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逝世前的那几天

文/萧楼

　　在上海大陆新村9号鲁迅寓所的二楼近窗台的写字台上，现在依旧保存着鲁迅逝世前用小楷写的《因太炎先生想起的二三事》，这篇文章摊开在写字台上，似乎写这篇文章的人，是暂时离开一会儿。这篇文章和鲁迅36年写的其它一些文章一起，鲁迅本人没有来得及编成集子就离世了，后来由许广平将他们编入了《且介亭杂文末编》里。鲁迅临死的时候，依旧在写作。昨日重读《且介亭杂文末编》，其中有一篇《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是写于10月9日，《曹靖华译‹苏联作家七人集›序》，写在10月16日，这一年是1936年，鲁迅是这一年的10月19日凌晨逝世的。
　　在早些年的上海鲁迅纪念馆里，我见到过一副影印的许广平哀悼鲁迅的悼词，歪歪斜斜粗细不一的字迹里浸透了伤悲，我那时一读就记住了这些悲伤的句子，全文是这样的：“鲁迅夫子：悲哀的雾围笼罩了一切。我们对你的死，有什么话说！你曾对我说：‘我好象一只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牛奶，血。’你‘不晓得什么是休息，什么是娱乐。’死的前一日还在执笔。如今……希望我们大众锲而不舍，跟着你的足迹！”。
　　死的前一日还在执笔，鲁迅确实是这样的。鲁迅之所以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勤奋是很主要的。鲁迅自己说，哪里有什么天才，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的。
　　在《因太炎先生想起的二三事》一文的开头，鲁迅这样写到：“做了《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以后，好像还可以写一点闲文，但已经没有力气，只得停止了。”说是这样说，但鲁迅并没有停止，他依旧还在执笔，依旧在书写着，只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读到“已经没有力气，只得停止了……”这样的句子，体会到病重鲁迅的一些无奈，内心有种难言的伤痛。
　　《且介亭杂文末编》这个集子的首篇，是谈凯绥·珂勒惠支的，中间还有一篇题为《死》的文章，也是从凯绥·珂勒惠支谈起的，鲁迅逝世前的十多天，去了位于上海大世界边上的青年会参加青年学生的版画展览，鲁迅有一副抽烟的著名照片就拍在那天。鲁迅对中国版画作出了很大贡献。在上海大陆新村9号鲁迅寓所的二楼的后间，我见过一些专供青年版画展览用的镜框。
　　在《死》的这篇文章的后半部分，有鲁迅给亲属的几点意见，可以看做是鲁迅的遗嘱，共有七条：“一，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但老朋友的，不在此例。二，赶快收敛，埋掉，拉倒。三，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四，忘记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真是胡涂虫。五，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六，别人应许给你的事物，不可当真。七，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尤其是第六条，于年轻时的我，影响很大。这几条的下面，鲁迅说到欧洲人临死时，往往有一种礼仪，是请别人宽恕，自己也宽恕了别人。鲁迅的决定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前几年有一本时髦的鲁迅研究方面的书，题目就叫《一个都不宽恕》，这很可以反映鲁迅的精神与风格。
    人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大概会有一种预感。鲁迅的这篇《死》，写于九月五日。
　　我读这本鲁迅离世前的最后一本集子，最直接的感受是，鲁迅像一位勤劳一生的老农，默默的耕耘了一辈子。我有几次在上海大陆新村9号鲁迅寓所参观，每次见到鲁迅书桌上用小楷写的《因太炎先生想起的二三事》，就会生出许多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