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11月,齐鲁大地已经弥漫着料峭的寒气。山东野战军司令员陈毅站在高岗上,遥望层峦叠翠的沂蒙山,眼神中写满忧虑。
涟水保卫战胜利后,淮北蒋军按兵不动,而鲁南却是烽火连天,山东军区的告急信如雪花般飞到陈毅案头,陈毅坐不住了,匆匆辞别粟裕、谭震林等人,率第八师回援山东。
话说国民党军占领枣庄、峄县后,气势汹汹地扑向山东解放区的首府临沂。叶飞率领一纵在兰陵、傅山口一线阻击,他观察了一番地形,心中已有计较:可以诱敌深入,把敌人引到向城,再一举围歼。
正在紧张地安排作战任务,电话响了,话筒里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你们想过没有?向城和临沂之间无险可守!如果把敌人放到向城,临沂震动,军区和省级机关就要跑反了!必须迅速出击,不惜一切代价,组织敌人东进!(“跑反”,指根据地军民为避敌锋芒转移到他处)
叶飞惊得呆在原地,愣怔了几分钟,只得硬着头皮,命令部队进攻傅山口的蒋军77师。敌军败退下来,其中一个团被包围在村子里,我军正要一鼓作气歼敌全部,敌整编26师的援兵不解风情地出现在身后,仗着坦克开路横冲直撞,我军腹背受敌,只得眼睁睁看着77师的一个团突围而去。
陈毅赶到的时候,国民党军已占领向城,兵锋直指临沂。陈毅沉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敌77师是杂牌军,战斗力较弱,就由八师包围消灭之,一纵负责阻击敌整编26师的援兵。
八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敌77师,那77师颇有自知之明,早早就在营地外布置了密密麻麻的的鹿砦、铁丝网,高垒深沟,严阵以待。我军兵力不占优势,乒乒乓乓地打了一晚上,未能撕开敌人的防线,只得宣布明日再战。
叶飞的一纵就没有那么轻松了,因为整编26师师长马励武再次祭出大杀器——第一快速纵队。只见一个营的敌军簇拥着八辆坦克,耀武扬威地杀向我军阵地,叶飞心底隐隐掠过一丝不安:这些铁家伙曾让他们吃了大亏,我军缺少反坦克武器,至今也没有摸索出有效的打坦克战术,但狭路相逢勇者胜,必须逢敌亮剑!
战士们举着手榴弹、炸药包,冒着枪林弹雨,以血肉之躯奔向极速狂飙的坦克,一时间死伤无数,正在激战的时候,又有二十多辆坦克斜刺里杀出,混战到黄昏,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只得鸣金收兵。
马励武后来回忆说:“新四军叶飞将军所部死伤千余人,死者断臂残腿,尸体累累”,据说连马励武见到这幅悲惨的画面,也忍不住挤落几滴清泪。
深夜,陈毅坐在炕上,浓眉紧锁,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八师师长何以祥与一纵司令叶飞阴沉着脸坐在他面前。
何以祥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我师三个团,要围歼敌人两个团,实在太吃力了。请一纵派一旅增援我们。
陈毅没有接腔,叶飞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表情,立即恢复如常——原来,一旅作为预备队,尚未上阵厮杀。二旅和三旅浴血奋战一天,伤兵满营,何以祥点名要建制完整的生力军一旅,叶飞心中仿佛无数只偶蹄类动物奔过,幸亏他涵养功夫极佳,并未发作。
书中暗表,叶飞部来自鱼米之乡的江浙,自从他们渡江北上,千里驰援山东,和热情好客的山东部队磨合并不顺利。地方干部视他们为怪物,总结为三大怪:讲话如鸟语,仿佛一群外国兵;留个小分头,好似一批学生兵;有的兵穿着绸衬衣、盖五颜六色的绸缎丝棉被,又像一伙少爷兵。
一纵的指战员们也是牢骚满腹:山东的小米幸福感远不及南方的大米(其实小米已经是专门照顾他们的上等细粮),饭里尽是砂子,嚼得嘴里要冒烟生火。叶飞多次向陈毅陈情,闹着要回华中,或是去东北。
因为和山东地方干部关系不和谐,一纵处处受掣肘,曾连续八个月得不到补充,尽管他们的战斗力首屈一指,在战场上屡立奇功。
书归正传,话说叶飞淡淡地说:一旅没法动。明天敌人的坦克会更加疯狂地冲击我军阵地,如果一旅调走了,我没有把握挡住敌人的进攻。
叶飞、何以祥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陈毅。陈毅只顾吞云吐雾,三人默默无言,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时针已指向凌晨一点,陈毅长吁一口气,将手里的烟蒂重重一甩,轻声道:只好不打这一仗了!
陈毅在鲁南举步维艰的时候,粟裕在苏北连胜两局:一是击退沿淮沭公路北犯的第7军,二是守卫盐城,让围城的国民党军无功而返。
这只不过是大战的前奏。徐州“绥靖公署”正在调兵遣将,集结了整整十个整编师(25零半个旅)的兵力,兵分四路,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解放区,志在必得的薛岳甚至将作战计划命名为“迅速结束苏北战事”。
原来,国民党正在南京召开伪“国大会议”,蒋介石如愿坐上总统宝座,迫切需要战场上的辉煌胜利献礼,为他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事业添上浓墨重彩的注脚。
国民党的四路军,鲁南的马励武、冯治安等人为一路,剩下三路是:吴奇伟集团自宿迁袭击沭阳,李默庵集团自东台进攻盐城,李延年集团以张灵甫的整编74师为主力,再次扑向涟水。
早在国民党军兵发临沂的时候,远在延安的主席便敏锐地意识到:别看鲁南敌军来势汹汹,其实是调虎离山之计。他连忙一封电报提醒陈毅:“敌既不打通津浦线又不切断陇海而进攻临沂,其目的是欲调动我苏北主力北援,以便先解决苏北,然后以苏北、苏中主军进攻山东,我们切不可上当。”
陈毅摩拳擦掌,决心打一场翻身仗。他和参谋长陈士榘挑灯夜战,捣鼓出五套作战方案,上报中央请主席定夺。谁知电报发出后,仿佛泥牛入海,毫无回音,陈毅心里直犯嘀咕:难道我又出昏招了?不会吧,五个方案就没有一个靠谱的?
他再一思索,猛然明白了其中关窍,于是笑着告诉一脸迷茫的陈士榘:主席是在等粟裕的意见,中央不放心其他人指挥,只有粟裕的军事才华是信得过的。
陈毅倾向于集中兵力消灭出击沭阳的一路敌人,对其他三路敌人以牵制为主,粟裕对此深表赞同(英雄所见略同)。当时华野的主力基本脱不开身,陶勇的1师担负盐城保卫之责,王必成的六师要应付穷凶极恶的整编74师,于是,粟裕和谭震林联名致电陈毅,请山野主力迅速南下。
中央点名要粟裕指挥作战。粟裕衔命北上,当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山野指挥部时,身边只有两名警卫员,山野将士们礼貌性地鼓掌欢迎他,眼神里流露出克制的距离感——粟裕空降山野,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参谋,陌生的部队,山野的诸位大将能心悦诚服地服从这位新指挥官吗?
晚年粟裕回忆说:我打了一辈子仗,有三次最紧张——其中两次是豫东战役和淮海战役,都是扭转乾坤的决定性战役,在近代战争史上声名赫赫。还有一次就是这一仗,这是山野和华野联合后的第一战,也是粟裕首次指挥日后纵横东南的华东野战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场仗输不起,许胜不许败。
山野指挥部里,已经进入角色的粟裕指着墙上巨大的作战地图,侃侃而谈道:这一路敌人共有两个师,整编11师是“五大主力”之一,装备实力不在整编74师之下,与他们交手将是一场恶战。整编69师的战斗力就要略逊一筹,而且敌师长戴之奇是个死硬的反动派,急于和我军决战,好向蒋介石邀功,我看可以利用他急躁冒进的心理,布下口袋阵,予以包围歼灭。
陈毅、陈士榘等人情不自禁地点头,粟裕的目光在地图上游弋,最后定格在骆马湖东岸的一片开阔地上,陈毅忍不住叫好:此地一马平川,人烟稠密,河流纵横交错,且无法徒涉,公路两侧有几个小山坡,易攻难守,确实是伏击的好地方。
粟裕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作战任务:叶飞的1纵、何以祥的8师为左翼,从骆马湖直插峰山、晓店,1纵的任务是切断整69师与整11师之间的联系,8师负责歼敌;韦国清的2纵、谭希林的7师为右翼,从沭阳方向直插敌后。同时,以华野9纵阻击整11师,不让其前进一步。
众将领命而去,忽然一名参谋捧着电报急匆匆奔进来,低声道:坏消息,涟水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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