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论《红楼梦》

     贵大已过世的李叶教授的恩师就是周作人，尝有其弟子问到周作人，他说，其人读书之多，学问之厚，可谓“深不可测”。周氏留日，妻子又是倭人，长期为其控制，故亲日情绪浓烈，面对中国危局，却天天苦茶苦雨的休闲，抗战时遂降倭。战后，民国法庭宣判为“汉奸”，其人大节已亏，然当时中国知识分子似多同情他，这就是中国人民族意识不强，传统文化沦落的的表现。若在传统王朝，周作人这样的行为是会为士林所不齿的。然周作人读书多却是事实，所谓“不可以人废言”也。近读钟叔河编《知堂书话》，其所读旧书之多，之细，见识之高，的确让人钦佩。周氏论《红楼梦》处不多，然亦多精辟之言。概而言之有三：（一）认为红楼梦善写人物性格，乃“写实主义”小说：

    《红楼梦》所着力的地方是描写那些女人的性格行动，这虽是三百年前的模型，在现代也尽存在，有如那样随意的贾母，能干的凤姐，深心的宝钗，娇性的黛玉，刁恶的袭人与率直的晴雯等，随处可以见到一鳞半爪，这非得有社会上的大变动是不容易改变的。就这一点说来，曹雪芹虽是十八世纪的人，他这著作却是说得上是写实主义。我读《红楼梦》前后大约有两三次，心里留下的印象也还相当清楚，我所觉得佩服的只有王凤姐，喜欢的只有晴雯，这两个人虽然原来是在荣国府大观园里，但是假如换上一个背景，放在城市或乡村的平民社会里，还是一样的可以存在，可以发挥她的特色的。曹雪芹生在那时代，只知道描写贵族社会的生活，但是因为是写实的，他不但写出了荣国府的生活，而且还写了好些女人出来，这是别的小说家所不曾能够做到的了。（《红楼梦》）

   周作人认为《红楼梦》写得最好的人物是王熙凤，他说：

     正册的二十四钗中，当然秋菊春兰各有其美，但我细细想过，觉得曹雪芹描写得最成功也最用力的乃是王熙凤，她的缺点和长处是不可分的，《红楼梦》里的人物好些固然像是实在有过的人一样，而凤姐则是最活现的一个，也自然最可喜。（《小说的回忆》）

       这个判断大概也是大多数读《红楼梦》的读者的感受。他认为王熙凤这样的人物也是真实存在，大概也是受到胡适自传说的影响。其实不一定是实在有的才写得好，还得看作者的才华。（二）他还注意到《红楼梦》的读者主要还是士大夫和知识分子，一般老百姓不容易阅读此书，也难感受其中的美，最重要的证据就是有关《红楼梦》的戏文很少：

     《红楼梦》的缠绵斐娓的描写，好是不成问题的，但这里边的那些公子小姐们的性情生活，与老百姓颇有距离，大概不大容易感到兴趣，不及梁山泊的男女可以了解，这证据是《水浒》的戏文相当不少，《红楼梦》便绝无仅有，《黛玉葬花》如演起来，也只有知识分子能赏识，这因落花而感叹身世的情绪在农工大众中间是很难得有的。（《水浒与红楼》）

       （三）周作人还将《红楼梦》与《儿女英雄传》进行对比，因为二部小说都是写的北京话：

    《红楼梦》的描写与语言是顶漂亮的，《儿女英雄传》在用语这一点上可以相比，我想拿来放在一起，二者运用北京话都很纯熟，因为原来作者都是旗人，《红楼梦》虽是清朝的书，但大观园中犹如桃源似的，时代的空气很是稀薄，起居服色写得极为朦胧，始终似在锦绣的戏台布景中，《儿女英雄传》则相反地表现得很是明确。前清科举考试的情形，世家家庭间的礼节辞令，都有详细的描写，这是一种难得的特色。（《小说的回忆》）

       周氏后来死在大陆，自称遐寿，靠吃鲁迅的饭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