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日本传统艺术的特性

　由于艺术创造的主体与客体之间过度亲密与黏着，日本古代的艺术家们缺少自觉的创造材料的储备和审美经验的积累。他们不是要画马之前去观马、骑马、研究马的骨骼结构，而是重视与创作客体的换位体验，重视与创造客体情感的沟通。他们赏樱就去拥抱樱树，看到落樱纷飞，就想同落樱一同逝去。作画时，他们要画的是易逝樱花的壮美之情，而不是樱花的花和叶，更不是樱树樱花的轮廓本身。他们在造园布石时，不是先在头脑中设计出理想的石块的造型，然后去寻找那种造型的石块，在找不到时利用切割拼接的方法去实现预先的设计造型，更不是将人体、鸟兽的形状雕刻为石像用以点缀庭园，而是面对偶遇的、现成的自然石块，让“石为主体，我为客体”，认真体味石块的天资丽质，“应石之求，顺石之势”，置石于石之所愿之处。(注 :小埜雅章監修京の名庭、平凡社、2003年、4页。) 论文联盟Www.LWlm.com
　　所以，于日本的传统艺术中没能诞生出写实性的艺术。《洛中洛外图屏风》是平安京被战火烧毁后人们对往日美丽都城的追忆(注 :小沢弘·川島生洛中洛外図屏風を見る、河出書房新社、1994年、10页。），浮世绘是将创作客体（妓女、歌舞伎演员、风景）神情特点的夸大点描。《源氏物语绘卷》上的人物面容为几乎一色的雷同眉目。他们在塑造能乐人物的时候，甚至对人物的性别、年龄都采取忽略的态度，对不同的人物在唱腔用嗓、表演招式上几乎没有做不同的处理，只是一味地追求人物内心世界的再现。总之，日本传统艺术力求表现的是创作客体的情念，而不是客体的外形。这一日本传统艺术特点的存在，使得日本传统艺术具备了一种善于表现意识流的浪漫主义倾向。
　　但不能不说，日本古代的艺术家们因为缺少自觉的创作材料的储备和审美经验的积累，他们在创造艺术时更多地依靠无意识、下意识的灵感，推崇突破常规思维局限的偶得与偶成，推崇具有突发性、超常性的艺术成果。其结果，是难以驾驭多元素、多场景、多情感的大型艺术作品，而只善于表现单视角、小规模的艺术小品。如，小说《源氏物语》虽是一部巨著，却是由一个个有些雷同的小故事构成，没能全面地反映当时的社会时代背景。再如，《洛中洛外图屏风》虽是一幅描绘一个古都的大型作品，却用金云割断出无数个小的独立空间。再看花道艺术，仅以一瓶花为一个作品。茶道艺术则将添炭、吃饭、喝茶、赏具按时间排序分割出多个小的艺术展示空间。“主客体浑然合一”是造成日本传统艺术精巧却味薄、感人却易逝特征的重要的内在原因。
　　
　　三意蕴深远——日本传统艺术的作品特性
　　
　　艺术学认为，“艺术作品的内容来自主客观的统一。一方面，艺术作品的内容包含着对于客观社会生活的反映，另一方面，它又凝聚着艺术家的审美理想和审美情感，融合着艺术家的知、情、意，即艺术家的主观思想感情。……艺术家的主观情感倾向不仅是组成作品内容的要素，而且也是区别艺术与非艺术形式的明显标志。” (注 :郭青春：《艺术概论》，第107页。)由于日本的古代始终保持着世袭的政治传统，即使有所打破也是由武士阶层用武力实施的。由于没有科举制度，以至于用文艺为手段获得统治者幕僚的资格乃至影响于政治的史例几乎少到难以寻觅的程度。其结果，日本传统艺术的作品内容也大都与政治无关，几乎没有对时政的影射和批判。其作品中虽然也有反映社会生活的内容，但大多数是与政治社会背景无关的艺术家个人的日常生活情景，如生死、恋爱、离别等。而艺术作品中所表现的艺术家个人的审美理想和审美情感，即艺术家主观的思想感情却十分鲜烈，其创造艺术的初衷往往是艺术家主观思想感情的抒发。由于日本艺术家们对政治的淡漠，他们的艺术感受力也多作用于日常的生活。他们善于从身边的景物中感受美的存在，并善于把身边的景物塑造成某些艺术表现形式。这一点在日本茶道艺术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茶道艺术，是将迎送客人、把玩古董、喝茶进餐、社交礼仪等日常生活内容注入了艺术家的主观思想感情的一种综合艺术。具体说来，茶道艺术的内容是茶会。在茶会上，艺术家们用洗练的、优美的、有定式的动作鞠躬行礼，汲水点茶，或传递艺术品，或举筷进食，其间，艺术家自己的身体就成为艺术创造的基本材料。主客双方都从对方有韵律的身体动作中获得美的享受，将其视为一种行为的艺术。茶会的进行场地是茶庭和茶室，喝茶进餐时要用茶碗、饭碗、筷子、点心、米饭、大酱汤等等。这些日常用品（食品）在被注入了艺术家们的主观的审美理想和审美情感之后，就被塑造成了与众不同的造型、色彩，成为具有特别的艺术蕴意的实用艺术品。在茶会上，主客双方要说话，要用语言交流，但其话题、说话的时机、用词的方式、话语的多少等都被艺术家主观的情感所过滤，成为一种语言艺术。还有，茶室中所用的茶挂（即符合茶会主旨的绘画与书法作品）及插花本身又属于造型艺术。（注:参见滕军：《日本茶道文化概论》，东方出版社，1992年，第76页。)总之，可以说，是日本艺术家们个人心中强烈的主观思想情感的外溢，把世界各民族都有的上述日常生活演绎为一种综合艺术。这一日本独特艺术形式的出现，物化了日本古代艺术家独特的审美理想和审美情感。
　　艺术学还认为，“作品的内容主要由题材和主题构成。……主题可以是政治性的、哲学性的、伦理性的、宗教性的、生活情趣及自然之美等性质的。”“在描写和表现自然现象或事物的作品中，题材是自然现象或事物本身，而主题则往往是它们的象征意义。比如中国的文人雅士在诗、画中特别偏爱松、竹、梅、莲等题材，那是因为这些自然物都具有象征性的精神内涵——松柏的伟岸、坚强，竹的清廉、清洁，梅的孤傲不逊，莲的出淤泥而不染等。在这些品格中，艺术家找到了寄托，在以这一类的自然物为题材的作品中，这些精神内容成为作品的内在主题。” (注 :郭青春：《艺术概论》，第108—109页。)
　　同样，在日本传统艺术对自然景物的取材中也有以自然景物为寄托表现艺术家人性品格的实例。如，用盛开的樱花表示生命的壮美和易逝，用笔直的竹子暗示刚强不屈的品格，等等。但绝大多数以自然景物为题材的作品，主题是不鲜明的，或者可以说是雷同的、一致的，那就是表现人与大自然的同化。如日本传统艺术对植物的描写非常细致并注意对植物成长过程的描绘。花道在表现荷花时要同时表现卷曲状的嫩荷叶、张开了的成熟荷叶、未开的荷苞、开放了的荷花和莲蓬。(注 :伊藤雅夫立華、講談社、1997年、74页。)在表现枫叶时，要表现青枫、黄枫、红枫三种成长程度不同的枫叶状态并须搭配上一枝枯死的枫树枝。大和绘最多的题材是把春夏秋冬从左至右地依次表现出来。举例说来，在表现春天的画面上，一般会有融化了的雪水、新出土的蕨菜、报春的黄莺、盛开的樱花等等。茶道中使用的湿点心造型也随着季节的变换不断变换款式。如“花红柳绿”、“岩下泉”、“野菊”、“薄冰”等造型。日本古代艺术家在创造如上的这些自然景物为题材的艺术作品的时候，很难说是在用植物的特性来表现人的某些品格而恐怕只在赞美和祈祷神奇美丽的大自然之富有规律的变化和运转，以安抚自己由频繁的自然灾害所造成的恐怖不安的心灵。这一反复出现在日本传统艺术作品中的主题——人与大自然的同化与日本传统艺术生成于原始自然信仰的特性有紧密关联。
　　在艺术学看来，艺术作品的构成有艺术语言、艺术形象和艺术意蕴三个层次。有的艺术作品只有其中的某一层次比较突出，或是有独特的艺术语言。如钢笔画中独特的金属的钢笔；或是有独特的艺术形象，如毕加索抽象画中的人头；或是有独特的意蕴，如中国水墨画中表现的飘逸超然。从总体上来说，日本传统艺术的大部分作品具有意蕴深远的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