”“道”：指老子倡导提出的求得之道。“道可道也非，恒道也”“道恒无名”的道。“隐”：本义隐藏，此处义隐含，包含。《说文》：“隐，蔽也。”《左传·文公十八年》：“昔帝鸿氏有不才子，掩义隐賊，好行凶德。”《荀子·劝学》：“故声无小而不闻，行无隐而不形。”《左传·宣公二年》：“书法无隐。”“无名”：指求得之正道，在家天下之前，恒长的历史时期中，对所求得的得益没有名分，即私有归属的规制。这其实是《德道经》的核心内涵，本质意义。老子正是以此构建自己“德”的范畴。“道隐无名”义即宣称他的“道”中隐含、包括“无名”这个本质。“天象无刑，道隐无名”义即头顶上那万千变化的天的样子，是没有固定的形范模式的。而我说的倡导的道，却是隐含，包括其核心本质“无名”的
11 夫唯道，善始且善成：“善”：甲骨文形，如上有硕大的双角，下有和善的双眼的绵羊。义仁慈，和善；吉祥完美。《说文》：“善，吉也。”《诗·邶风·凯风》：“慈眉善目，母氏圣善。”《国语·晋语》：“善，德之建也。”《左传·襄公三十年》：“善人，国之主也。”《论语·八佾》：“又尽善也。”“夫唯道，善始且善成”义即只有我说的道，才是以仁慈心出发、开始，而且以吉祥告成。
今译：
那些上等的高级别的士人，在听到和知道了我说的倡导的道，就会像商朝的汤王自作牺牲，自焚祈雨，为民请命那样，以身作则地努力施行。那些中等的差劲的士人在听到和知道了我所说的倡导的道时，会狐疑不定地认为好像是存在的真的，又好像是不现实的假的。那些下等的所谓的士人，一听到我说的倡导的道时，就会嗤之以鼻，大笑他，甚至说是大忽悠。其实，如果他们不嗤笑、攻击，我说的倡导的也就不足以称作道了。这就是所以有对这种建言立论的态度这样说：要理解明白一个道理，就认为好像要做出许多牺牲，莫大浪费一样。而当向他推荐、进奉一个道理时，他会认为你是故意以此遮挡以谋求退避。当你表示尊崇喜欢一个道理时，他会认为你是否和所说的是同类，甚至是有毛病。而实在是要使德行上进，就要像须经常洗浴一样，不断去污涤垢。要大力提高识别能力，使自己更加清楚明白，就要像需要努力耕作，付出艰辛劳作一样。要增扩提高德性，就要像须不懈努力使其更加充足一样。要培养建立德性，就像要经常输送，不断积累一样。而要质证核实真伪，就要像怀疑其会改变、违背一样。实在是要做大以实现你的方略、规划，就得谋划周到普遍，没有遗漏、死角。要精雕细琢，成就你的庞大器物、作品，就要准备迟完后成。要扩大音声，增强话语威力，就得稀少发声以减少噪声杂音。不过，头顶上那万千变化的天的样子，虽是没有固定的形范模式的，而我说的倡导的“道”，却是隐含包括其核心本质“无名”的。其实只有我所说的倡导的“道”，才是从慈善仁爱之心出发而开始提出，最终也将以慈善仁爱之果告成。
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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