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卡梅隆谈《阿凡达2》的创作

作者：Kyle Buchanan

译者：易二三

校对：覃天

来源：The New York Times

（2022年10月25日）

在我开口之前，詹姆斯·卡梅隆就知道我对于他的新片《阿凡达：水之道》（以下简称《阿凡达2》）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

「『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你想问这个对吧，我们就别绕弯子了，」这位导演开门见山。

《阿凡达：水之道》（2022）

这是一个普遍的疑问，因为卡梅隆的科幻大作《阿凡达》在2009年获得了近30亿美元的票房，并成为影史上最卖座的电影之后，让我们回到潘多拉这个引人入胜的外星世界的后续作品却迟迟未能出现。

在这期间，好莱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二十世纪福克斯电影，这个彼时投资了《阿凡达》和卡梅隆的巨作《泰坦尼克号》的公司，在《阿凡达2》最终于2017年投入制作不久后，就被迪士尼收购了。

那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卡梅隆究竟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在最近与影片的演员们的视频通话中，他承认自己曾沉浸于对深海探索的热情，因而把这部电影搁置了数年。卡梅隆特地打造了潜水艇，旨在将他带到地球已知最深的地方——马里亚纳海沟的底部，尽管演员们对此略感不安，他还是成功地达成了这一目标。

「我们心里都在想，『希望他能活下来继续拍电影，』」西格妮·韦弗说。

甚至当卡梅隆召集了一次编剧会议，商定关于第二部和第三部电影的计划时，「最终讨论出的故事比我初始想到的要多得多，」他说。最初设想的故事是拍成一个三部曲，后来又延展为四部电影，这都需要相当大量的前期制作：为这些新电影写剧本花了四年时间，而设计相关的生物群落、文化和服饰又花了五年。

《阿凡达2》的故事本身也体现了时间的流逝：在这部续作中，从士兵变成解放者的杰克·萨利（萨姆·沃辛顿饰）和他的挚爱、蓝皮肤的外星人涅提妮（佐伊·索尔达娜饰）已经为人父母，他们养育着三个纳美小孩、一个后天融入小团体的人类男孩以及一个由73岁的韦弗通过动作捕捉技术扮演的孤儿、纳美女孩。（这与韦弗在《阿凡达》中扮演的角色不同，这种选角方面的大胆显然会消除一些观众潜在的混淆）。

这部续集的新面孔还有继《泰坦尼克号》之后和卡梅隆再度合作的凯特·温斯莱特，并且增添了多个深海段落，卡梅隆要求演员们在水下拍摄，连续几分钟屏住呼吸。「当你每天结束一段『阿凡达之旅』，离开片场后，都会觉得自己比以前懂的更多了，这非常令人振奋，」索尔达娜说。

剧组是否感到有压力要去复刻《阿凡达》的惊人成功？「你不能完全被外部舆论左右，」沃辛顿说。「你只需要全心投入工作，无所畏惧，尽可能地做到真实。」尽管如此，卡梅隆仍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已经拍摄了第三部和第四部的一小部分，但他很清楚，他能否走到五部，取决于12月16日上映的《阿凡达2》的票房表现。

「如果第二部和第三部能赚到钱，」卡梅隆对于续集坦承，「一切都已经规划好了。剧本写好了，所有的设计也完成了。所以，等着瞧吧。」

问：跟进制作有史以来最高票房的电影并不容易，但詹姆斯，你现在不得不再次去挑战自己的纪录。你从《泰坦尼克号》的后续影响中有没有学到什么，并将其用在《阿凡达2》的准备中？

卡梅隆：你不能只从这些方面考虑。如果我把这种想法带入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中，那么就会是，「好吧，海洋生物伊卢（Ilu）背部的颜色是否会影响全球1000万美元的票房？」我必须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尽兴，享受当下，否则你就是在疲于内耗。

问：所以这是一个更为享乐版的詹姆斯·卡梅隆？

沃辛顿：绝对的。

卡梅隆：感觉你们俩在合伙取笑我。

詹姆斯·卡梅隆（左）

问：拍摄第一部和第二部的最大差别是什么？

索尔达娜：挑战更多了。拍第一部的时候我还很年轻，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卡梅隆：时间过去了15年，佐伊和萨姆在这部电影中都承担起了父母的责任。在第一部电影中，萨姆的角色在那些飞行生物身上跳来跳去，而这种疯狂的、几乎是自杀式的信仰之跃，可以说改变了历史的进程。而佐伊的角色也常常在树林间上蹿下跳，就好像地面总有一些大叶子可以缓冲她的坠落。但是当你为人父母之后，举止就会谨慎许多了。所以当他们作为五个孩子的（养）父母时，我想的是，「当这些角色完全成熟，并意识到在自己的生存之外还有别的责任时，会发生什么？」

问：孩子是否也改变了你们在生活中看待冒险的方式？

卡梅隆：是的，我在青年时代相当轻狂，冒了很多我现在不会去碰的风险。我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看到了一点这种野性，有些故事等他们到了一定年龄才能懂。总的来说，有了孩子之后，你的人生视角肯定会发生变化。

当然，我仍然想做一些其他人没有做的事情。当我看现在这些大型的、壮观的电影时——例如漫威和DC——不管其中的角色年纪有多大，他们都表现得像个大学生。他们之间有一些人物关系，但并不真实。他们从不会为孩子而收敛自己的锋芒。那些真正支撑我们并给予我们力量、爱和目标的东西？这些角色没有经历过，我认为这不是拍电影的方式。

沃辛顿：詹姆斯以一种巧妙的方式展开了这个家庭的故事，不仅有生死攸关的风险，也有非常亲情式的冲突。我们的角色和孩子之间的争论是所有人日常都会遇到的，比如，「把衣服收拾好，好好吃饭，」即使整个世界正处于战争状态。

说实话，我从电影里与十几岁男孩的相处中学到了很多东西，并将其运用到我的现实生活中，因为我本身有三个儿子——我家就像个动物园——我和妻子当中必须有一个人来「唱黑脸」，让他们规规矩矩的。

问：詹姆斯，即使在你有孩子之前，你的一些动作片也探讨了这种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例如《终结者2》中的莎拉·康纳和她的儿子约翰，或者《异形2》中的雷普莉和纽特。

卡梅隆：我认为这关乎于作为编剧和导演，你对什么感兴趣。我学到的一件事是，你必须有一些演员可以产生共鸣的东西，一些他们可以从自己的生活经验中汲取的东西。我在写剧本的时候就知道，萨姆和佐伊都已经为人父母，这些东西自然会引起他们的共鸣，至于年轻观众，我想让他们感觉到来自200年后的另一个星球上的孩子，正在经历他们当下所面对的同样遭遇。

问：西格妮，当你得知自己将扮演一个喜怒无常的14岁孩子时，有何反应？

韦弗：我记得当詹姆斯最终做出这个决定时，他说：「你完全可以胜任，因为你其实并不那么成熟。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一点，但你的内心只有14岁。」而我认为他大概也就16岁吧，所以我们半斤八两！

不过，释放自己内心的14岁小孩，并做出相应的调整，是非常令人兴奋的，因为14岁并不全然是有趣的。我想我们都记得它有时是多么令人痛苦，当时发生的事情看起来是多么不如意。如果你要扮演一个被迫离开家园的14岁敏感女孩，那么你就必须和她一起体验整个充满冒险的世界。

问：佐伊，扮演西格妮·韦弗的养母是什么感受？

索尔达娜：天呐，有的时候我会想，「她就是讨厌我。」当然，在我成为母亲之前，我也是个女儿，我确实记得和自己的母亲在一起的某些时刻，也会感觉到困惑和被误解。

问：像《海王》和即将推出的真人版《小美人鱼》这样的电影也发生在水下，但实际上并没有让演员潜入水中。但《阿凡达2》显然不同，演员们必须学习如何憋气数分钟来拍摄一些水下镜头。这种实操性的手法有什么好处吗？

卡梅隆：哦，我不知道，也许它看起来还不错？拜托！你想让人看起来真的在水里，所以他们需要入水。这不是什么飞跃性的尝试——如果你要拍一部西部片，你就会出去学习如何骑马。我知道萨姆会冲浪，但西格妮和佐伊以及其他人都不是特别喜欢海洋的人。所以我非常明确地说明了她们需要怎么做，我们找来了世界上最好的屏气专家来讲课。

索尔达娜：一开始你可能需要假装镇定，直到你真的习惯它：然后你告诉导演，「是的，我完全准备好了，」不过你还是会面对那种被海水包围的恐怖，「我到底该怎么做？」如果足够好运，你会习得一种全新的能力，但我很害怕。我的祖祖辈辈都住在岛上，但人们往往不知道的一件事是，如果你来自被殖民的岛屿，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都不知道如何游泳。种种民间传说都教导你要爱护海洋，就好像它是女神一般，但你往往会害怕它。

问：关于水下屏气，你的最佳纪录是多久？

索尔达娜：我其实非常有好胜心，但我们剧组中有一位奥斯卡影后可以屏气七分钟。

问：凯特·温斯莱特吗？

韦弗：没错，简直难以置信，七分钟不呼吸。

问：你早就知道她有这种能力吗？

卡梅隆：不，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凯特是一个热衷于提前准备的人，她认为可以围绕屏气潜水这个因素来塑造这个角色。她的角色是一个在水下长大的适应海洋环境的纳美人——这类人的身体与生活在森林中的纳美人有很大的不同，几乎可以归为一个亚种。所以她必须在水下保持完全的镇定，结果证明她似乎天生如此。

索尔达娜：我最多能屏气五分钟，已经实属不易了。

卡梅隆：没错，不过西格妮能做到六分半。

韦弗：这也出乎屏气老师的意料！他说要摆脱你的哺乳动物本能，「哦，上帝啊，我的脸完全浸在水里。」必须你要花几分钟时间，让你的身体完全适应水，让那种陆地人的感觉消失。

索尔达娜：不久前，我在欧洲和我的丈夫以及孩子们在地中海游泳，我把这些方法教给了孩子们——他们也能在水下游泳了。我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我克服了一些困难，但不得不说，这种经验在一开始并不是很美妙。

卡梅隆：现在你们都可以大吐苦水了。

沃辛顿：没错！

问：自《阿凡达》上映后，环境问题变得更为紧迫了。《阿凡达2》对此有什么阐述吗？

沃辛顿：在第一部电影中，杰克·萨利说，「睁开双眼。迟早有一天，你必须醒来。」这就是他在电影中所做的——他醒来看到了这个世界及其文化——我认为《阿凡达2》是关于保护这一切的。

卡梅隆：在第一部电影中，你会因为一棵树的破坏而产生道德上的愤怒感。《阿凡达2》中也发生了非常类似的事情，从我们从试映观众那里得到的反馈来看，他们仍然有这种道德上的愤怒感。当人们走出电影院时，这是否会以某种微小的方式改变他们对世界、对自然、对环境所承担的责任的思考方式？也许吧，我不知道。

韦弗：詹姆斯在第一部中打开了我们的眼界，但第二部，由于它主要聚焦于海洋，而我们正面临着海洋的危机，因此我觉得它非常具有变革性。如果我们的目标是为世界冲浪联盟的运动出一份力，即到2030年保护30%的海洋——我真的觉得这部电影将推动这一目标。而且，3D技术绝对会让你置身于潘多拉，置身于水中，整体的观影体验无疑也得到了加强。

卡梅隆：雅克-伊夫·库斯托说过，「你不会保护你不爱的东西。」他知道，让人们爱上海洋的方法是向他们展示海洋的美丽、复杂和宏伟。我们正在失去鲸鱼、海豚和鲨鱼。由于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溶于海洋，我们正在失去珊瑚礁。人们在一百年后回首往事时会说：「我们曾经拥有所有这些东西，但却挥霍殆尽。」所以这在电影中也有所呈现，但是以一种非常有机的方式作为叙事的一部分。警告无处不在。

问：《阿凡达》是3D技术的一个重大突破。时隔多年，你如何看待这种格式的电影？

卡梅隆：我认为很多电影公司搞砸了。为了节省20%的3D制作费用，他们采用了3D后期转换的方式，这就把它从拍摄现场的摄制组手中夺走了，并把它挪到一些效果糟糕的后期制作过程中。我相信《阿凡达2》将重新点燃人们对原生3D的兴趣，我个人认为这才是正确的做法。要么拍一部真正的3D电影，要么就不用3D技术，但不要试图在拍完后再把它加上去，以方便提高票价。

索尔达娜：不过，你是想赚大钱，还是想拍一些你真正感到自豪的、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东西？

卡梅隆：我必须二选一吗？

索尔达娜：不幸的是，人们往往会选择了赚钱，即选择后期转换的方式。而不是每个导演都像詹姆斯一样，完全投入其中。这就是一个项目仅仅是一部票房大片和真正特别的作品之间的区别，我希望更多的导演能够明白这一点。他们只需要在美国导演工会一起上一门小课……

卡梅隆：我愿意去教这门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