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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一|闹剧(一)

今天来讲讲汉昭帝执政初期的两起政治事件。


说这两起是政治事件,颇有点抬高身价的意思,事实上,那就是两出闹剧。


燕王的阴谋


燕王刘旦,汉武帝的第三个儿子,汉昭帝时代第一大逗比。在汉武末年请求“入京宿卫”,丢掉了太子宝座,到了汉昭帝时代,干脆选择了造反。


哥们放着好端端的藩王不错,为什么偏偏要选择造反做逗比呢?其实刘旦也是有苦衷的。


刘旦虽是皇子,但排行老三,自打生下来的时候,前头就有一个长兄太子。论辈分,人家是大哥,刘旦是弟弟,论地位,人家是储君,刘旦是臣子。因此,刘旦从小就知道,这辈子继承皇位是没什么可能的了;倘若运气好点,按他父皇的期望,学一学周公旦,辅佐下一代大汉天子,流芳百世,就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不过,即便做得了周公,也终归是藩王的命,那不如安安稳稳做个清静王爷吧。


然而,汉武帝末年的巫蛊之乱,却向刘旦展现了另一种可能性。巫蛊之乱中,太子刘据起兵失败最终自杀,导致皇位继承人之位空缺,于是,刘旦莫名其妙的成为了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哈哈哈,我竟然会有这一天!——当天子之路在你脚下铺就的时候,任何人都难以按捺心中的欲火吧?刘旦心中压抑多年的天子梦就这样被撩拨了起来,如同干柴烈火般熊熊燃烧着。


狂喜的刘旦以为自己成为太子是十拿九稳的事,不禁有些得意忘形。他在封地苦等长安使者送来册立太子的诏书,却一连几年没收到音信。于是,他自作主张的写了一封措辞狂悖的书信,引得汉武帝大怒的同时,也葬送了自己的大好政治前程。不久后,京师传来消息,刘弗陵登基。


做不了天子了,怎么办?继续做藩王去吗?


不可能。刘旦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理由有二。


首先是刘旦的权力欲望。权力如魔戒,任何人受到了诱惑,便再也难以脱身。更何况是富有天下的天子之权。刘旦本来心如止水,但命运却和他开了个玩笑,把天下最吸引人的宝藏摆在了他的面前——欲望之火一旦燃起,就再也无法熄灭了。


其次是当时的客观形势。自古以来,皇权斗争都是条不归路,只要上了道,必须一条道走到黑。刘旦主动申请“入京宿卫”的书信,已经赤裸裸的暴露了自己对于皇位的渴望。对于当权者来说,像刘旦这样明示过野心的王爷,当然要重点关照——甚至斩草除根。所以,他已经没有后路可走了。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造反吧!


不过,时代不同了。乱世造反,成功几率大,能颠覆皇权,“敢叫日月换新颜”;治世造反,成功难度大,绝大多数造反者最后都得吞下失败的苦果。选择错误的时代造反,最后只能沦为天下的笑柄。


造反是门非常高深的学问,是综合了许多具体学科的集大成者。造反者得懂一些社会心理学,煽动天下百姓放弃自己的天子,反来支持自己;造反者也得懂一些谍报学,自己造反的风声绝不能走漏,而对敌人的动向必须了如指掌;造反者还要懂得基本的战争理论,毕竟到时候免不了兵戎相见;当然,后勤知识也不可不学,不然好不容易冲到京师城下,却因补给线跟不上前功尽弃,等等。这些事项,任何一个处理不当,都会导致造反失败、造反者身首异处。


古往今来,极少有人能够独自掌握上述所有技能。所以,单凭一个人想领导一场成功的造反,基本是不可能的;要想造反成功,必须要有一支靠谱的团队——这跟咱们现在创业是一个道理。


那么,造反人才哪里找?也去山东找蓝翔?造反这种学问,别说蓝翔肯定教不了,哈佛也教不了,一般只能靠实践出真知。所以,大家可以看到,历史上轰轰烈烈的造反往往都在皇朝建立的初期——造反人才丰富,且流动性大。


但刘旦没有赶上好时候啊。当时,天下安定已经很久了,汉朝初期那批造反专业户早就绝迹了,造反这门手艺失传了。


所以,当时跟刘旦一起造反的,都是些不太靠谱的人,大概分以下两类:第一类,皇X代。刘旦自己是皇二代,身边也颇多宗室纨绔子弟,随便拉几个平日交往甚密的哥们一起,是很自然的事儿。这里头包括中山哀王之子刘长、齐孝王之孙刘泽等人。他们身份尊贵,能力极差;喝酒可以,打仗不行。第二类,自幼便陪伴在刘旦身边的大臣。这些大臣,说白了,并没有真正治国的经验,平日里更多的职责是陪刘旦娱乐,伺候老板开心。如今看到自己的老板摇身一变要做天子了,这些人习惯性的拍刘旦马屁,说一些漂亮话,但倘若真指望这些人帮你打下天下,那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样一群人在一起,拍部古装版《欢乐颂》是可以的,但若是要造反,根本就是个笑话。而他们随后做出来的事,简直就是一部笑话精选。


首先,他们精心编排了一个极其简单粗暴的造反理由。他们声称,当今太子刘弗陵并非汉武帝亲生,是私生子。并特地派人将这个谣言传播到全国各地,以动摇百姓视听。要我说,刘旦这哥们实在坑爹,他爹尚且尸骨未寒,就被莫名其妙的扣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更坑的是,你爹忍辱负重了,但谣言却没达到预期的效果。这不难理解。因为,在老百姓看来,这类皇家八卦顶多只能做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绝对不会成为他们揭竿而起、拼死相争的理由。古往今来,只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打土豪分田地”这样直指屌丝心中痛点的造反口号才能真正激发老百姓心中的共鸣。所以,这一招除了制造了一些娱乐新闻外,并没有收获什么实际成效。


随后,刘旦等人又以“奉先帝密诏”为名,公然在其封地行使行政权力,并大肆招兵买马、扩充武备。紧接着,又紧锣密鼓地召集天下亡命之徒、充当士卒,收聚民间铁器、铸造兵器,还时不时以“打猎”为名来一场大规模军事演习,声响之大,唯恐天下不知道他们要造反。


再随后,造反团队核心人物刘泽踌躇满志的回到自己的大本营临淄,也打算招兵买马,在青州起兵响应刘旦,却被青州刺史隽不疑候个正着、抢了先,抓了现行。朝廷随即顺着这条线一路往上查,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包括刘旦在内的造反团队成员名单查了个门儿清。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这样的:轰轰烈烈的燕王谋反,连王府门都没有出,就被朝廷的公安纪检部门成功瓦解了。由于谋反证据确凿,主要涉案人员大都处以死罪——唯独刘旦本人除外,理由是昭帝念及骨肉亲情,不忍下手。


这一决策必然是霍光做出的。骨肉亲情当然是台面话。究竟为何要留下刘旦一条性命呢?怕是在霍光看来,新天子刚一登基,就杀掉一个亲哥哥,容易引发天下物议。况且,就刘旦在这件事所体现出来的水平,完全废柴一根,杀不杀都无关紧要。只要拔除了他的羽翼,加以严密监控,谅他也搞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过,这次霍光想错了。逗比刘旦下一次行动带来的威胁远远比这次要大。


真假卫太子


燕王谋乱的案子,霍光处理得十分得当,也是给那些对皇位心怀不轨的人提了个醒,敲山震虎了一下,原本微妙的国内形势也就势满满稳定了下来。


然而,始元五年,却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情。


一位中年男子,乘坐着一架黄牛拉的车,径直来到了未央宫北门,要求进宫。守门的侍卫自然将之挡在了门外。但这人随后说的话,却让侍卫们傻了眼。


他说,自己是卫太子刘据。


消息传进宫,正在宫中的君臣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得不知所措,顿时没了主意。由于巫蛊之乱发生时,汉昭帝尚在襁褓之中,完全记不得卫太子的样貌,所以,辨认此人真实身份的重要责任便落到了三公九卿等朝廷官员的身上。


消息传得很快,长安城中的百姓听说了,也都蜂拥跑到未央宫北门,想要一睹“卫太子”的风采。万人空巷的场景让这一事件进一步发酵,逐步演变成了一件公众见证的政治事件,眼看就要失去控制。


而那些被派去验明正身的官员们呢,一个个看完以后却都不言语了——其实很多人应该是有看法的,但考虑到这事本身的政治性质很微妙,谁也不敢轻易发言。


幸好,在燕王谋乱事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隽不疑——现在已经升任京兆尹了——及时赶到了。他什么话也没说,立刻命人将所谓的“卫太子”逮捕起来。当时场面很混乱,有大臣出于好心拦着他,劝他说,现在此人身份还不能确定,如此莽撞处理,你就不怕万一弄错了担责任么?


隽不疑,没有丝毫犹豫,放声对在场官员说:如果他是假太子,自然要抓起来;倘若他是真太子,更应该抓起来。《春秋》里头记载过卫国太子蒯聩违抗卫灵公之命出逃的事,而后蒯聩的儿子当了国君,以其父得罪于先王而拒不接纳其回国,这种做法得到了《春秋》的肯定。大家都知道,卫太子因巫蛊之事获罪于先帝,逃亡在外,即便当时没死,如今跑回来了,那也是国家的罪人。


说罢,隽不疑将该男子押入诏狱。经过审讯后,有关部门发现此人是冒充的,此人真实姓名叫成遂,平日里靠占卜为生。之前有人曾说过他长相酷似卫太子,于是动了歹念,想以此招摇撞骗来获取荣华富贵。最终,案件事实水落石出,成遂落得个腰斩的下场。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成遂能做出这样的事,分明就是一个完全不懂政治的人在玩火。他本以为能靠假扮卫太子的方法去向当朝天子要点赏赐,却从未想过做出这一行为必然会让他死路一条。


为什么这么说?大家可以想想,新天子登基的情况下,“卫太子回宫”的政治意义是什么。卫太子是回来要饭的,还是回来要钱的?很显然,都不是。“太子”归来,只能要一件东西——那便是皇位。这种形势下,即便是真的卫太子归来,你也得按假太子来处理——否则你让当朝天子去哪儿上班?


当然,这层意思绝对不能公开说。而那些三公九卿在一时重压之下,居然也没能厘清背后的政治风险,幸好隽不疑适时赶到,以《春秋》大义为名讲了番道理,才点醒了这帮大臣们。事后,汉昭帝和霍光特别嘉奖了隽不疑,后者也因此事名声大噪。


对于汉昭帝和霍光来说,这两次闹剧仅仅只是权力纷争的序幕,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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