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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红军的人们(长征篇之一)

1935年1月,红军进入黔北名城遵义。由于红军秋毫无犯,因此入城时,遵义百姓敲锣打鼓,成群结队地走上街头欢迎红军,这让一路披星戴月的红军战士无比感动。

在迎接的人群中,有一个身躯瘦小的女孩,名叫李小侠。她是遵义三中的学生,年纪虽小,却也是“红军之友社”中一名活跃的干将。这“红军之友社”本来叫“反日反帝同盟”,是一帮志同道合的进步青年自发组成,因为红军来黔,所以顺理成章地改了名。

李小侠着迷地看着络绎不绝的红军战士,眼神中充满崇拜,忽然,她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了:竟然有女红军!她好生羡慕,便一路尾随着女红军们,在女红军的驻地(红军总政治部)门口徘徊不去。

一名和蔼可亲的女红军给她端来一张板凳,和她攀谈起来。
李小侠说,她今年十七岁,家住城门口,念过中学,平时就爱看个进步书籍,非常希望能加入红军。

女红军李伯钊(杨尚昆夫人)笑着说:当女兵可苦得很呢,只怕你坚持不下来。

李小侠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怕苦!

红军在遵义建立政权,李小侠也被推为妇女委员,在大会上激情演讲,令人瞩目。不过由于国民党军自四面八方扑来,红军决定转移。临行前,李伯钊问李小侠:你还想参加红军,跟红军走吗?

李小侠没有一秒钟的犹豫,脱口而出道:愿意!

李小侠动员“红军之友社”的好友们一起上路,谁知她说得口干舌燥,这些人只是一言不发。李小侠火冒三丈,怒斥道:你们既然不愿意走,怎么还来登记,白吃这么多天的饭?终于有人吞吞吐吐地说:我以为红军不走了……真要离家出走,爸妈怎么办?

李小侠几乎眼泪要掉下来,一赌气说:你们不走,我一个人也要跟红军走!

李小侠加入红军后,随红军二渡赤水,后又二进遵义,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但组织上要求她留下来,参加黔北游击队,她含泪答应了。

可惜游击队在严酷的环境下生存窘迫,几个月后李小侠被捕,后虽被保释出狱,但由于形势严峻,不得不隐蔽下来,后来她选择和一位小学校长结婚,过起了相夫教子的普通人日子。

1936年2月,贵州黔西17岁的放牛娃任绍全参加红军。

这支队伍是长征中的红二、六兵团,他们于1936年1月渡过乌江,原计划在黔西建立根据地,在当地又是打土豪又是搞宣传,开展得有声有色,小小年纪的任绍全见红军待人和气,为穷苦人着想,好生向往,所以当红军前来村里招募新兵时,他义无反顾地应征了。
 
一个月后,蒋介石调动各路国民党军队铺天盖地般杀来,红二、六军团被迫转入云南境内,后来又北上川康和红四方面军会师,新兵蛋子任绍全也离开家乡,他已经是一名传令兵,在攻打宾川县城的战斗中,他表现出色,算得上合格的红军战士了。
 
部队经过香城(今属甘孜)的时候,任绍全忽然发起高烧,每走一步都眼冒金星、脚底发软,队伍决定将他安置在一位藏族老妈妈家中养病,望着战友们的背影消失在天边,任绍全眼中洒落几行清泪。
 
任绍全从此和大部队失联,他一共只当了六个月的红军。
 
任绍全和藏族老妈妈相依为命,在当地淘金为生,一晃就是五年,老妈妈去世了,任绍全甚感孤独,于是收拾行囊,准备回贵州老家。
 
丽江石鼓镇的时候,他坐在街角歇息,忽然闯出几名国民党大兵,不由分说将他架到一辆卡车上,任绍全大吃一惊,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自己被抓壮丁了,不过不是去和红军打仗,由于交通闭塞,他并不知道山外发生的事情,此时才知道,如今已是抗战时期,他即将前往的目的地,是国境之外的缅甸。
 
任绍全参加了滇西会战,成了国军中的一名老兵油子。他常将国军与红军作对比,红军官兵平等,对老百姓秋毫无犯,国军打骂士兵是常态,克扣饷银是家常便饭,因此他对国军无比厌恶,抗战胜利后,他瞅准机会做了逃兵,在大理各地打零工为生。
 
1949年初,任绍全听说丽江的剑川县有解放军的游击队活动(即“滇桂黔边纵队第七支队”),这真是喜从天降,于是,他风尘仆仆地赶到剑川,在说出自己的故事后,他被游击队接纳,成功返回自己的队伍。
 
这一年他30岁,距离他第一次参加红军已过去十三年。

1935年9月,长征中的红军基本走出茫茫大草原,到达若尔盖草地的班佑、巴西地区。一天,红三军团的排长罗永佑领着几名战士外出筹集军粮,经过一片密林时,冷不防飞来一阵冷枪,罗永佑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战士们赶紧将罗永佑抬到简易的战地医院,军团长彭德怀闻讯后赶来,看到罗永佑胸口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意志如铁的彭大将军也忍不住落泪。
 
原来,罗永佑是彭德怀的“外甥”,他是江西南康人,但母亲来自湖南,是彭德怀的本家妹妹,所以罗永佑喊他舅舅(还有一种说法是,二人并无血缘关系,彭德怀挥师赣南时,曾住在罗永佑外婆家,所以才认他做了外甥)。
 
罗永佑17岁就闹着参加了红军,也是一个四年资历的老兵了。
 
罗永佑断了一根肋骨,伤势严重,彭德怀皱着眉头,沉声道:永佑啊,部队马上出发了,你就留在这里安心养伤吧。
 
罗永佑泪流满面,哽咽着说:舅舅,我不想离开队伍,给我一副担架,或者一匹马也行,我能坚持。
 
彭德怀于心不忍,踌躇半晌,无奈地说:永佑,你是红军战士,要服从纪律。
 
他伸手在兜里摸索了半天,可惜身上空空如也,最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摘下胸口别着的钢笔,塞到罗永佑手中,叮嘱道:好好养伤!
 
罗永佑目送舅舅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做梦也想不到。这竟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傍晚,淳朴的藏民扎巴受红军之托,牵着毛驴驮走了罗永佑。半年后,罗永佑的伤势痊愈,他开始四处打听红军的行踪,但是那里是一望无际的西藏,和外界的联系并不多,没有人可以告诉他答案。
 
罗永佑一路从阿西茸流浪到阿西牧区,为了生活,他改名为更特尔,学会了骑马放牧,成为一名纯粹的牧民,并娶一位藏族姑娘为妻,在当地安定下来。
 
1951年,罗永佑老家南康县认定他为革命烈士,风风光光地将烈士牌匾送到家里。
 
两年后,罗永佑——确切地说,牧民更特尔——正在娴熟地驱赶牛群,忽见远处走来几个穿中山装的汉人,他心中一热,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奔跑上前,他的汉语忘得差不多了,只能一边比划一边“伊哩哇啦”地乱叫。
 
那几个入藏干部终于弄明白了罗永佑的话,他们亲切地称呼罗永佑为“老表”。
 
1956年 ,罗永佑收到阔别21年的舅舅彭德怀的信,彭总嘱咐罗永佑有时间回江西老家看看,并请他来北京一叙,罗永佑回信道:我已习惯草原的生活,并且我也有自己的家庭了,在哪里不能为国家做贡献呢?
 
罗永佑曾经在60年代回乡探亲,遗憾的是,由于某些原因,他再也没能和舅舅彭德怀见面。

1935年7月,红军两大主力会师后,沿着四川阿坝州的高山密林一路向北。在人群中,有一支特殊的队伍,她们一个个身材娇小,脸上涂满污泥,只有走近看才能发现,这竟是一队女兵,这就是红四方面军的妇女独立团。
 
22岁的安秀英也是其中的一员,她生于四川阆中的贫苦农家,年幼时父亲去世,母亲实在无力养活四个儿女,只得将年纪最小的安秀英送到一户地主家当童养媳,那家人对她十分刻薄,稍不如意就是拳打脚踢。
 
终于有一天,安秀英不堪忍受毒打,偷逃出家门,只是天地之大,却不知该往何处去,急得蹲在路边嚎啕大哭,忽然有一列肩上扛枪的人经过,其中一名戴眼镜的中年人见她哭得伤心,上前温声细语地询问,安秀英抽抽嗒嗒地说了原委,说自己无处可去,那人忽然说道:小姑娘,你愿不愿意参加红军?
 
安秀英就这样成为了一名红军战士。
 
话说安秀英随大部队疾行,林子里忽然“啾啾啾”射出一排冷枪,她只觉得腿上一股钻心的剧痛袭来,低头一看,右边的裤腿已被鲜血浸透。
 
她的伤势不算重,没有伤到骨头,卫生员替她简单包扎一番。现在的问题是:她无法继续行军了,战友们只得将她和其余十几名伤员留在一间小庙养伤,安秀英百般不舍,也不知偷偷哭了几回,却也无可奈何。
 
数月后,安秀英可以下地行走了,她和几名战友结伴同行,沿途打听部队的消息,一直找到黄河边,一无所获。几人商量一番,觉得不如回到四川的老根据地,也许可以和组织联系上,行至壤塘县境内,一伙如狼似虎的土匪包围了她们。
 
土匪大头领周某将安秀英带到山寨,做他几房妻妾的丫鬟,安秀英几次逃跑,奈何土匪老巢位于深山老林,她人生地不熟,每次都被抓回,直到1939年,匪徒们发生内讧,周某被部下打死,其余人一哄而散,安秀英也趁乱逃到小金县城,做些零工勉强度日。
 
一位老婆婆看她可怜,收留她做了干女儿。在老人的牵线搭桥下,安秀英和农民杜汝德结为连理,从此落脚小金县。
 
解放后,能干的安秀英被推选为村长,做了二十几年的村官后,她退休安享晚年,并于1984年落实流落红军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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