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郭可慈成功背后的女人
郭 谦
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值得我尊敬，但在我的心底，母亲金亚南是最伟大的，最值得我尊敬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值得我赞美，但在我的眼里，母亲是最美的，是最值得我赞美的女人。母亲是影响我一生最深的人。
母亲在外表上，很平凡。从欣赏女性的角度来看，她四方脸，一双大眼睛，皮肤黝黑，个子不高，忽地一看是一个很普通，其貌不扬的妇女。而且，右脚因小时候生病留下的后遗症，还有点跛。年轻时，母亲虽然不打扮，但身上还有一股清秀之气。到了老年完全是一个矮小的胖老太。
可我的父亲，清瘦的脸，白哲的皮肤，高鼻梁，一米八的个子，从青年到老年都是一个俊美的男人。
母亲只有小学水平，曾当过工会扫盲教师、小学教师、小贩、工人，退休后是一个标准的家庭主妇。父亲是20世纪50年代的大学生，曾在南通师专（现南通大学）任教俄语，后调到南通市教研室工作，又因中苏关系破裂，俄语停止教学。父亲到苏大进修英语一年回通，为了照顾家庭，父亲没有选择南通中学，选择了离家十多里的南通县通海中学。
十年特殊运动时期，1971年父亲下放劳动，一年后，恢复工作，在我的故乡正场中学教了十年的语文和英语。1983年又被调到通州市（原南通县）教师进修学校任教大专班英语。父亲身上有着许多光环，他担任过市外语职称评审委员会外语组组长（十年），省中专系列评审委员会评委，《福建中学英语报》教师版主编，《教学与进修》杂志编辑，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图书评论会会员等等。
（郭可慈青年时期照片）
因此，潇洒俊逸的父亲和相貌平凡的母亲走在街上总会让人感到有点不相称。在母亲陪父亲参加一些全国会议的场所或旅游的行程中，一些人会带着惊异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可是熟悉我父母的人，却是另一番感觉。我父亲的朋友们，他们从认识我母亲起，无论是人前人后都会赞扬我的母亲。赞扬我母亲的贤惠、赞扬我母亲的魄力……。
母亲在外表上或表象上确实与我父亲有差距。但实际内在上，母亲各方面的素质有许多超过了父亲。她聪慧，从小就当家理事，我父亲十八岁从南通师范学校毕业后到正场小学教书，刚认识母亲时，母亲一边在正场小学当教师，一边经营着生病的外公交给她的布店，支撑着9个人的大家庭。她会唱戏演戏，在舞台上一点也看不出她的腿有问题。父亲爱上了她的才艺，爱上了她的人品。
（1994年郭可慈、金亚南在桂林）
他们结婚后的第三年，1956年，母亲与父亲、姑母三个人同时参加高考，都录取了。她支持父亲去苏州大学学习，支持姑母去南通医学院学习，自己放弃了去上学（工农速成大学）的机会。因为她必须去做小生意，要供养父亲、姑母上学，接济远处的祖父、祖母，帮助外祖母养育弟妹，并养活四个子女……于是母亲放弃了教师的职位，去当上了小贩。
每天清晨，母亲挑着百十斤的瓜菜担在通吕运河河畔的轮船码头上等待，许多轮船上的师傅见她腿不方便，经常主动帮助她把瓜菜担搞上轮船（小汽轮），然后乘船到三十里外的南通市市区去卖。
有时，她见父亲和同事上街，有意装着没有看见，怕丢父亲的面子。父亲在大学里写了许多信，感激母亲的牺牲精神，感激母亲辛勤操劳……
母亲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宽厚、豁达,她对人对事都温暖如火。在糟糕的情况下她都会发出爽朗的笑声，她勇于克服面前的一切困难，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她不能解决的，这一点深深地影响了我，我的乐观与韧性来源于母亲的身教。
从我懂事起，父亲一直在外工作。是母亲一手把我们四兄妹带大。母亲言传身教，她一个人独自扛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是她让我们从小就知道了生活的艰辛，懂得了关爱别人，学会了自强自立。
十年特殊运动期间，一天深夜，我被父母的谈话吓醒了。我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从二十多里地外的通海中学回来的，父亲惊慌地对母亲说：“亚男，不好了。姚星（父亲的学生，一个运动组织负责人）告诉我，因为有人举报我是'郭大头'，后天要批斗我，楸我游街。”
每天见到小镇上造反派抓人批斗、游街，那打骂的景象惨不忍睹。一股酸酸的味道随着冷气流入我的心底，我睁开眼睛盯着帐顶，静心地偷听父母的每一句话。母亲问：“那'郭大头’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父亲说：“学校的三青团头头，也是我们如东的同乡。上初中我们班学生集体登记入三青团，我是莫名其妙地加入的。我头大，有人有时喊我'大头’，有时喊我'胖墩’如东老家里的同学是分得清的。可现在哪有人为我分辨呀？我是偷着回来的，明天早上还要赶到学校。”母亲说：“你别急，我连夜去如东。”
母亲走了两天，我们兄妹在家也提心吊胆地担心着……
因为母亲为父亲搞到了证明材料，父亲逃过了被批斗的劫难。只隔了五天，父亲回家，参加我们大院里一个亲戚的丧礼。这个亲戚也和我父亲在同一个镇小学教书，因为他被批斗、游街，不能忍受打骂，上吊而死。那时，我不断地在心里庆幸有母亲的保护，父亲没有受冤，觉得母亲很了不起。
特殊运动的十年中，我们四兄妹逐步长大，母亲为落实子女的工作四处奔波。连父亲的加工资、调换工作单位都是母亲出面去找人求情。而父亲只知道读书做学问，埋头工作，他不善于与人讨近乎，更不愿意为自己的事情求人。母亲很有口才，而且说话的语气、分寸掌握的很好，她常常教导我：“再令人生气、恼怒、发火的话，都要'恶语善说’，这样才能解决问题。好的用心用意，说话也要注意分寸和言辞，否则，别人会误解，也就达不到所预想的结果。”
很小的时候，母亲常对我们说：“爸爸在看书，小声一点。”“爸爸在写东西，出去玩吧。”“这鱼是留给你爸爸招待客人的，我们吃这咸菜吧。”……
母亲一切为父亲郭可慈着想，为父亲创造了优越的读书、做学问的环境。她包揽了一切家务，还把家中最好的食品给父亲来保健身体。父亲退休十年，每年都要出版一本外语专著，发表数十篇散文、游记、杂文随笔，还出版了两本中文文集……他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黄金时期”，不仅是全国知名外语学者，又成了作家、评论家。在父亲的每一页书的文字里我都看到了母亲闪光的汗水。
(1997年6月在周庄,父亲郭可慈,右;母亲金亚南,中：郭谦,左）
父亲的同事、朋友喜欢来我们家串门，因为甜蜜地喊几声“大嫂”，就可以换来价廉美味的菜肴。母亲的热情让他们觉得可亲。在他们遇到困难时，母亲会为他们出主意；甚至他们之间发生纠葛时，总是母亲出面为他们进行调停。
2001年10月，父亲在体检中无意发现得了癌症，母亲在精神上安慰他，鼓励他与病魔斗争，争取多活一些日子。几次陪他到上海、无锡、北京去看病，在南通医学院附院三次住院期间，母亲日夜服侍在父亲的病床旁边。临终前，父亲深情地对母亲说：“我这一生里娶你做妻子，是我的幸福……”不过，父亲期望2003年1月与母亲度过五十金婚庆典，他来不及实现愿望（差一个多月）撒手远去。
面对着遗像，母亲每天早晨端水请父亲洗脸、刷牙；请他喝茶、吃早饭……像父亲生前那样。整整两年，日日如此。在我们的多次劝说下，母亲才停止了每天的祭奠。母亲对父亲的思恋——深深的爱，是常人做不到的。
（2019年，89岁的金亚南在南通唐闸景区）
母亲一生没有写文章，可在父亲去世后两周年前夕，她写下了一封长长的包含着深情的信给父亲，信里回忆他们苦难的一生、苦涩的爱情……母亲以此告慰父亲的亡灵。
说到这儿，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认识我母亲的人会赞扬我的母亲，为什么我父亲会长久地爱相貌平常的妻子，为什么我会赞美我的母亲?
父亲去世后，在母亲的鼓励下，我修改出版了父亲的遗著《现代作家亲缘录》（45万字），又独自出版了130万字的文化家庭传记丛书《走进文化名门》……我的每一滴进步也离不开母亲的鞭策。
我的母亲是一个贤惠的媳妇和女儿、一个能弥补我父亲不足的贤内助，一个能教育子女成长的母亲，一个能关爱兄弟姐妹的大姐……她，一切荣誉归丈夫，一切奉献给子女，一生在平凡里度过，一切在平淡中消磨。但她的平凡、平淡里不断闪现着敏锐的智慧、高尚的情操、动人的素质，与母亲相比我时常觉得自己渺小。
母亲是一条河，它淌出来的清澈的水不仅让我在成长中获得了营养，还滋润了我的心灵，有了永久的创作动力。母亲是一首歌，它的音符不仅让我欢乐，也给周围的每一个人快乐。
我爱我的母亲，我感激万能的命运之神让我拥有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一定还要做她的儿子。
——写于2006年11月12日,修改于2022年年9月5日，今年是我父亲郭可慈逝世20周年，因此，发此回忆文章作为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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