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阳书院棂星门 摄影/黄钰媚
陈瑸与孔衍珻
龙 鸣
有一天突然接到电话，听声音是一个中年男子，中气很足，热情洋溢，乡音亲切，自称是孔衍珻十世孙，名叫孔祥鹏。电话中他不无遗憾地说，在我的研究中，对他的祖上孔衍珻重视不够。我们相互加了微信，他急雨似的发来许多史料，有的很有价值。正好，近几天岭南师院智慧雷阳书院成立，同学们也有必要弄清历史深处的一些细节，我决定爬梳一下有关孔衍珻创办雷阳义学的资料，以对得起老乡孔祥鹏先生这份热情。
孔衍珻(1640 —1710)，字懋璧，号荆函，别号翕庵，恩贡生，山 东曲阜人，孔子六十五代孙。康熙二十八年署雷州府事，于任上清查、 收回原属于雷阳书院的义田田租，用以创办雷阳义学，所聘山长就是陈瑸。
据清康熙《雷州府志》记载:“雷阳书院在府城外天宁寺怀苏堂之 北。崇祯九年(1636)郡士民为太守朱公敬衡立祠，公曰:无以为 也，雷诸书院废，士子无课业所，请以为之。”
朱敬衡，字叔平，浙江绍兴山阴人，官生。崇祯三年起任雷州知府，在任九年。这条史料有三点值得注意。其一，雷州郡守朱敬衡是一位好官，明崇祯三年始任雷州知府，历九年，深得雷州士绅爱戴，崇祯九年，士民欲捐资为他立生祠，被他婉拒。其二，此时，包括平湖书院、怀坡书院、崇文书院和文会院在内的“雷诸书院废，士子无课业所”，朱敬衡郡守建议创建雷阳书院，为士子课业之所。其三，地点选在府城外天宁寺怀苏堂之北。
朱敬衡倡议并捐俸重建雷阳书院，得到了雷州士民的热烈响应。建成的书院颇具规模:“中为堂三栋，堂之后为重楼，左右庑各为书舍，翼以小楼为观眺之所，西望西湖，东揖郡城。前一座为门。廊外东向为大门，榜曰雷阳书院。路折向南题曰第一山。奉寇苏三贤于正室，以督学。朱公恒岳配之。设梓潼帝君像于楼上。后焚于兵火，基址存焉(康熙《雷州府志》)。
雷阳书院在中堂奉寇准与苏轼、苏辙三贤为督学。可以理解，然 而“朱公恒岳”是谁?幸而还有一篇《雷阳书院记》，为崇祯九年雷州 提学魏沅初所撰，其中云:“今之恒岳朱公，方以平黔蜀有功，加宫保尚书，节制五省。向为督学大得粤士心，从舆诵之所归也。”朱燮元 (1566—1638)，字恒岳，与朱敬衡一样，也是浙江绍兴人。万历二十年进士，曾任广东提学，历官大理评事、四川左布政使、兵部尚书等，因有功，加少保。让管过广东教育，又是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配享偏殿，是雷州士子“舆诵之所归”，恐怕出自朱郡守的心愿。魏沅初与王文苑所撰的两篇《雷阳书院记》都没有提到雷州书院的重要资产，即与书院配套七百亩学田。正是这些学田，为雷阳书院后来的恢复和发展提供了可能。
明末清初连年兵祸给雷州半岛带来了深重灾难。顺治十二年 (1655)，清廷派礼部郎中张纯熙为巡按御史前来察看，他所看到的 是雷州“城中茂草侵天、瓦砾满地;城外新招残黎皆编草为窝，苟延残 喘，触目伤心，非复人境”。雷阳书院仅“基址存焉”。
孔衍珻之父孔尚经，字纬之，号象垣，行三。孔尚经是顺治八年恩贡生，康熙四年任浙江金华知府，任上有倭寇来犯，孔尚经率兵，大败倭寇，康熙皇帝恩赐其绣有他本人及其母亲的缂丝官容像。孔祥鹏说，当 时只有为国家立大功的官员才享此殊荣。后辈建家祠奉祀，称为“五马 祠”。“五马”是知府的雅称，家祠所在街名因叫五马祠街，至今依然。孔尚经有四子，皆学有所成，名满曲阜古城。孔衍珻是孔尚经次子，所处年代已经没有乃父成为文武全才的条件，但他刻苦学习，成为著名学者，曾编集《阙里纂要》四卷和《杏坛圣迹》四卷。孔尚经父子与著名戏剧家孔尚任与孔子六十七代衍圣公孔毓圻过从甚密，孔尚经的墓铭就是孔毓圻亲自撰写的。
孔衍珻于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以潮州府通判代理雷州知府，时 年49岁，年富力强，又学养深厚，在雷州时间虽不长，却做了不少好事，因此《雷州府志》特为他立传:“律身严洁，尤加意育才。甫到任 即兴修文庙。又以雷阳书院未有膏火之费，贫士不能自给，力为筹划。查三邑原有士民捐田，久被胥吏侵隐;并丈得溢额田共计租谷数百石。详请归院，为生童永远膏火之助。雷人士多有所赖，以底于成云”。(《雷州府志》卷10·名宦)这里很容易被误以为雷阳书院得以复建，而 陈瑸在《修雷阳义学募引》一文中告诉我们，他建的是义学:“吾雷阳 之有义学也，自康熙二十八年署雷州府事、潮州府通判孔公翕庵先生始也”。
王文苑在《雷阳书院记》中说:“考《雷志》，书院旧有田七百余亩，渐归隐没。自黄公铮发奸摘伏，而隐占尽为追复。”孔衍珻早于黄铮57年清理学田，可能没有把学田像黄铮一样“尽为追复”，但所获 田租足以用来办学兴教。 这一年，陈瑸34岁，多年来以科举为奋斗目标，浸泡书城，已成为 远近闻名的饱学之士和私塾先生。当时的地方长官都对他所知甚深，海 康县令张元彪评价他:“熏陶后学，材各殊而妙于裁成”;廉州府同知署雷州府事庄松说他:“好学深思，设绛帐而持经造士”。陈瑸学生在他身后撰写的《崇祀乡贤呈》中说他在家乡时:“蜚声庠序，历试悉列前茅。其诲人也，督课必加精严。”
孔衍珻来到雷州，不难知悉这位学界领袖。义学建成后，就亲莅离府城十几里的海边小村东湖村，叩开陈瑸家的柴门敦请其赴任。陈瑸在《请修义学募引》中记载道:“某谫劣，叨与康熙二十九年岁荐;方在诸生请业之列，过蒙孔公枉驾穷巷，优以师礼。”这是陈瑸初次获得官方授予的职位，不免感到责任重大，有些压力。当时写怀有诗:“数卷残书半未明，何当后学拜先生。到来讲席神多乱，归去枕边梦亦惊。非是误人还自误，纵然声应尽虚声。独知一念如观火，宠命几时谢得成。”陈瑸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不负知府所托，用优异成绩相谢。
这也是陈瑸初次与官员合作，官员的所作所为，对他一定会产生深远影响。雷州署中有敬业堂，孔知府经常在此集诸生考校其课文，对成绩优异者给予奖励。陈瑸写题为《敬业堂会课归率成》的三首七律记载 此时情景。第一首首句为:“贤守风流敬业堂，我徒执贽本文 章。”赞颂孔知府贤德。孔衍珻结束雷州代理知府任，赴广州古香山县任职。
我有疑问，孔衍珻代理过知府，为何要去任县令？孔祥鹏先生介绍说，当时的香山县地位非常重要，辖区包括今天的中山市、珠海市、 广州、佛山和澳门特别行政区，属于重用。孔衍珻的后代中，多出名官显宦，晚清时丁宝桢密杀安德海，具体执行者东昌府营把总孔传鈆就是其曾孙。
▲陈瑸雕像 摄影/蔡忠
也许是孔知府创办，陈瑸主持的雷州义学日趋旺盛，学生渐多，教 学场所变得紧张，继任知府蒋寀(字洞思)“其捐易民房于今地而置为 义学也”，时间是康熙二十九年。蒋知府请陈瑸继续留任:“随蒙蒋公 肃帖敦请，于是滥縻馆谷，历庚午、辛未、壬申凡三年(陈瑸《请修义学募引》)”。在二位知府的支持下，陈瑸“秉铎义学者三年，受业益众。日夜切劘，以劝勉诸生;自岁荐及登贤书者不一人。”(《陈瑸全 集》第818页)值得注意的是，顺治4年(1647)清军兵临雷州城下，明将迎降，朝 代更替的混乱中，雷阳书院肯定停办，直到雍正年间才得以重建，前后 有八十多年的历史空白，陈瑸所主持的雷阳义学与书院区别很大，前者是启蒙教育、小学教育，属于普及教育;后者是提高教育、大学教育和英才教育。据唐有伯教授考证，义学也有山长。
孔蒋两位知府，是为雷州造福的好官，而蒋的继任者刘星，则是一位尸位素餐的庸官。陈瑸在蒋知府任内结束雷阳义学三年任期，参加乡试中举，次年中进士。离开义学五年后，陈瑸曾与朋友重访故地，“丁丑春，旧游诸同人假馆肆业于斯，忽喜见猎;乃入其门，升其堂，见夫蔓草成山，瓦砾遍地，与其断榱朽桷，处处有倾颓之渐，大有月异而岁不同之感。然且寄寓，自夏徂秋，值雨淋风震，上漏下湿，诸生辱在涂泥中。因为湿气濡染，固得病之日多，而弦诵之日少。不禁蹶然起，慨然叹曰:以一郡有一义学，而零落至此，不犹有当事诸公之为吾辈可赴告者乎?”此时，“当事诸公”之首正是知府刘星，他在康熙三十三年接蒋知府任，到康熙三十八离开，五年中几乎毫无作为，与孔蒋二位形成鲜明对照。刘知府上任之初，正值台风吹决东海大堤。陈瑸曾写《上刘府尊书》，敦促其修筑决开的大堤，陈其厉害，代为谋划，只要刘知府点头同意便可成事，但陈瑸一片婆心付诸咸潮。丁宗洛感慨道，此文:“剀恻周详累数千言，虽木石亦应心动;而刘公数年竟无修筑之举。”有这样冷漠与懒惰的知府，撂荒义学，“辱诸生在涂泥中”而毫不在意，也不会让人感到意外了。陈瑸与他的朋友不忍心看到孔知府创建的义学如此败落，决心“追往哲之芳踪，作有造之后学”，他们费尽艰辛，一起募捐整修义学:“颓者起之，剥者整之，隘者拓之，秽者除之，漫漶者鲜饰之。”使雷阳义学重整旗鼓。
陈瑸去北京赶考途中，对儒家圣地十分向往，经过济宁曲阜时有 《行邹鲁诸山》《过泗水桥》等诗。在台湾力促文化提升，目标是把台湾建成“海滨邹鲁”。陈瑸铁杆粉丝，清嘉庆时著名学者丁宗洛担任过曲阜县令和济宁州同。
我于2002年从济宁来到雷州半岛，不久就投入陈瑸研究，时至今天，已经有了一些初步成果。孔祥鹏先生在电话中说，他已与陈瑸九世裔孙陈日光先生取得联系，互致问候，相谈甚欢，并交流有关史料。济宁与雷州两地，三百年间的情谊不断，而今又得以接续，令人欣慰。
执行主编：容 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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