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15 19:46:52
情人与“我”远离，“我”渴望着与情人在欢聚的那刻就能相依相偎。“我”对情人的肌体饥渴，像极了孩童对母乳的眷恋，“我”要和情人痴缠成聂鲁达诗歌中所描绘的形态，才觉得满意：“亲爱的，我们紧紧相依/从我们的衣服/到我们的根须/相依在秋天里，在水里，在臀部里/直到我们可以独自相依：只有你，只有我。”
王尔德的歌剧《莎乐美》里，就描绘了痴爱者对爱者的肉体的这种难以抑制的强烈倾慕。彼时，王尔德正在迷恋美少年波西，那卓绝的男性肉体，美到令他癫狂，令他颤栗，令他依偎而他惟有假借莎乐美之口，将这秘密宣之于众。莎乐美前矛后盾的歌咏施洗者约翰。她先盛赞约翰的肉体“您的身体就像园里从未染尘的百合。您的身体就像山中的雪一样洁白，就像犹太山上的雪，从山谷中流到平原。阿拉伯皇后花园里的玫瑰，都不及您身体的白晢……让我抚摸您的身体。”当她美好的请求遭到约翰冷酷的拒绝之后，她诅咒的约翰肉体像麻疯病人、毒蛇、蝎子，是所有一切令人作呕物事的白色坟墓。
这些台词，与其说是遭到拒绝的莎乐美因得不到而对约翰之美进行的诋毁，莫若说是王尔德正在灵魂的舞台上自己审判着自己。这位同性恋者，他是如此的深谙男性肉体的美丽，又对这肉体之美是如此的恐惧。莎乐美捧着约翰的头颅，对王尔德而言，是个事关死亡的隐喻。他很明白，在当时社会，他迷恋这美，正是自己给自己挖掘象牙色的肉体墓地。他很明白。可他还说：“我渴望您的身体”“让我抚摸您的身体。”他必毁于这爱，他管不住自己，他太过痴迷于肉身的唯美。
《断背山》里，两个年轻人在大自然的一场恩赐下，彼此拥有了对方的肌体，开始长达二十年的爱之旅。二十年里，他们纠缠、分离、保守着共同的秘密。李安的好，在于他能应用东方格调来处理西方叙事。很多人感动于那件血衣，而我独对厄尼斯呕吐的那个镜头动容不已。深爱过的人都知道，情到深处，会有一种痛，从心脏开始，痉挛至胃，吐、吐、吐，心理与生理双重的折磨，才使得这份情意腐蚀骨髓，成为不可消磨的记忆。且慢，看看“骨髓”这个词汇，“骨”属于肉体的罢？而我们想念一个人，有时候面孔模糊，五官不清，而他皮肤的味道，他暖暖的拥抱，他一些细小的动作，却植进肌体，渗透时间，无法忘却，绵长而密。
可见肉身在时光里，比起灵魂来说，对爱有着不可取代的强大的叙事能力。我们不长羽毛，我们不能起飞，我们更无法脱离自己的肉体。
《断背山》故事很美，因导演的优雅的叙事能力，爱情再次被散文化、水墨化、艺术化，我们为之落泪，我们为之感伤，我们甚至有点爱上那件血衣。而我们一旦将目光从电影中挪开，倘若又有些变态，喜欢揭起灰暗的历史之帘，去窥看一出法国戏剧，我们又会如何的悲伤呢？在一座古老的火车站，一对恋人为情纠缠不已，丑老的男人向暴戾的少年开枪，子弹以丑恶的力量击破优美，同时击破那能将诗歌写出颜色和香味的少年的手掌，并从此击破了他们的亲密关系。熟知文学史的人必知他们是谁!
在这些事件里，爱情，是个魔鬼与天使混合的称谓。在这些事件里，爱情是一面叫风月宝签的镜子，它一面是灵魂的祥和、温暖、优美，另一面则是肉体的血腥、占有、毁灭。 同性爱如何，异性爱怎地？最终无非——无非都要的是对方的身体。对多数人来说，爱，除了占有，还是占有。人类的孤独是如此的刻骨。人类需要融为一体才能证明自己。而人类又是如此的擅长犯罪。爱，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肉体的“罪”，这“罪”一旦与欲望媾和，必然要犯更大的罪，我们都是罪人而已。
听，有人在那幕法国戏剧后面配着歌曲：
人间关系
如此残破
如同魏尔伦与兰波
......
本文配图皆为澳大利亚摄影师 Petrina Hicks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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