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甲骨文里的“且”字
北京人如有不满和不屑时,常用一个“切”字斥之。初居京师,正值少年,每每不解其意。偿问同学,彼等亦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然近读李敖之《中国性研究》,方知北京人口中之“切”原来就是“且”字。这与北方俗语里在表示轻蔑和反感时常说的一个“屌!”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李敖在《且且且且且》一文中考证说,“且”乃男性生殖器的古字。或许《诗经》中一首被曲解的诗——《褰裳》,正好可用来说明“且”字的涵义。《褰裳》是一首情诗,现录释如下:
子惠思我, 你如果好意相亲。
褰裳涉溱。 且撩衣便可渡溱!
子不我思, 你如果并不诚心,
岂无他人? 难道就再无他人?
狂童之狂也且!你这厮别太骄矜!
子惠思我, 你如果好心相思,
褰裳涉洧。 且撩衣便可渡洧!
子不我思, 你如果并不诚意,
岂无他士? 难道就再无他士?
狂童之狂也且!你这厮别太狂气!
最后这句“狂童之狂也且!”,《诗经欣赏与研究》译为:“轻狂小子糊涂虫!”“小傻瓜呀太轻狂!”云云,对“且”的注释为:“句末语助词”。
但李敖却说,这是根据古注引申的,作者乃至有史以来所有的的中国人,从来就没有弄清楚过这个“且”字的意思。其实这句诗应该这样划标点:“狂童之狂也,且!”这原本是女孩子打情骂俏的一句粗话,意思是“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想我,难道本姑娘还愁没人想了不成?臭小子神气什么,屌啊!”
李敖的解释,正合中原一带的语俗。本来《诗经》就是该地区民谣之集大成者。那时候的诗,其实就是民谣。民谣分随口唱的“徒歌”和随着乐器唱的“乐歌”两种。当时的音乐家叫乐工,他们搜集这些“徒歌”和“乐歌”,编成唱本,共计三百多篇,取名叫“诗”或“诗三百”。后来乐谱散失,只剩下歌词了。
到了孔子的时候,他把诗给道德化了,用来作为教条。例如《硕人》诗中有“巧笑情兮,美目盼兮”一句。明明是写漂亮女人的,可是老人家却硬往画画上扯,并引而申之,同修养还挂上了钩。孔子主张“思无邪”,经他这样一“规范”,民谣的本来面目就被扭曲了。
自从孔丘给这些民谣定下清规戒律之后,他那些徒子徒孙们就更为变本加厉了。汉朝以后,索性把《诗》改叫《诗经》。卫道士们动辄就祭起“风、雅、颂、赋、比、兴”这杆“六义”大旗,好端端的民谣,硬是给搞得面目全非。
久而久之,对诗经中有些词的解释就走了样,并陈陈相因地流传至今。这全拜孔子“规范”之所赐。因为人家是圣人,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对民谣中不雅的粗话统统不予解释。由于无从得知这此俗语的本意,所以现代人只好穿凿附会成“语气助词”了。
我们探究北京方言中的“切”或“且”字,不是为了证明都城子民的粗俗,而是因为对该地某一语言现象偶有感悟,立此存照罢了。实际上,由于大多数北京人已然不知“且”之本意,所以他们口中的“且”字,已经变得毫无粗俗之意,只是表达不满和不屑的一句口头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