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2月30日,华北大地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河北平山县西柏坡也纷纷扬扬地落下雪花,北风呼啸,一间小屋里漏出昏黄的灯光,刚刚过完55岁生日的主席伏在案头,聚精会神地写作。
这是一篇新年献词,题为《将革命进行到底》:
“敌人是不会自行消灭的。无论是中国的反动派,或是美国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侵略势力,都不会自行退出历史舞台。......中国人民将要在伟大的解放战争中获得最后胜利,这一点,现在甚至我们的敌人也不怀疑了。”
在1949年的新年来临之际,解放战争的形势日趋分明:国民党大势已去,淮海战役即将落幕,杜聿明的三个军团被围困在陈官庄,覆灭在即。在北方,解放军已将平津围得铁桶一般,华北“剿总”司令傅作义已成釜底游鱼,问题的关键只在于是武力破城还是和平开城。
数千里之外的南京城,“总统府”张灯结彩,墙壁上贴着七彩剪纸,宛如龙宫一般,然而出席新年晚宴的军政大佬们却一个个哭丧着脸,蒋介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招呼众人落座。
这是一顿沉默的晚饭,众人只顾埋头苦干,只有杯盘碰撞声、咀嚼食物声。蒋介石阴沉着脸,忽然说道:现在局面严重,有人主张和谈,我已拟好一篇文稿,准备在元旦发表,现在征求诸位的意见。
这篇文稿的中心思想是:只要保留国民党的国体、法统、军队,他愿意议和。至于蒋介石本人,却不肯干脆地说出“引退”或“辞职”的话语,只是模棱两可地说:
“只要和平果能实现,则个人的进退出处,绝不萦怀,而一惟国民的公意是从。”
张群念完稿子,全场鸦雀无声,蒋介石扭头转向一旁的副总统李宗仁问道:德邻兄,你可有意见?
李宗仁面无表情,淡定答道:并无不同意见。
忽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只见“CC系”大将谷正纲面带泪痕,呜呜咽咽地重复道:总统不能下野,总统不能下野,总统不能下野......
他的弟弟谷正鼎和同僚张道藩见他抢得先机,愣了半晌,赶紧附和着叫道:总统下野不利于人心稳定,我们坚决反对!
大佬们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蒋介石得此忠臣,心里暖暖的。谷正纲越发卖力,捶胸顿足地嚎哭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总统不能走......
“立法委员”萧同兹、范予遂看不下去,出言驳斥,他俩人微言轻,没有什么思想负担,一时间争得不可开交,蒋介石忽然恶狠狠地说道:我之要下野,不是因为共方,而是本党的某一派系。
说完,他铁青着脸起身,拂袖而去。
蒋介石的引退,不过是缓兵之计,企图打着和平的幌子,赚得国共和谈,争取划江而治,他好趁机抓壮丁编练新军,再和共产党一决雌雄。这点小伎俩自然瞒不过伟人,1月5日,主席发表《评战犯求和》,一针见血地指出:
“我们早就说过,蒋介石已经失去了灵魂,只是一具僵尸,什么人也不相信他了。”
三天后,中央开会通过《目前形势和党在一九四九年的任务》,自信地宣称:在平津、淮海、太原、大同诸战役以后,就国民党的军事主力已经被歼这一点来说,国民党政权已经在基本上被我们打倒了。
1949年新年伊始后,解放军在各条战线上势如破竹:
1月10日,河南永城陈官庄,解放军战士如猛虎下山般冲向包围圈中的国军,慌不择路的杜聿明被两名小战士缴械,淮海战役画上圆满的句号。
华东野战军乘胜追击,连下蚌埠、合肥、扬州等十四城,如入无人之境,直杀到长江北岸,吓得南京城中的达官贵人一夕数惊。
1月14日,四野发起天津战役,仅用29个小时便结束战斗。困守孤城的傅作义自知大势已去,只得心有不甘地接受改编,将部队开出城外,北平和平解放。
1月21日,农历小年,蒋介石黯然下课,“副总统”李宗仁并未如愿扶正,而是“代行总统职权”。
话说蒋介石宣布辞职后,匆匆步出会场,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总统!总统!蒋介石扭头一看,只见须发斑白的于右任老先生喘着气,颤颤巍巍地上前道:为表和谈诚意,总统能否在离京前,下个手令释放张学良、杨虎城二将军?
蒋介石不耐烦地挥手道:我现在不是总统了,有事找德邻商量吧。
李宗仁对这件事很上心——他以为老蒋一去,他便可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两次指示参谋总长顾祝同放人。顾祝同推了个一干二净,回复说:张学良的事找台湾的陈诚,杨虎城的事找重庆的张群,和我无关。
李宗仁又致电陈诚,陈诚倒是有意成人之美,不过得请示蒋介石,他向蒋介石发报说:我觉得张学良可以放,“释之无关重要,久羁适足为累”(放了没啥影响,关着浪费粮食)。
蒋介石的回电来得很及时:别听李宗仁的。
2月4日,桂系干将程思远带着李宗仁的释放令飞赴台湾,与陈诚相谈甚欢。但是提到正事,陈诚话锋一转,为难地说:其实我无权释放张学良,蒋先生不让我插手,具体负责的是毛人凤的保密局,这事还得蒋先生点头。
程思远悻悻然地返回南京。李宗仁如梦初醒:正在老家溪口镇“颐养天年”的蒋介石,实际上仍牢牢把控着国民党的大权,在幕后遥控指挥。
1月31日,正月初三,春寒料峭。一辆汽车碾过西柏坡枯草覆盖的黄土地,一个西装革履的外国男人跳下车,一眼瞥见欢迎的人群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影。
苏联特使米高扬疾步上前,打量着这位朴素的中共领袖:他穿着一件鼓鼓囊囊的旧棉衣,料子洗得发白,宽阔的面庞上绽放着笑容。
新年伊始,远在莫斯科的斯大林收到了一封国民政府的照会,请求苏联政府出面,劝共产党高抬贵手,“共同建国为重”,别打了。
斯大林陷入了沉思。最近一年来,中国内战的形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解放军势如破竹,令斯大林暗暗心惊,淮海战役结束的消息传来,斯大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本子上写道:60万战胜80万,奇迹,真是奇迹。
沉睡的狮子即将觉醒,斯大林心底隐隐飘过一缕恐惧。
他下令将国民政府的原因转给中共,并就如何调停征求中国同志的意见。谁知教员的回电干净利落,丝毫不留余地:你们应明确不调和,并建议南京政府无条件投降。
主席握着米高扬的手,热烈地说道:欢迎!欢迎!
米高扬讲究地洗了把脸,踱进主席的办公室:一间低矮的小平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套略显“奢华”的家具是正太战役解放井陉城缴获的战利品),早有工作人员捧上香茶
米高扬递上一块精美的毛料,带着三分倨傲,三分谦恭,浅笑道:这是斯大林同志送给您的礼物。
他顿了顿,说道:我这次是带着耳朵来的,不参与讨论决定性的意见。我听取你们的意见后,回去向斯大林汇报,最后由他拍板。
主席并不在意,开始侃侃而谈:
“到目前为止,中国革命发展较为迅速,军事进展也很快,可能用不了太多的时间,就是说,比过去我们预计的时间会要短些,就能过长江,并向南推进。估计渡过长江后,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攻克南京,占领上海等大城市和主要市镇......”
他从军事形势谈到战后建设:
“我们这个国家,如果形象地把它比做一个家庭来讲,它的屋内太脏了,柴草、垃圾、尘土、跳蚤、臭虫、虱子什么都有。解放后,我们必须认真清理我们的屋子,从内到外,从各个角落以至门窗缝里,把那些脏东西通通打扫一番,好好加以整理......”
米高扬眨巴着眼睛,几次忍住要插嘴的冲动。只是在教员提到“青年占全国人口半数,除了青年团,应该建立学生联合会或其他组织形式”时,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有共青团还不够吗?这样会不会分散甚至分裂青年的力量?
主席脸色腾起一片乌云,不悦道:中国有两亿年轻人,把他们圈起来做什么?
米高扬嘴角触电般抽动,讷讷道:抱歉,我是带着耳朵来的,不发表意见。
不过,他想一直做闷葫芦是不行的。主席冷不丁问道:外蒙可否和内蒙统一,并入中国版图?
米高扬吃了一惊,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断然道:不可能!蒋介石的政府早已公开承认外蒙“独立”,外蒙有自己的军队,自己的文化,也有自己的发展道路......
一旁的任弼时听不下去了,委婉地说道:外蒙只有一百万人,内蒙可有三百万人......
米高扬狡黠一笑,得意地说:蒙古人尝到了“独立”的甜头,还会愿意回头吗?
数日后,主席设宴款待米高扬。米高扬施施然走到饭桌前,不禁眉头微皱:我可是斯大林同志的使者,你们就拿这么寒酸的饭菜招待我?说好的尊重呢?
桌上摆着红烧肉、红烧鱼、炖土鸡,肉是农家纯天然散养,鱼是炊事班专门从滹沱河里打来的,这是西柏坡史无前例的高规格盛宴,五大书记平时哪有这待遇?
一阵浓郁的清香飘来,闷闷不乐的米高扬脸上绽放出笑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原来是几瓶汾酒。
米高扬作为战斗民族,自带嗜酒基因,早已把持不住,频频向主席举杯,周副主席忙端起酒杯挡酒——毛周二人,一人好烟而不善饮酒,一人不抽烟却酒量如神。谁知那米高扬瞪着眼,嘴里嘟嘟囔囔,表达着不满。
主席微微一笑道:米高扬同志,我们中国人讲究吃香的喝辣的,方显男子气概,今天我们就一口酒一口辣椒,你看如何?
米高扬顺口答道:没问题!
一盘红艳艳的朝天椒已经上桌,主席轻轻拿起一棵塞进嘴里。米高扬见他面不改色,也往嘴里丢了一棵,习惯性地大嚼,刹那间,一股灼烧刺痛感从口腔流经全身,额头上汗如雨下,脸蛋红胀如猪肝,眼里几乎堕下泪珠。他拿眼偷觑,只见主席津津有味地吃了两三棵,不甘示弱,强忍着吃了第二棵,忽然,他伏在桌子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喘了口气,怪叫道:主席同志,这不公平!
面红耳赤的米高扬辩解说:自己不爱吃辣椒,所以不公平。
主席点头称是,笑吟吟地说:吃辣你不行,喝酒我不行,这样吧,我吃一个辣子,你喝一杯酒,你意下如何?
米高扬对自己的酒量自信满满,连连道:哈拉少!哈拉少!
米高扬一口一杯,豪气顿增,感觉自己是扬威国际的民族英雄。也不知灌了多少杯,他感觉体重在减轻,整个人轻飘飘的,大脑似乎运转不灵,终于软塌塌地趴在桌子上。
主席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面前整整齐齐摆着35个辣椒柄。
中间还有个插曲。当炊事员喜孜孜地端上红烧鱼时,米高扬鉴赏艺术品般左右端详,问道:这鱼是死的还是活的,我不吃死鱼。
周副主席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耐心解释道:这鱼是昨天刚从河里捞的,捞上来时是活的,做成菜当然是死的。
米高扬继续纠缠道:反正我不吃死鱼,死鱼不新鲜。
众人都劝道:大冬天的,鱼很新鲜,可以放心食用。
主席陡然抬高音量,严厉地说:他不吃,我吃。
这事还有下文,这年年底,新中国成立伊始,主席出访苏联,下榻克里姆林宫,特意叮嘱工作人员:苏联人如果送鱼,就说我只吃活鱼。
米高扬带着耳朵在西柏坡待了一周时间,可惜没有带上头脑。斯大林和苏联政府对解放军是否有能力打过长江依旧半信半疑(或许是内心不愿相信)。几乎在同一时刻,国民政府宣布“迁都”广州,苏联大使罗申竟然巴巴地跟着去了,美国大使司徒雷登反而留守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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