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
这是一个追求时尚的时代，阅读也是如此。
时尚成为一望无际的灿烂花田，人们犹如采蜜之蜂蝶，嗡嗡然飘飘然趋之如潮，唯恐那花田于瞬间烟消云散。即使一般人的阅读，也是沉浸在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热闹之中。
这是一个享乐主义的时代，一个平庸的时代。相比从前，人们虽然少了温饱之虞，但也失去了心灵的丰盈和目光的深沉。在一片毫无质量的傻笑之中，人的心灵变得苍白，目光变得浅薄。浮躁的人生，令人忧虑。
此刻，我们谈论对经典的阅读，就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意义。只有回到对经典的阅读上，将阅读经典作为阅读的基础，我们才有可能获得一个理想的阅读格局，也才有可能将我们从享乐主义的泥淖中解救出来。经典就有这样神奇的力量。
何为经典？在我的印象中，它们犹如高山，我们需要仰视。阅读经典，是愉快的，同时又是神圣的。与这样的书籍邂逅，是一种幸福。其阅读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修炼。它们会在悄然无声之中，将阅读者引入一个圣洁的世界，一个使灵魂得到净化的世界。
对一般读物的阅读，是平视的，甚至是俯视的。这样的阅读，固然快乐，但一个人如果总是在这样一个阅读状态中留连，是难以获得精神上的提升的。过于轻松与平易，过于放肆与轻慢，会使我们的人生失去应有的庄严与凝重，甚至会跌落到一种玩世不恭的境地。
强调阅读经典，是因为经典为我们确定了一种境界。这种境界非平视所及，因为它在我们的上方，需要我们仰视。仰视，是人类的一种必要的姿态。在这一姿态的确立过程中，世俗的嘈杂渐渐遁去，心灵的杂念渐渐淡化。那时，我们看到了天穹、看到了太阳，我们的肉体与灵魂开始了腾飞。在一番严肃与认真中，在一番陶冶与感化中，我们变得纯洁与高尚。这一姿态，是优雅的，是经得起审美的。
悲悯情怀，是经典的基本品质。经典名著，无论是喜剧的，还是悲剧的，都衬着这个浑厚的底子。它在作一篇与天地共在的文章——感动的文章。它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深刻的思想，还有丰富的情感。经典的意义之一，就在于它有情感教育的功能。
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既是一个疯狂地追求物质的时代，也是一个疯狂地追求思想的时代。而一个同等重要、甚至是更为重要的东西却被忽略了，这就是情感。殊不知，情感是人、人类生存的最基本的东西。人之所以为人，人类社会之所以维持了数千年的运转，就是因为有“情感”二字的温馨和浸润。而在这个一门心思用于所谓“现代化”的时代，人们的情感似乎正在日甚一日地变得淡漠。面对这样的状况，当下的文学包括儿童文学，非但没有警觉，却在推波助澜。当成人文学如同挖掘财宝一般——挖掘人性的丑恶而企图抵达冰冷的深刻时，儿童文学则借口当下生活痛苦不堪——而将文字大量交给了嘻嘻哈哈、热热闹闹。不断制造的雪片一般飞满天空的文字，目的只有一个：嬉笑。与成人文学一样，儿童文学也在放弃感动的文章。这样的情况实在是糟糕。
我们有理由重新看重经典名著。因为，这些经典所营造的世界，正是一个情感的世界。这个世界，无论是在笑声中，还是在哭泣中，都在张扬使人变得更加人性化的悲悯精神。受伤的心灵，可以在这里获得慰藉；冷漠的心灵，可以在这里重新点燃情感的热火。它们将告诉读者，情感是多么重要，多么美好，多么值得颂扬！
记得在一次会议上，我曾这样说过：如果一个人不能回到经典性的文字，长期沉沦在轻飘的、只有快乐而没有忧伤的时尚文字之中，那么，我对这种阅读在建构人们精神世界和培养优良的心理素质方面，究竟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则表示深深的怀疑。时尚阅读是必要的，但一种正当的、有效的阅读，应该将对经典的阅读看成是整个阅读过程中的核心部分。人们的理想阅读，应从经典开始。
（作者系著名作家、北京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于洁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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