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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鼻子

“红鼻子是世界上最小的面具,戴上了它,就能卸下所有的社会面具。”

往年生日,我都尽量回家。家在南方,那里有童年。

今年很奇怪,自觉老得回不去了。干脆背起行囊,奔向了城北的郊区。

南北殊途,没想到却更接近童年。

时光倒转,恍若隔世。

这是一个为期五天的小丑工作坊。在城郊一个与世隔绝的院校。没有路灯WIFI,商场外卖,只有晨光荷叶,清风杨柳。

远离都市非我本意,小丑也不是我的菜,换成舞蹈或者默剧工作坊也行,我只想学点打开身体的技巧,提升即兴喜剧的表现力。说起来有点功利,但花钱学艺,谁不如此。

老师来自法国,半生都在表演小丑,举手投足流露出精准的身体控制。首日课程不负我望,每个练习都深入到了生理学和力学本质——我们了解到重力是如何影响人类的动作,甚至学会了如何更轻松地行走和坐下。点评过程中,老师反复提到了一个词儿,“too social”(太社会了)——为了迁就社会礼仪而改变身体本能的姿势。

譬如,几乎所有人从站立到席地而坐的姿势,都很礼貌拘谨,却并不符合自然规律,不仅会消耗更多能量,还失去了应对危机的灵活性。真正轻松且安全的坐下,是要先四肢着地,再顺势转身,屁股着地,这样方能随时起身,不至失去平衡。但现代社会,你只能相视而坐,不可能在朋友或者客户面前,如动物般四肢撑地,把屁股朝向对方。

乍听有理,但我不以为意。我是来解放肢体的,懒得去琢磨分析,只管尽情蹦跳闹嚷,一天走了15万步。虽然累,但释放得很彻底。

晚上围坐聊天,老师分享旅行趣闻。我已然透支,几乎躺在地板上睡着。

迷糊中,忽闻一个刺头提问:我要不是因为跟主办方私交好,是不会来参加工作坊的。我觉得小丑就是个丑角,是个loser,为什么你会把它当个事业,为什么要靠贬低自己来博人一笑?

此话一出,气氛陡然尴尬。

我顿时惊醒了,揉开睡眼,静观其变。

老师顿了几秒,露出少有的严肃神情:“小丑是我在世界上的位置(my place in the world)。

从小,我就一直很喜欢动物,它们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猫可以一直窝在角落,舒服满足。而人,却不能满足于呆在一个地方,人有对命运和社会的渴望。要有家,有朋友,要有州有国。可当这些都有了,压力却越来越大,束缚越来越多(老师做出身体被一步步压缩成球的动作),然后你不得不去抵抗这种社会压力。

现在到处是屏幕,Facebook,微信……充斥你的生活,不仅在中国,在法国,在南美,全世界都一样,不想让你自由。你做着他人想要你做的事,失去了探索世界的能力。

有人说,法国假期特别多。但你想,为什么人们要有假期?因为要他妈的工作! 每天千篇一律,做枯燥重复的事情(做出敲打键盘状),像机器人一样。我们美妙的身体就这么被浪费,脑子都忙出了病。所以才需要有假期,给你一点点释放的空间,然后继续压榨你。

这世界上,到底还有多少人,可以真的表达自己是谁?

你看每个人的坐姿,明明累了,却仍旧彬彬有礼(他开始模仿每个人端庄、礼貌的坐姿),没有人这样(做出像放松的婴儿一般,恣意伸展的姿势,并发出夸张的懒腰声),因为社会规矩限制了你们,大大减少了每个人的可能性。

这,就是我当小丑的原因。它是我反抗的方式。

我讨厌暴力,我讨厌枪支,甚至一辈子都没跟人打过架。所以我用笑去抗争。”

我困意全无,彻底醒了。

在我的印象中,小丑不过是些奇技淫巧,挤眉弄眼吹气球,左摇右晃摔跟头。却没想到,我们的“社会坐”和“社会笑”,在小丑眼中也是另一种奇技淫巧,

后面几天,我们都乖乖把手机拿开,就算是课间休息,也尽量不看。饮食简单朴素,作息更是回到过去——十点熄灯,六点半起床,在荷花旁杨柳下,站桩冥想。

老师极少再提“大道理”,只是专注带领一个个的肢体练习。

但那晚的小丑世界观,一直在我脑子里回响。练习纵然简单,却似乎总有着极强的可阐释性,都是自然和本性的映射,

譬如,我们用二十分钟,体验了“从细胞到成人”的进化史。

起初,你紧闭双眼,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用毫无拘束的,最舒服的方式,让地板承受所有的重量。

再缓缓睁开眼睛,感受光的存在。生命似乎,就这么开始了。

下意识地,你转动眼球,但并没有“眼睛”的概念; 

你很好奇,想要看到更多角度,于是试着缓缓转动,这才惊喜发现,原来视角是可以控制的;但此刻,头并未离开地面——你尚没有“头部”的概念;

缓缓地,你抬起了头,看到了一部分身体,这才知道,原来还有手脚的存在,但还不知道,它们是你身体的一部分;直到你盯着一只手看,惊喜发现,手指似乎跟大脑有某种连接,一个念头闪过,手竟然会听自己的指挥,奇迹般地动了起来;

再看身体其他部位,目光所及之处,慢慢被眼睛唤醒;你欢快地摆动四肢,就像摇篮里开心的婴儿;

好奇心愈发强烈,驱使着你想要去看、去触摸房间里其他东西;下意识地,四肢助力身体缓缓坐起来,但还不习惯支撑和平衡,撑起来又倒下去,几番尝试,渐渐才学会了坐;

你渴望移动,于是本能地四肢着地,开始往一个方向缓缓爬行;就像婴儿几个月时的模样;

你往高处看,试图让身体直立起来,手离开地面的一瞬间,你用双脚站立,但很快,你失去平衡,不得不靠双手辅助支撑;

你不放弃,再次尝试,渐渐找到了感觉,竟然半稳不稳地站了起来,然后朝着一个方向迈了出去;

里程碑一般,你学会了直立行走!

你开始探索,被各种新奇事物吸引了注意力,窗帘,黑板,书,水杯……你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只是想去触摸,去感受;拿到书时,你并不会阅读,甚至不会翻页,而是本能地拉扯、旋转,甚至破坏……

然后,你饿了,想要觅食,四处寻找,再拿着食物,回到一个安全的角落——譬如墙边或树下,慢慢享受;

吃饱喝足,你就在安全的角落里,缓缓躺下,准备睡觉;和一般的睡姿不同,你会让身体在一个适合放松,却也随时可以起身反击或者逃跑的姿势……

就这样,从自我觉醒,到蹒跚学步,到觅食起居,我们重走了一遍人生路。

在孩子和小丑的眼里,书并不一定是用来读的,踩死一只蟑螂也并非是因为厌恶或恨——他也许只是好奇,一脚踩上去会发生什么而已……我们都曾是一张白纸,后来的很多事,都是社会的墨水刻印到了记忆中,才有了标准答案。

所谓的本能,都是无数成长片段的累积,并非理所当然。别人说的“应该”,并非就是真理,都值得怀疑和挑战。

工作坊的最后一天,我们从个体的觉醒,进化到了团队的协作,模拟了一个有趣的群体效应。

所有人紧紧站在了一起,放弃了独立的身份,成为群体的一部分。在一个简单的指令下,进行运动。

一时是随波摇晃的水草,一时是钢琴起落的琴键,一时是被风吹斜的麦杆,一时是集群觅食的昆虫……

曾经叹为观止的自然奇景,被我们模拟出了微缩版。

从个体觉醒,到忘掉自己,融入集体。我们一步步地找到自己,然后一步步地失去。徒留悲凉的隐喻。

临近结束,我对老师说,这五天以来,每当我在随着节拍舞动时,我就能瞬间忘却所有的烦恼。可一旦停下,我的脑子就会不停地运转,我会听到他人的指摘评判,躲不开被过分专注的眼神,焦虑于成绩,害怕没能力,瞻前顾后,踟蹰不前……它像是我的诅咒,怎么都甩不掉。

老师一笑,突然戴上了红鼻子,把脸伸过来,让我扇他一巴掌。用力。

我一脸懵逼。不敢下手。

他把脸伸得更近了,并自己先扇了一巴掌,做示范。然后要我动手。

我迟疑片刻,终于扇了下去。

啪!

他让我说:I love you。

我照做。

这时,刚刚被打的小丑就又热情地靠了过来。

他让我再扇,然后赶紧对他(小丑)说“I love you”。

小丑就像会瞬间失忆的金鱼,由悲转喜,再度热情地贴了上来。

“这是个极端的例子。但这就是小丑。”老师笑着解释,“小丑永远活在当下,不恋过往,不畏将来,只专注于当下一刻,像个Baby。

老师把红鼻子递给我。

“每个人都不一样,但你会找到你的方式成为小丑。”

回城那天,火烧云遍布天际。路边田野飘来一阵薄雾,迷离神秘,如梦似幻。

就跟过去五天一样,像在异度空间修行,全然不像北京。

但不到一个小时,车就开回到了钢铁闹市。

楼高,灯亮,街吵,人忙。

所谓梦醒时分,大抵如是。

我赶紧摸了摸口袋,松了一口气——

红鼻子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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